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璟原本还没回味过来,此时听了她话百感交集,忙拖住她手道:“你放心,我以前西域感染过这种热病,不会再被传染。”
“真的?”
“真的。”
荀绍眼睛有些迷蒙,是不是真也无所谓了,她又沉沉睡过去了。
应璟盖上薄毯,转头道:“姓曹,你要是治不好她,我让你一辈子都回不了西域。”
曹敦隔着扇门叹气:“我真无辜。”
39、三九章
西域以前数次爆发过热病;每次都很严重,有几次甚至到了一病一空城地步。时间久了,西域人探索出了这种病产生源头,除了气候之外;主要是还是缺水。所以对中原来说;根本没可能爆发这种疫病;大夫们自然也就手忙脚乱。
混乱之际;魏国和晋国谈判也僵滞不前。晋国现又遇到了难关,就是傻子也知道有趁机钻空子谋利可能。好应璟坐镇这里;西北军又已重排布过;魏国还不至于傻到再挑起战事。
其实应璟此时对这些并不关心。他准则之中;有一条是明确;那就是性命值钱。所有东西;金钱、利益和权势,失去了都能再拿回来,只有性命,没了就再也没有了。
他没日没夜地守荀绍榻前,听她说那些含糊不清呓语。有次她甚至忽然大声喊杀,将打盹应璟惊醒,安抚了她许久才又睡安稳,从此他睡得都很浅。
持续好几日都是这样,荀绍偶尔清醒一次,但都很短暂,通常只是睁开眼睛看看就又睡了过去。
大约是他到西北第五日,傍晚时分,荀绍醒了过来。应璟仍旧守床边,一手撑着额头似已睡着,听见动静却立即就醒了,惊喜地握住她手:“阿绍,你醒了?”
荀绍眨了眨眼睛,脑子里记忆这才回笼,“你什么时候到?”
“你忘了?”
她揉揉额头:“想起来了,那时候我还以为自己就死了……”
应璟掌心覆住她唇:“别说这种话,我带了个人过来,一定能治好你。”
正说着,曹敦那亚推门进来了。荀绍撑着身子想坐起来,实乏力,只好放弃,努力朝门口看,一眼见到个裹着粟特白袍西域人,惊讶道:“怎么是他?”
应璟有些意外:“怎么,你认识他?
荀绍指着曹敦:“魏国使臣那案子,我就是从他那儿找到凶手线索。”
“哦?”应璟看看曹敦:“这么说你还帮过我。”
曹敦连连点头:“那是,你不识好人心,还把我从洛阳一路掳到西北,简直是恩将仇报。”
应璟冷哼:“你进了洛阳就是到了我眼皮子底下,还想瞒过我?西域这种热病中原传播我本来还真当做是偶然,你一出现,我就不得不怀疑是不是阴谋了。”
曹敦叹气:“这事真跟我无关,我去洛阳是为了别事。”
荀绍见这二人似是旧识,刚刚清醒脑子又混乱了,忍不住打断二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曹敦床边坐下,摊摊手道:“其实我是曹国官员,魏国使臣那案子,我和应璟是旧识,不能不帮忙,可我也不想让曹国卷进魏国和晋国之间纷争,所以就隐瞒了身份。”
荀绍这才明白,问应璟道:“你说带了人给我医治,就是他?”
应璟点点头:“他虽然不是大夫,但凭他官印可以回西域去取药方。”
荀绍几乎要从床上坐起来:“你意思是,西域大夫可以治这疫病?”
“当然了,”曹敦得意地挑眉:“好歹我们被折磨过这么多次,如今好几代人下来,可以说已经控制住这种病了。”他朝应璟努努嘴,“当初他病得死去活来,不就是曹国治好么。”
“那真是太好了。”荀绍想到疫情可以控制住,心中大定,转头去看应璟,却见他一脸若有所思之色。
“你怎么了?”
应璟没有回答,问曹敦道:“你刚才说你们已经控制住这种病了,也就是说如果平安时期想让这病发生,也能做到了?”
曹敦脸色一沉:“你这是什么意思?怀疑我们曹国故意来你们中原传播疫病?”
