无忧去厨房关了火,把轮椅推出来。然后去床上抱陆万劫。陆万劫非常重,无忧每次抱他,感觉都要累死了。
街道安静而衰败,无忧推着轮椅,慢慢往前走,经过一处药店时,陆万劫转过头看向无忧,叫他进去。
无忧很疑惑。
陆万劫道:“你脸色不好,去药店拿些营养液,维生素片之类的,去,拿最好的。”
无忧推着轮椅继续走,没搭理他。
陆万劫气得涨红了脸孔:“你不听我的话了?!”
无忧只好敷衍道:“明天再说吧,我没带钱。”
“我上衣左边口袋里有一个纯金的表,你拿去。”陆万劫说。
无忧很不耐烦地说:“我没事,你别惹我生气就很好了。”
无忧推着他绕着半个城市走了一遍,还顺道去了一趟广播站。站里会定时播放城中人的寻人信息。他的寻人信息已经循环播放了一星期,却一直没有林铁衣那边的回应。
两人回到家里,已经是深夜。无忧将他抱回床上,自己坐在地板上歇了一会儿,筋疲力尽地去浴室放热水。然后端了一盆水到床边,解开陆万劫的衣服,仔细地擦洗身体。陆万劫目光炯炯地看着他:“忧,你不再生我的气了吗?”
无忧眉眼微挑:“哪件事?”
“……”陆万劫有点后悔挑起了话题,但还是硬着头皮说:“就是在军营里的事。”
无忧低头想了想,说:“那个时候确实觉得很心寒,但是……”他拍了拍陆万劫的胸口:“你都成这个样子了,我又不能离开你。”
“我的病好了,你就不要我了吗?”陆万劫紧张地看着他。
无忧扑哧一声笑了,说道:“什么叫我不要你,说的自己那么可怜。”
陆万劫不依不饶地看着他。
无忧只好说:“不会不要你的。”
陆万劫听了这个,才心安理得地睡下。
关于这番谈话,无忧并没有放在心上,当天夜里,他像平常那样关灯睡觉。
所以第二天早上醒来,他看见枕边空荡荡的,吓得直接坐起来,然后忽然弯腰往床底下看看,以为陆万劫夜里掉下去了。
床下自然是空的,他自己的拖鞋也不见了。无忧赤着脚跑出去,赫然看见陆万劫穿着斜纹衬衫、卡其色短裤,慢悠悠地拎着一袋早餐从外面回来。
无忧扶住门框,只觉得恍如梦境。陆万劫笑嘻嘻地,从厨房找来两个大碗,把混沌装进去,又把包子和油条摊开,叫无忧过来吃饭,并笑着说:“傻小子,我的病好了,你不高兴吗?”
无忧自然觉得很像喜悦,同时又觉得很不真实,他走过去,一把攥住了陆万劫的肩膀,从胸口摸到下面,迟疑地开口:“怎么忽然就好了。”
陆万劫笑道:“医生不是说了,随时有可能恢复的,这也是你照顾的好。”说着递给他一个勺子,柔声道:“快吃吧。”
无忧慢慢坐下来,吃了一个混沌,复抬起头,笑道:“真是太好了,我天天抱你,累的手都要断了。”
陆万劫神色淡淡的,揉揉无忧的脑袋:“以后我抱你。”
无忧叫他去医院复查,陆万劫答应了一声,吃过早饭就出门了,还叫无忧回卧室睡回笼觉。无忧满心欢喜,把抽屉里的药瓶、康复器材都收拾出来,
他扒拉床头柜的时候,看见夹层里有一堆潮湿的彩色药片,心中疑惑,就把抽屉翻开,然后一大堆药丸,下雨似的掉落在地上。
无忧捡起来看了看,这些全都是之前给陆万劫服用的。
陆万劫去街上遛弯,打算过了晌午就回去交差,他在西饼店买了些无忧爱吃的甜点,又看见蛋糕店隔壁是一个小电影院,就进去看了一会儿。心里盘算着明天可以带无忧来。电影院黑暗又狭窄,顺便可以做一些羞羞的事情。
陆万劫春情荡漾,满面春风,顺道去了一趟广播站,寻人启事已经广播了一个月,找到林铁衣他们的可能性已经非常渺茫了。但是陆万劫和无忧还是会定时去打探一下消息。
陆万劫在广播站门口,看见了一个毛熊似的大男人,头发和胡须几乎把整张脸都盖住,唯有一双眼睛明亮剔透。陆万劫觉得这人挺奇异,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他推开广播站的门,一眼看见了林铁衣。不由得大喜,冲上来拍了拍林铁衣的肩膀,道:“铁衣,我和无忧找得你好苦。”
林铁衣一直呆呆地坐在沙发上,听见这一声喊,才回过神来,仓促站起来,反握住林铁衣的手,喜道:“我一路打听过来,可算找到你们了。”
陆万劫盯着他的脸看了几秒钟,笑道:“回来就好。”他冲工作人员道了谢,一手握住林铁衣的手臂,慢慢往外面走。
林铁衣走得很慢,他跨出了门槛后,站在原地,轻声开口:“沈贤。”
在路边蹲着的毛绒汉子立刻窜过来,走到林铁衣身边,林铁衣将手随意搭在他的手臂上,两人默契十足,如履平地地下了台阶。
林铁衣满心疑惑,却不好直接问,于是礼貌地看着沈贤,问道:“这位朋友是?”
