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应璟又来说了老丞相的事,他才算了解一些,小大人一般感慨不断:“真没想到老丞相有这么深的城府啊,母后是受了他的唆使了,唉,好在母后想通了,以后不再参与政务也是好事。”
应璟笑着点点头:“陛下所言甚是。”
他又从袖中取出份诏令来:“陛下,如今战事平定,借机生事之人也捉拿归案,那也该为二位将军昭雪了。”
“昭雪?”幼帝接过诏令看了看,讶异道:“荀绍暂且不提,不是舅舅的人来禀报周丰容反叛一事的吗?”
应璟道:“此事是南康王的计策,他刻意设计使我们误以为周丰容反了,以为这样便能拉拢他了。”
幼帝仍有些不信:“可朕听说周丰容后来确实带了南康军过来与晋军作战啊。”
“当时他带去的人马都被南康王扣着,这也是迫不得已。”
“为了几条人命也不能罔顾家国大义啊!”
“陛下所言甚是,既然如此,还是该罚,只是这谋反罪太重,周丰容确实是算不上的。”
幼帝点点头:“如今朝中也没有可以倚仗的人了,舅舅虽然重伤初愈,此事还是得劳烦你了。”
应璟连忙行礼:“陛下言重了,为陛下尽忠是微臣分内之事。”
出宫时,已是劳累到了极致。珲玉宫的宫女和以往一样悄悄来找他,说是永安公主想见他一面。
应璟也笑得和以往一样温文尔雅,口中却道:“如今公主和本侯都是即将成婚的人,不方便,还是免了吧。”
范一统趁机过来扶着他就走,登车时喜滋滋地道:“公子这下可以好好养伤了吧,如今大将军之位就算荀将军不坐也绝对轮不上周丰容,眼下将权相权都交了出来,公子今后可真正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应璟瞥他一眼:“以后这话不可再说。”
“呃,是。”
范一统闭了嘴,转头吩咐车夫赶车,忽然想起什么:“公子,属下要不要派人去接荀将军回都?”
他琢磨着女人嘛,都是一回事,闹脾气就回娘家,示个好,低个头不就又回来了?
应璟摇摇头:“荀家在都中也不是一个人不认识,她一定知道了都城里的近况,如今朝堂大变,她不会回来的。”
范一统皱眉:“怎么,难道荀将军不希望公子高人一等?”
应璟没有应声,挑帘看了看外面的街道,阴沉的天气似要落雪了,往常热闹的大街上竟没几个人。
荀绍的意思再明显不过,若是他一意孤行,这以后的路,也就只有他一个人走了。无论是春暖花开,还是皑皑白雪。
豫州安稳下来后,周丰容也被撤去了反叛罪名,但目前只是待命,官职尚未有着落。
当年其父去世前就说过他太过秉直,恐难光大家业,却又比周丰意更适合为将,实在是两难。如今他果然成了他老人家眼里的败家子,只能勉强保全个家族周全罢了。
周丰意知道这个大哥的性子,特地写了信过来报平安,叫他不必自责,早日返都。
应璟如今虽然是朝中一人独大,却并未贪权,将手上的兵权移交给了兵部,再行挑选将领分割,充任各地驻将。这样一来又是换得了不少美名。
豫州也有了新将领,周丰容不便久留,决定启程回都,却听说荀绍此时人在西北,至今没有回都,再反观应璟这段时间的动作,心中便有数了。
他行到半路,忽然改了主意,打马赶赴西北。
竹秀脸上的肿胀总算消掉了,一早美美地添了妆,裹着厚衣裳拉荀绍出门,却见远处有一队人马踏雪而来,心中一喜,还以为来的是应璟,结果到了近处,看出为首之人一身戎装,才认出那是周丰容。
“大将军怎么来了?”
周丰容翻身下马,走近道:“听说你回了西北,我如今闲来无事,刚好可以来看看。”
荀绍也听说了他的事,一时不知该安慰还是庆贺,转头吩咐下人来牵马安顿,请他入府。
周丰容这趟来着实突然,荀绍若要和他谈论兵法阵法,他如今待命,她才是大将军,难免尴尬;可若是说别的,又实在没有话题。
晚上荀绍请了霍江城和龙亭等将领过来,设宴招待周丰容。周丰容不喜饮酒,荀绍略有耳闻,劝酒时也只是做做样子客套一下,但他今日似乎尤为亲民,不仅和在座之人时不时交谈几句,酒也一杯不落地喝了。
荀绍脑子里回想了一下当初在他家别庄里参加周丰意那次聚会,颇有些震惊,大将军这次遭了回罪,连人都变乖了吗?