“那倒不一定,如果你们真能控制这病,外人也可以加以收买,用来祸害我大晋。”
曹敦脸色好看了一些:“原来你怀疑魏国。”
应璟手指无意识地轻点着膝头,段氏鲜卑内变,不经过朝廷反而投靠魏国,紧接着西北战事,和谈僵持,使臣被杀,腹地军士出现疫病……此时看来,还真像是魏国背后一路捣鬼。
不过他还记着之前那很容易就破获使臣被杀案,始终觉得不会这么简单。
荀绍毕竟还病着,刚才这样已经算是好转了不少了,此时又开始抑制不住疲乏。
应璟想完一圈,转头看到她已经睡着,赶紧给她盖上毯子。
“怎么样,我们曹国药还是挺有效吧?你看她刚才说了多少话,精神也好了不少。”曹敦有双灰绿色眼睛,笑起来很迷人,如果不是因为长得高大,简直可以说有几分风情。
应璟道:“就当我欠你个人情,回头还你。但你记着,若是瘟疫事和曹国有关,那就另说了。”
曹敦耸耸肩,看着他又体贴地给荀绍掖了掖毯子,忍不住道:“我看你这些天衣不解带地守这里,这位荀将军莫非是你红颜知己?”
应璟看他一眼:“我还以为你够聪明呢,原来到现才看出来。”
曹敦看看荀绍,忽然重重叹息一声:“真可惜,我还挺喜欢你们这位女将军呢。”
“你说什么?”应璟冷幽幽地看着他:“我不记得你们私下有什么来往吧。”
“你不明白,”曹敦深邃眼睛眨了眨,笑得很荡漾:“我当时被她一把扑地上,觉得这姑娘可真是厉害。你知道我们曹国女子都只能蒙面出门,她却这么豪放洒脱,一群男人都只能对她俯首帖耳,我就动心啦。”
“你这不是动心,只是觉得奇。”
“那有什么不同,反正就是喜欢她,想跟她一起呗。”
应璟温和地笑了笑:“想得美。”
七月过了中旬,秦城内病情得到遏制,没再出现过病患。荀绍也好了不少,虽然还床上躺着,但苏醒时间越来越长,也越来越有精神了。
官署被封,分外安静。她这次醒来,身边无人,忍不住披衣出了房门。
外面是火辣辣太阳,但她身上还得裹上厚厚衣裳。沿着走廊慢吞吞地走了许久,居然还要倚着柱子喘会儿气,她觉得分外窝囊。
“咦,女将军,你这是干什么?”
曹敦从后面走过来,笑眯眯地道:“你是出来找我还是找应璟?”
“我随便走走,”荀绍叹口气:“我现这样太没用了,真想和以前一样练武。”
“这有何难?走,我带你去。”
荀绍还以为他会劝自己好好休息什么,没想到他也没有异议。她将他看做大夫一般存,觉得这话很是权威,便心安理得地由他扶着朝前去了。
曹敦对官署也不熟,没找到兵器,只找到了一根棍子,将她领去花园,随便找了块大石头就蹲坐下来,没有半点官员该有样子。
“凑合着用吧,我旁欣赏可以吧?”
荀绍笑笑:“当然可以。”
应璟正不远处亭子里看信,信是洛阳寄来,落款是永安公主。
无非是一些担忧之词,甚至还询问了荀绍情形,视她如同亲姐妹一般。应璟看完后将信折起,抛进了池里,看着它慢慢沉下去才转身出了亭子。
没走几步就听到了曹敦叫好声,他步走近,一眼看见荀绍身上穿着黑色胡服大太阳底下练武,阴沉着脸走了过去:“你是病还没好又想暑厥是不是?”说完就瞪着曹敦。
“你懂什么,到这时候就该多动动,才好得呢。”曹敦白他一眼,转头对着荀绍猛拍手:“好好好,再来一个!女将军潇洒极了!”
应璟对荀绍道:“既然要练,我带你去取兵器好了。”
荀绍丢了棍子,拍拍手:“那再好不过了。”
二人正要离开,曹敦跟了上来,应璟扭头道:“我晋国官署禁地你也要来?若是以后出了什么事,我可会记到曹国头上。”
曹敦看看荀绍,又看看他,用粟特语嘀咕了一句,不高兴地走了。
荀绍疑惑道:“他说什么了?”
“没什么,骂我小气吧。”
“你好歹也是个大臣,对友邦臣子就不能慷慨一点?”
