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在利用你而已。”
他说完这句话,再也不敢看陆万劫了。而陆万劫仿佛是凝固了似的,一动不动。
无忧从地上把林铁衣扶起来,两个人一瘸一拐地回到车里,却不敢离开,毕竟陆万劫手里还拿着枪呢。
“忧,你过来。”陆万劫轻声招呼他。
无忧有点害怕,看了一眼林铁衣,对方只顾擦拭头脸上的血迹,根本无暇顾及他。他只好硬着头皮下车,走到陆万劫身边。
陆万劫拉着他的手腕走远了一些,然后静静地看着他。无忧满心羞愧,低着头一言不发,只求能快点离开。
半晌,陆万劫脱掉自己的外衣,给无忧穿上,弯腰系纽扣,低声说:“他要是待你不好,你还回来,好吗?”
“嗯。”无忧带着哭腔回应了一句。
陆万劫把手枪放到他的衣服口袋里,又说:“要保护自己。”
无忧双手揪着衣服下摆,忽然就有点后悔了。他不想离开他。
但是陆万劫却下定决定放手了。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推了无忧一把,用冷酷而果断地声音说:“去吧。”说罢错开无忧的身体,迈步离开。
他的脊背挺得很直,身形高高大大,渐渐消失在漆黑的夜幕里。无忧透过朦胧的泪眼看着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是有一点自私的。
林铁衣擦干净脸上的血迹,从剧痛中恢复过来,招呼无忧上车。他们不能耽搁太久,就算陆万劫放了他们,若是遇到其他人,也是不好说明白的。
“我不想走了。”无忧站在昏黄的灯光下,笼着衣服,有点难过地说:“我要留在他身边,他不会嫌弃我的。”
林铁衣暗骂了一句,继而明骂:“你脑子有病吧,闹这么大的动静,又不想走了。少爷,谁有空陪你折腾啊。”
无忧是真的不想走了,但是现在骑虎难下,已经与陆万劫决裂了,又怎么好厚着脸皮回去。叹了口气,万般不情愿地回到车里,真感觉自己是坐上了贼船。
汽车一路往西北方向行驶,国道上荒无人烟,收费站也早已经被拆除,这一路走得十分畅快。天明十分,已经跑了三百多公里了。
早上七点多,阳光已经炙热地洒落下来。两人车子停在一处荒凉的戈壁滩上,旁边有一个小村落,房子都是由石头垒成,看起来十分原始而简陋。
两人下车,一阵热风袭来,鼻子嘴巴耳朵里立刻灌满了尘土和沙砾。他们俩呸呸呸了几声。从后备箱里找了一瓶水,洗了头脸,水不多,他们得节约使用。
小村落里有一个小型的加油站,供来往客商使用。他们俩给车子灌满了油,然后去里面的房间里看了看,一张床一个电视,外加几把椅子。倒是一个很好的休息场所。
“咱们就在这里睡一会儿。中午出发,去甘肃。”
甘肃是他们的老家,虽然他们两个和老家人早已经疏远了,不过毕竟那里是他们比较熟悉的地方。
无忧满心忧伤,并不太困,呆呆地在床头坐了一会儿,他说:“我想洗澡,好热。”
“哪有那么多水给你!”林铁衣坐在门口的椅子上,脱了靴子往地上倒沙子,不耐烦地说了一句。停了一会儿,他又放缓了语气说:“行了,赶紧睡,睡醒了洗澡。”
无忧平静地注视着他,过了一会儿开口:“床上脏兮兮的,你帮我整理一下。”
林铁衣当即火了,老子又不是你的奴才。但是他只是心里发火而已,半晌,扔了手里的靴子,走到床边,整理床褥。床上确实挺脏的,布满了尘土、杂志、包装纸甚至还有老鼠屎。
“出了这个村镇,还有其他歇脚的地方吗?”