沈贤看他一眼,大着嗓门说:“你问我吗?我叫沈贤。”然后又把嘴唇闭得紧紧的。
林铁衣把脸转向了陆万劫,指指自己的脑袋,又摆摆手,才说:“无忧和你在一起吗?”
陆万劫猜测那位沈贤大概脑子不好使,于是不再理他,含笑对林铁衣道:“无忧很想你,他待会儿见了你,肯定高兴疯了。无心没跟你在一起吗?”
林铁衣神情顿了一下,含糊道:“他还在南边。”
陆万劫满腹狐疑,将他们两人领回了家里,高声喊道:“无忧,你看谁来了?”
无忧揭开窗帘看了一眼,登时大喜,一阵风似的跑出来,把林铁衣抱了个满怀,又拿拳头捶他的胸口,又喜又笑:“我以为见不到你了。”
林铁衣倒退几步,扶着自己胸口说:“你不要发疯,我看不见了。”
无忧怔了一下,凑到他脸上看了一会儿,惊得大声喊道:“你的眼睛怎么瞎了?”又看了一眼沈贤,更加惊诧:“无心去哪里了?这个毛茸茸的家伙是谁?”
林铁衣无奈地举起手,说道:“你不要乱喊,我我耳朵被你吵得嗡嗡响。”
无忧跟他关系亲密,说话也没有什么顾忌。无忧将他扶到屋子里,在他旁边问长问短。
沈贤怯怯地跟在林铁衣身后,见他们三个都坐下了,自己慢慢踱到门口,一尊石像似的坐在门槛上。
无忧问他南方的生活如何,是怎么过来的,无心过得怎么样。
林铁衣简略地回答了,又说无心在那边过得很好。他还提到了顾清的名字,随口说:“他在顾清的实验室里工作,人家都说他很聪明。所以我独自过来了,路上眼睛受了伤,看不见,幸好又收留了一个傻乎乎的大家伙。”
他指了指门槛上的石像。
无忧和林铁衣面面相觑,心想依林铁衣和无心的关系,是拆都拆不散的,这次林铁衣却孤身落魄前来,想必两人是闹了很大的矛盾,说不定症结就出在那个顾清身上。
他们俩遂不再问这个,又说了一些高兴的事情。
当天晚上,几个人一起出去聚散,又看了一场电影,高高兴兴地回来。无忧安顿他们两个休息,然后才回到卧室里。
彼时夜已深,陆万劫在浴室里哗啦哗啦地放洗澡水,又对无忧笑道:“今天是双喜临门,我的身体康复,铁衣又刚好找到咱们。过几日我们再联系无心,给他们俩说和说和,大概就和好了。”
陆万劫兴高采烈地说了一大堆,回到卧室时,见无忧坐在床边,面容严肃,旁边的桌子上摆放了两个大海碗,碗中盛满了彩色的小丸子。
陆万劫没认出碗中的东西,他每次喝药时,都是趁无忧不注意偷偷吐出来,随手塞到柜子的夹缝里,哪知道会存这么多,乍一看还以为是彩虹糖呢。
无忧问他:“我打扫房间看见这么多药丸,你怎么偷偷藏起来了?”
陆万劫的脸色瞬息万变,最后硬着头皮说:“药太苦了,我不喜欢吃。”又强笑道:“反正我现在已经康复了,咱把这些药扔了吧。”
无忧淡淡说道:“这些药都是我花大价钱买来的,对你身上的伤很有效,如今你虽然康复了,但毕竟还是要巩固药效。”停了一会儿,他用手指点点桌子,下巴指了指桌上的两大碗药丸,说道:“吃了。”
☆、大事化小
陆万劫知道事已败露,不敢再隐瞒,他后退几步,关紧了门窗,走上前去,半跪在无忧的脚边,摇着无忧的膝盖,陪笑道:“你饶了我这次吧。”
无忧微微侧过身子,其实并没有太生气,毕竟今天接连遇到了好事情。他问道:“你的身体什么时候恢复正常的?”