“这事可慷慨不起来。”
官署后面有个兵器库,只是不大,兵器种类也不全,连长枪都没找着。不过应璟能知道有这么个地方,已经叫荀绍很惊喜了。
应璟看看她脸,刚才练过一会儿,额头上浮着一层汗珠,这是好征兆,看来曹敦没骗他。他俯身挑了两把剑,丢了一把给她:“刚好你我多年未曾切磋,我陪你练几招吧。”
“那敢情好。”荀绍挽了个剑花,虽然还是软绵绵没什么力道,心情却是大好。
二人就兵器库外面拉开阵仗,荀绍虽然气力不济,招式仍旧精准,应璟一面格挡一面笑道:“你病成这样我都败你手上,那岂不是太没面子了,看来我得下全力才行。”
说着忽而近身一击,荀绍手上无力,剑被撞开,人被他捞怀里。
他丢开剑,搂着她手又紧了几分,低头吻住她脸颊,慢慢移到唇上。
荀绍僵着身子半天没动一下,他退开,闷笑一声:“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彼此太熟了,走到这步反而束手束脚?”
荀绍干咳一声:“是有点奇怪。”
“没关系,以后就习惯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荀绍:为什么以后就会习惯了?
应璟:亲热多了自然而然就习惯了啊。
荀绍:……﹁_﹁
40、四十章
到了七月底;秦城内情形已经完全控制住;魏国与晋国谈判也有了进展。
魏国终于接受了使臣被杀理由,商议之后;决定归还段氏鲜卑首领;并且不再追要段宗青。而晋国做出让步是少要了一半赔偿。
若是应璟意思;肯定是不会让步。他当初就数次强调过段宗青本就是晋国人,根本不能列入谈判条件之中。所以消息出来后,范一统很想立即就将这消息送去官署里。奈何官署尚未解禁,他早被勒令不得靠近半步,实没有办法。
官署里人只有荀绍病得严重,如今虽然渐渐好转;后期调养也至关重要,因为这热病很大一个难处就于反反复复;一不小心就会复发。
曹敦那天拿了副方子交给军医,说是可以调理好荀绍身体,巴巴地指望着能借此机会跟荀绍接触接触,结果被应璟中途拦截,一点机会也没有。
他不甘心地抱怨:“回去我要跟我国陛下说,晋国宁都侯就是这么对待我们曹国官员,一点也不友善!”
应璟呵呵道:“曹国官员想拐走我国一员大将,本侯这是为国着想,要说不友善也是你吧?”
曹敦用粟特语嘀咕了几句,不开心地走了。
当晚荀绍喝了药,应璟陪她说了会儿话,指望她早些好,便嘱咐她早早睡了。
第二日一早再来看她,却见房间里好几个军医进进出出,一派手忙脚乱景象。
“怎么了?”
一名军医来不及行礼就道:“回宁都侯,将军身上起癣了,许是药材里芊明草籽引起不适。”
应璟走到床边一看,荀绍脸已经微肿,这倒没什么,关键是她人还昏迷着。
“到底严不严重?”
“本来是不严重,但是就怕会将压下去疫症再牵出来,那就麻烦了。”
“怎么了?怎么了?”曹敦伸着懒腰从门外进来,看到眼前场景,不明所以:“出什么事了吗?”
应璟道:“你还好意思问?你不是说送来药方是调养身体吗?怎么反倒把好人给弄得人事不省了?”
“什么?”曹敦一脸无辜:“怎么可能啊,官署里那些痊愈下人不都是用这方子调养吗?”
先前说话军医道:“宁都侯息怒,此事确怨不得曹大人,是属下们失职,该早些问清楚将军哪些药不能用。”
曹敦立即接口:“就是,我也是一片好心啊。倒是你,不是说跟她早就认识了吗?怎么连她什么药不能用都不清楚?”
应璟皱眉:“她身体好得很,从小到大就没病过,哪里用吃什么药。”
曹敦颠颠地跑去床边看了一眼,唉声叹气。
应璟问军医:“医治可有困难?”
“倒是不难,只是官署中缺了一味药材,得出去取,可现官署被封着……”
“无妨,本侯和曹大人都不会被感染,可以出入。”
曹敦道:“此事我也有责任,我和你一起去吧。”
应璟赶着去取药,边出门边道:“随便你。”
官署大门总算打开,叫外面守着人大吃一惊。
范一统连日来时不时到大门前来转转,今日忽见大门洞开,有人马冲了出来,为首人褒衣博带,不是自家公子是谁,忙惊喜地迎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