显然龙亭等人也很诧异,好几次话都说不利索了,舌头直打结,荀绍不禁好笑。
酒足饭饱,众人散去,荀绍为周丰容安排好了住处,他却忽然道:“荀将军若不急着休息,不妨四下走一走吧。”
荀绍笑道:“我倒是无所谓,就是看大将军你已有微醺之态,最好还是早些安置吧。”
“不妨事的。”
他都这么说了,荀绍只好跟上他步伐。出门时她被竹秀扯了一下袖子,意思是叫她别去。荀绍拍拍她的手背,她和周丰容都是军人,行事坦荡,刻意回避反而显得有鬼。
今夜竟出了月亮,照在雪地上,四下一片亮堂。
荀绍生活简朴,府中仆人不多,此时回廊上一个人也没有,周丰容走在前面,身形笔直,在一处能照见月色的柱子前停步,转头看着荀绍。
“荀将军此番回都,是一时气愤还是认真的?”
荀绍怔了怔:“大将军为何这么问?”
周丰容竖了一下手:“我已不在其位,以后荀将军不要再这么叫我了,你我也算并肩作战多次,我表字伯济,你可以直呼我伯济。”
荀绍讪笑了一下,顿了顿才终于调整了称呼:“伯济为何要这么问?”
周丰容道:“我对你和宁都侯之事略有了解,此时非常时期,你不在他身边,可是有了其他心思?”
荀绍垂下眼,盯着脚下被月光拉长的身影,默不作声。
“看来我猜中了。”
荀绍抬头:“你究竟想说什么?”
周丰容竟笑了一下:“说起来你我都是军人,可有些话我竟至今也无法直言,实在惭愧。”
四下无声,大约是饮了酒,大约是觉得时机稍纵即逝,他忽然走近道:“若是你对宁都侯已经死心,能不能再回到我身边?”
荀绍目瞪口呆:“啊?”
60、六十章
就算是以前对周丰容心存绮思时;幻想出来的场景里,他也不曾说过这种话,荀绍的第一反应便是自己听错了。
如今二人都早已没有瓜葛,他却说叫她再回到他身边。荀绍细细品味了一下这个“再”字,这意思是说她曾经与他那般荒唐甚至无理取闹的关系已经被他接受承认了?
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故作爽朗地笑道:“哈哈,伯济莫开玩笑;我差点都当真了呢。”
周丰容道:“我没开玩笑。”
荀绍笑不出来了。
“此事你我都有错;若是你当初一早对我言明你是真心待我,我断不会那般绝情。若是我能多留心你的为人;也许能早些了解你。如今兜兜转转这么大圈子,未必不是老天在给我们机会重新来过。”
荀绍只觉尴尬,她一直都觉得以周丰容为人淡漠,情绪不外露的秉性,之前虽未能释怀,但那都是面子上的事儿,情感上他肯定是死都不会接受自己的。但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会回心转意,甚至还对她主动表白。
她久不开口,周丰容难免误解了她的意思:“如今我只是待诏之身,而你已经是大将军,今日这番话说来,难免有攀附之嫌,希望你不要误会。”
荀绍摇摇头:“我没有这个意思,我是没想到你会说这些话。此一时彼一时,伯济既然如今了解了我的为人,就该明白我向来说一不二,我曾当着满朝文武断了对你的念想,便不会再回头了。”
周丰容移开视线:“我知道会是这样,但一次两次都错过了机会,再不能错过第三次,否则日后回想起如今来,必定会抱憾终身。”
荀绍点点头,笑了笑,原先那点尴尬也烟消云散了。
的确如此,都是军人,有什么话大可以敞开来说,无须遮遮掩掩。
周丰容转头看到她笑,竟也跟着扯了一下嘴角,又道:“话出口就没有收回的道理,你是如此,我也是如此。你也不必急着下论断,只要你还未成婚,我便会继续等下去。”
荀绍一愣,差点忘了,军人也是固执的,他们都是如此。
应璟将手中信函丢开,一脸不悦:“周丰容居然去西北了?”