“应该是不会有的。”林铁衣说:“方圆八百里,都是戈壁滩。”
无忧哦了一声,一个人出去了。
林铁衣忙碌了一会儿,总算把床单上的脏东西抖落干净,他舒了口气,大声说:“无忧,可以睡了。”
无忧答应了一声,从外面进来。
“你刚才干嘛去了?”林铁衣随口问。
“看风景。”无忧慢悠悠地说。
床是单人床,无忧和衣躺下,吩咐林铁衣把窗帘和门关上。林铁衣照做之后,自己坐在椅子上休息。
他们度过了惊心动魄的一夜,如今都十分疲惫,很快进入了梦想。
无忧一觉醒来,迷迷糊糊地望着外面,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射进来,眼看已经是傍晚了。
他心里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飞快地从床上跳下来,跌跌撞撞地跑出去。
外面空荡荡的,没有车子、也没有林铁衣。
很明显,林铁衣把他耍了。
☆、锁链
荒僻的公路上,四周都是漫漫黄沙,军绿色的越野车上面落了一层灰尘,已经变成了土黄色。林铁衣单手握着方向盘,优哉游哉地打开了一瓶啤酒。他可以想象的到,无忧一觉醒来发觉被丢弃时的愤怒和无助。
但是林铁衣也是为了他好。
自己是一个重刑犯人,活该过亡命天涯的日子。无忧年纪轻轻,被陆万劫捧在手心上疼爱,身体又娇弱得跟花骨朵似的,何苦跟着自己受苦。
他在房间里给无忧留了几瓶水和带卫星定位的手表。相信几天之内救援人员就会根据线索找过去的。
林铁衣轻轻地叹气,被自己的善良感动了。
喝完了一罐啤酒,眼看前面风沙越来越大,几乎看不清道路。他把车子停在路边,带上护目镜下车,打算去后备箱里拿一点食物。
后备箱打开后,林铁衣的笑容凝固了。里面散落着几包压缩饼干和一盒罐头。他摘了眼镜,难以置信地凑上去,胡乱翻找了一下。之前装得像小山似的一堆食物和水全都消失不见了。
没有食物和水,在千里戈壁滩上是死路一条。林铁衣勉强镇定了一下情绪,靠着车门整理思绪。食物是他亲自装运上车的。一路上只有陆万劫和林无忧接触过。
自然不会是陆万劫。他既然肯放无忧走,又怎会让对方饿着?
林铁衣忽然想到之前两人在加油站时,自己说了两句不耐烦的话,当时无忧的脸色就有点不对。然后自己整理床铺的时候,无忧神神秘秘地出去了一段时间。
林铁衣一直把无忧当成一个小孩子,根本没有想到对方警惕性会如此之高。
油箱里还剩一半的汽油,若是一直往前开,他没有把握会遇到加油站或者村庄,后备箱里的东西只够他吃一天,再走下去,就太凶险了。
林铁衣权衡利弊,调转车头折回去。大不了给自己的侄子赔个不是:我可是长辈,他能把我怎么样呢?
事实证明林铁衣还是小看无忧了。
天将擦黑,汽车总算驶回了加油站。林铁衣远远看见无忧站在门口等候,他忙调动脸部肌肉,满面笑容地推开车门走下来,嗔怪道:“你这孩子也太顽……”
林铁衣刹住脚步,因为瞧见无忧手里握着一柄手枪,黑洞洞的枪口正指着自己。
“小忧……”林铁衣额头冒汗,一颗心噗噗狂跳。无忧的性格着实有点捉摸不透,何况又跟陆万劫待了一段时间,免不了沾染一些杀伐决断的狠戾作风。
无忧满脸尘土,大大的眼睛微微泛红,不知是气的还是哭的,苍白的嘴唇紧紧抿着,只是不说话。
林铁衣到底年长几岁,转动脑筋揣摩无忧的心思。他猜想无忧此时的情绪是伤心多过愤怒的。刚和自己的爱人诀别,又被自己的亲叔叔抛到荒野里,心情怎么会好?
林铁衣举起双手,做出一副温和的投降姿势,温声说:“你先别恼,我只是不愿意让你跟我去受苦,所以才把你留在这里。屋子里有一点食物和一个卫星定位器,很快就会有搜救人员找到你的。”
无忧其实也注意到了那些东西,这会儿想起来,心里怒火稍息,压着声音道:“我既已经决定离开,就没有再回去的道理,你当我是闹着玩?”