陆万劫老老实实地说:“出院时就可以活动了,其实脊柱受伤不大。”
无忧低头想了想,说:“那就好。”停了一会儿叹气道:“每次都骗我。”
陆万劫又急又愧,嘴巴一下子变笨了,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
无忧站起身说:“算了。”他用脚尖踢了陆万劫的腿,又说:“你先睡吧,我出去走走。”
陆万劫见他神情落寞,不好再纠缠,眼睁睁地看着他出去了
另一边林铁衣的房间里,沈贤扶林铁衣洗过澡,把他领到床边。林铁衣叫他回屋休息,他坐在床沿不肯走;嘴里小声说:“这家人屋子里有很多好吃的。”
林铁衣嗯了一声,靠在枕头上伸懒腰,又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头脸,他盲眼后,格外注意自己的仪表,唯恐露出邋遢模样。
沈贤又开口问:“咱们在他家住多久呀。”
“先住一段时间吧。”林铁衣说,停了一会儿又对沈贤说:“你不要怕生,想吃什么想玩什么尽管拿。”
沈贤低头嗯了一声。
林铁衣知他性格愚钝拙朴,不由叹道:“我是个老瞎子,这辈子都要靠人伺候,你总跟着我干什么。”
沈贤嘻嘻一笑,扯着他的袖子道:“我伺候你呀。”林铁衣默然无语,抬手握住沈贤的手指。
两人手掌皆温厚粗糙,且布满了伤疤老茧。林铁衣初见他时,他是个圆滚滚毛茸茸的大汉,如今肌肉销减,成了一个肉少毛多的大栗子。
忽然房门被敲了两下,无忧在外面轻声说:“小叔叔,你睡了吗?”
“没,进来吧。”林铁衣开口。
无忧满面愁容地走进来,见沈贤也在,敷衍地打了招呼。沈贤本来眉目含笑的,一见到生人进来,登时笑容凝固,嘴巴也紧紧闭着。
林铁衣叫沈贤回去休息,沈贤乖乖地离开了。
无忧这才长叹一声,脱了鞋子坐到林铁衣身边;开口道:“我和他吵架了,今天睡你这儿。”
林铁衣笑道:“你们两个在一起成天吵架,到现在也改不了。”停了一会儿又说:“你要睡就睡,别嘀嘀咕咕的讲话吵我。”说着自己摸索着躺下,将棉被拉到胸口,安安稳稳睡下。
无忧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问:“小叔叔,你的眼睛感觉不到光吗?”
林铁衣摇头。
“那你睡觉干嘛闭眼睛?”
“……再说废话我揍你。”
无忧哈哈大笑:“你现在打不着我了。”
他一句话没说完,手腕被林铁衣反剪,扭成麻花状按到背后。无忧当即啊啊求饶。林铁衣才放了他,无奈道:“一会儿像个小孩儿,一会儿又像怨妇。”
无忧揉着胳膊,躺在林铁衣身边,停了一会儿开口道:“万劫现在变得刁钻油滑,我很不喜欢。”
“是吗?他骗你什么了。”林铁衣漫不经心地回应,其实困的不想张嘴。
无忧认真想了一会儿,最后底气不足地说:“他并没有骗什么”。
林铁衣轻声笑:“没事找事。”
无忧把手掌覆盖在他的眼睛上,开口道:“过几日我带你去大城市治眼睛。”
“多谢,没必要。”林铁衣闷闷地说。
“放心,我有钱。”
林铁衣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的眼睛是眼角膜被摘除,治不好的。”
无忧听见了摘除两个字,立刻坐起来,问道:“谁?”又气愤地说:“是不是在路上遇到了坏人,我知道现在的社会上有一些盗窃人体器官的。”
“不是。”林铁衣说:“是我……是我自愿的……”他微微地叹气,背转过身体。
停了一会儿,无忧轻声说:“小叔叔,咱们俩的关系,比一般的叔侄亲密得多。你有什么心事,不能对旁人说的,可以和我讲。你和无心闹矛盾了是不是?”
林铁衣默然不语,无忧快要睡着的时候,他才缓慢而悲伤地说:“我以后再也见不着他了。”他把自己与无心如何吵架,无心又如何出车祸,自己把眼角膜给了无心,悄然出走的事情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