范一统道:“听说周丰意给陛下写了奏折,说他哥哥去西北找大将军商议战后安定之事,陛下便允了。”
“嗬,倒多亏他有个机灵的弟弟。”
范一统双眼贼亮:“公子可以直接下诏把荀将军给调回来嘛。”
应璟摇摇头:“她此时避开就是想要个清静,不要强迫她。”
朝中巨变之后,各方势力格局也在悄然起着变化。
早朝上接连讨论了几个战后安定之策,都由应璟一人最后定夺,陛下对他百般信任,自然没有异议。
大臣们已经看得很清楚,这一战之前,宁都侯险些被从君侧清除,这一战之后,他却成了最大的赢家。
一般这种局势之下,朝中都会出现分化。
一种是不甘心一人独大,便支持幼帝,以保皇保社稷的名号暗中拉拢对抗应璟的势力,这一种人通常都是势力强劲的世家,本身就有一定的影响力,老丞相和周丰容接连倒台,正好给了他们出头的机会。
另一种则是中高层官吏,这类人既想继续往高处爬,却因无缘参与上层核心而始终雾里看花,对应璟的认知也只停留在谦谦君子的外表上。觉得以他的所作所为,未必不是当世周公旦,尽可以辅佐。
其余的,自然就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中立派了。
无论如何,这些势力此时都还不成气候,对应璟而言,根本没有半分影响。
他每日所做的事变得十分简单:治伤、喝药、上朝、下朝,偶尔巡视一下民生。
年轻有为,君子端方,美名远播,这是所有姑娘心目中最期待的情郎模样。
寒冬腊月里,都城里的姑娘们有时就聚集在路边,冻得直跺脚,不过就为了等他的车过去时瞥一眼。
大家都在猜测,不是说荀将军要和宁都侯成婚的吗?怎么至今没有动静呢?
难道说黄了?
姑娘们其实很期待这个结果,虽然说她们也明白即使黄了,也轮不到她们就是了。
宫中显然也有人关心着此事。
应璟再次行走于宫中时,又收到了珲玉宫的邀请。
他自然和往常一样拒绝,今日宫女却道:“公主说了,若是宁都侯想知道南康王反叛的具体谋划,最好还是去亲自见她一面。”
应璟面色微冷,挑眼望去:“怎么,你这是在威胁本侯?”
宫女吓得浑身一颤,连忙跪下:“奴婢不敢,奴婢只是转达公主的话罢了。”
“那就是说是公主在威胁本侯了?”
“不是不是,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应璟忽然又温和地笑了,虚扶她一下道:“起来吧,公主想见本侯有何难,你回去回话,就说再过几日便可。”
当日幼帝便接到应璟提议,将公主出嫁日期提前。理由是朝中刚经过战事,大喜之事可添几分喜气。何况刚刚战胜,庆功一事尚未布置,不如与喜事同办,也可节省些开支。
幼帝对永安公主这个姑姑挺有感情,本意是想让她开春之后再出嫁的,但应璟说的也有道理。加上曹敦兴高采烈,恨不得早日完成任务,便趁机来向幼帝求情,他也就只好答应了。
永安公主的确如愿见到了应璟,就在几日之后,却是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在皇帝赠别的金殿上。
她盛装加身,由几名宫女扶着朝外走去,应璟跟在她身侧,人多口杂之时,他的袖口忽然一把被她揪住。
“应子岸,你当真狠心!”
应璟顺手托起她胳膊作出送她登车的模样:“公主是聪明人,该明白微臣一番苦心,你已介入的够多了,还是早早脱身,后半生才可保个安然无忧。”
永安公主的身形僵了僵,许久之后,终于抬脚登上了车。
“有劳宁都侯相送,此去万里,后会无期。”她端坐车内,如往常一般端庄优雅。
应璟抬手行礼:“恭送公主。”
朝廷派遣的礼官和陪嫁的宫女侍从规模可观,因为天气严寒,又派了不少大夫随行。另外作为天朝上邦御赐的珍贵药材丝绸之类更是不计其数。
应璟乘车,一直将大队人马送出城门。
临别前,曹敦过来向他辞行,要走时似笑非笑地说了句:“我经过西北的时候一定要去见一见女将军,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