林铁衣心想:你就是在闹着玩的吧。正常人怎么会远离救援队,跟一个杀人犯去戈壁滩历险?也怪不得陆万劫会误会两人关系暧昧。
既然他铁了心不回去,自己只好分出一些精力照顾他好了,反正自己身体强壮,不怕辐射,只当是给自己找一个伙伴了。想到这一层,林铁衣开口道:“行行行,你不愿意回去,就跟着我吧。把枪收起来,我去搬食物。”
无忧依旧纹丝不动地举着。他头一次外出历险,就被自己的亲人欺骗,身心受创,神经也变得格外敏锐,半点也不相信别人的话了。
他从脚边踢了一个很大的圆环型铜锁,是乡下用来锁摩托车的,大概有半个胳膊那么长。
“捡起来,套到自己脖子上。”无忧毫无感情地说。
林铁衣脸色阴沉下来,他好歹也是监狱里的一霸,何曾被人如此折辱。他猜测无忧不敢当真开枪,于是涎着脸上前了几步,打算一边敷衍,一边趁机夺了无忧的枪。凭他的力气,只要无忧在自己一米之内,就有把握将其制服。
无忧眼看他迈步上前,手腕一沉,毫不犹豫地开枪。子弹打在他靴子半寸远的地面上,飞溅的石子打穿了他的鞋底。
林铁衣惨叫一声,蹲坐在地上,鲜血顺着靴子上的破洞汩汩流出来。
“我操,你个小畜生!”林铁衣破口大骂。
无忧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用目光示意地上的锁,开口道:“我手枪里还有十发子弹,你要不要接着挑战我的耐心?”
“咔哒”一声,他拉开枪栓,闲闲地开口:“其实我一个人也能四处走,何必带上你这个累赘?”
“诶诶诶!”林铁衣真心被他这副波澜不惊地态度给吓到了,简直跟陆万劫如出一辙,谁知道这小兔崽子会不会手抽筋,真把自己崩了。
他捡起地上的环形锁,正要往脖子上套,无忧叫住了他,用枪指着他回到车里,指挥他把用锁把脖子和方向盘拷在一起。
林铁衣咬牙切齿,还是照做了。现在他以一个别扭的姿势坐在驾驶位置上,脖子和方向盘保持一胳膊的距离。环形锁沉重结实,用钢铁浇筑,外面包了一层黄铜,最外层是一层塑料。这东西若是没有钥匙,除非是用手枪或者火药才能炸开了。
无忧将地上的钥匙捡起来,放在自己衣服口袋里。林铁衣这会儿终于老老实实地被锁在方向盘上不动了。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把枪插回腰间,随手解开了衬衫扣子。
他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浸透了。
林铁衣透过后视镜,看到无忧衬衫后背上大片大片的汗渍,才惊觉自己错失了一个绝好的机会,倘若刚才自己当真扑上去,无忧是绝对没有胆量开枪的。他和陆万劫差太远了。
他这会儿只能感叹无忧的演技太好了。所幸无忧并没有杀自己的打算,待两人关系缓和,再求他放了自己也不迟。
林铁衣打定了主意,非常地老实听话。而无忧忌惮他的力量,直接坐在了后排车座上。当天晚上月明星稀,戈壁滩白茫茫宛如下了一场大雪。只是空气里粗糙闷热,稍微张大嘴呼吸,就要吃一大口沙子。
他们在夜里赶路。一路上安安静静,广播台里除了政府的救援呼吁之外,没有其他节目。林铁衣目不转睛地望着前方,脖子被迫拉直,让他觉得整个脊背宛如插进了钢针。不过他皮糙肉厚,受过的酷刑比这个严重多了,他并不抱怨什么,也没有因此而怨恨无忧。
嘴边忽然凑上来一个饮料瓶子,鼻端传来一股啤酒花的香味。林铁衣咬住瓶口,仰着头喝了一大口,驱散了脑海中的睡意,他轻声开口:“省着点喝。路还长着呢。”
无忧嗯了一声,窸窸窣窣地打开一盒饼干,撕开一包番茄酱,他捏着两块饼干,中间涂上番茄酱,做成一个三明治,递到林铁衣嘴边。
车子颠簸了一下,林铁衣身形晃了晃,微微扭头:“吃不到,靠近一点。”
无忧扶着椅背,身体微微前倾。而林铁衣瞅准机会,猛然咬住了那块饼干,以及无忧的食指和中指的一段关节。
无忧愣了一下,一面挣扎一面要去拿枪。林铁衣上下牙咬紧,宛如老虎钳似的不动分毫。
无忧急了,他觉得以林铁衣的牙口,把自己的手指齐根咬断都不是问题。
就在他惊疑不定的时候,林铁衣的舌头轻快地扫过他的指尖,随即松口,重新坐定,面无表情地咀嚼嘴里的饼干。
“你少给我耍花样。”无忧终于拿出了手枪,一面擦拭手指,一面色厉内荏地吼。
林铁衣轻声地叹气:“开个玩笑而已,别害怕。”停了一会儿又说:“我不是坏人。”
无忧收了枪,讪讪地回到座位上,半晌回道:“我也不是。”
林铁衣曾是一个温厚老实的体育老师,无忧则是一个单纯又暴躁的研究生。他没有想过自己会杀人,他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