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咬着牙,颤抖着说:“我是他儿子,我爸爸怎么了?”
“雪天路滑,他摔倒了,撞到了头部,有脑震荡的症状,至于脑部有没有出血还需要ct检查,您得来一趟医院。”
“好,好,好,”顾之泽手忙脚乱地挂断电话就往房间里冲,他必须立刻赶到机场,不知道最早一班的航班是什么时候,他怕自己赶不及。
房门被砰的撞开,袁明义吓了一跳,看见顾之泽苍白如纸的脸色也吓坏了,他一把拽住他问:“怎么了,怎么了这是?”
“我要回安宁,”顾之泽像没头苍蝇一样在屋子里乱转,胡乱地往旅行袋里塞衣服和钱包,“我爸爸摔倒了,我必须马上回去。”
“别慌别慌,”袁明义一把把他按在床上坐好,“你先喘口气,我去订票。”
袁明义直接给机场票务打了电话,华溪每天有四个航班飞安宁,遗憾第二天的机票全部售罄,只有第三天的航班还有空位置。袁明义定完票之后一回头,发现顾之泽已经把所有的东西全都塞进了包里,正在钱包里翻身份证。
这个孩子真是吓坏了,袁明义想。
忽然,电话铃响起,顾之泽在一片恐慌中瞪着手机好像看着救命的稻草——那铃声是为李润野特设的。
“师父,”顾之泽控制不住颤抖的声音,李润野一下子就听了出来。
“之泽,出什么事了么?”
“我,我爸爸摔倒了,在医院……我订不到回去的机票,怎么办师父,我订不到票……”
“别慌,”李润野沉稳的声音响起,这是顾之泽熟悉的声音,温厚平和,非常好听的男中音,带着一种让人安定下来的魔力,“在哪个医院?我去看看,有什么具体情况我会告诉你的,你先别急。”
“我……”
“好了,就这样。”李润野简洁地说,“现在你着急也没办法,我马上就过去,我保证会把所有的情况都告诉你……你难道还不信任我么,告诉我他在哪个医院。”
“我……”顾之泽定定神说,“第二人民医院,师父,无论有什么事儿,你都一定要告诉我。”
“放心,我现在就去。”
顾之泽挂断了电话,茫茫然地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心里冰凉一片。这时,他听到袁明义说:“你跟李润野的师徒感情倒真是不错。”
顾之泽愣愣地调转回视线,点点头。
***
李润野挂断了电话,顺手从桌子上抓起钥匙就跑了出去,他一路风驰电掣地往医院赶,他是打心眼儿里害怕顾云森出什么事儿。因为母亲的那场车祸,顾之泽至今都无法彻底走出心理阴影,如果顾云森再出点儿什么事儿,李润野担心他的八戒真要崩溃了。
李润野急匆匆地跑过医院走廊,推开急诊留观室的门,一眼就看到躺在病床上的顾云森。右手腕打着石膏,额角贴着一块纱布,正在跟医生说话,看起来情况还不算糟。
顾云森听到门响,扭头看到李润野大吃了一惊:“李主编,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您,之泽出差了,他很担心您。”李润野一颗心放下来,走到顾云森跟前,老爷子的精神状态还不错。
旁边的医生简单地介绍了一下病情,轻微脑震荡,右手腕骨骨裂,留院观察24小时后静养即可。
李润野松一口气,马上掏出手机来给顾之泽打电话,顾之泽一听到顾云森的声音就踏实了,絮絮叨叨地嘱咐了半天要注意休息,有不舒服的一定要赶紧跟医生说等等,顾云森笑着说:“我又不是小孩,那么大的人这些还用你嘱咐?”
顾之泽还是不放心,又去跟李润野说,李润野听着顾之泽那一连串的嘱咐,忍不住笑了:“好了好了,难道我在这儿你还不放心?”
“放心。”顾之泽嗫嚅着说,软软的,带着无限的信任和依赖。
李润野一下就听了出来了,他的心蓦地软了,脱口而出:“嗯,乖。”
病床上的顾云森忽然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山水妹纸的地雷
第四十八章
李润野在那个“乖”字出口的一瞬间就反应过来了;他觉得跟顾之泽谈恋爱最麻烦的一点就是自己的智商显然被八戒拉低了!
但是李润野毕竟就是李润野;他神色如常地又安慰了顾之泽几句;然后说:“你要乖一点儿啊;听袁明义的话,把剩下的工作好好完成。”
他用眼角的余光瞥一下顾云森,接着说;“乖乖干活,后天我去机场接你。”
顾之泽心绪烦乱;完全没听出这话有什么问题。李润野挂断电话转过头来冲顾云森笑得极为从容:“您看,之泽一听说您摔倒了都快急疯了。”
顾云森迟疑地点点头,上下打量了一下李润野,疑心这人看起来挺成熟、睿智;怎么一说话感觉就像是幼儿园阿姨。李润野泰然自若地拣了把椅子坐下来,露出得体的笑容:“啊,刚刚让您笑话了吧?我俩开玩笑开惯了,有时候说话就不太注意,况且之泽总叫我师父,他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所以我有时候也拿他当小孩……”
顾云森咳嗽一声,深为自家不着调的傻儿子羞愧:“阿泽……这么说实在是不太礼貌,您还那么年轻……”
李润野沉默了一下,觉得这个话题实在有些无厘头,三言两语之间自己就跟顾云森一个辈分了,老牛吃嫩草也不是这么个吃法,于是尴尬地转移了话题。两个人聊天,绕来绕去都绕不开一个顾之泽,于是顾云森聊聊儿子小时候的趣事,李润野谈谈徒弟入职时的糗事,闲谈之间竟然颇有些意见相同之处。
李润野觉得顾之泽很执着;顾云森说儿子太轴了。
顾云森认为顾之泽很善良;李润野说徒弟太单纯。
李润野觉得顾之泽很敏锐;顾云森说儿子太多虑。
顾云森认为顾之泽很开朗;李润野说徒弟太没溜。
……
同样的性格,完全不同的评价。两个人相视而笑,毕竟站在不同的角度看到的东西也不一样,关心则乱,两个人都不一定是客观的。
李润野很诚恳地说:“叔叔您看,您眼里的之泽是个孩子,而我眼里的之泽是个逐渐成熟的记者。您从一个父亲的角度出发,总在担心他能不能很好地适应社会,能不能有所作为,自然会忧心忡忡。而在我看来,他身上有社会新鲜人的那种冲闯劲儿和单纯,也有年轻人的活力和洒脱。这些性格很好,我非常喜欢,每天看到他干劲十足的样子都让我觉得生活是一件挺美的事儿。”
顾云森一闪神的功夫,觉得李润野刚刚那一串话里有点儿什么信息自己漏过去了,于是大脑迅速倒带把那段话又重放了一边,一下子抓住了重点:“你……喜欢……他的性格?”
李润野无奈地想,这老爷子真不愧是教语文的,信息筛选归纳的能力一流,那么长的一段话,就那几个字最关键,他一抓一个准儿。李润野不动声色地解释:“我是挺喜欢他的。其实,我的意思是,之泽已经长大了,他正在努力地适应这个社会,您大可以放心。”
顾云森当然听到李润野说“我挺喜欢他”,但是联系一下上下语句,就觉得这句话说得很是理直气壮。于是他点点头表示接受,然后说:“阿泽的母亲去世得早,我一个人带着阿泽总担心有什么照顾不到的地方,所以养成了爱操心的习惯。唉,改不了了,这孩子再懂事、再成熟恐怕在我眼里都是十几岁毛毛躁躁的小孩子……等他以后结了婚生了孩子,没准我这心也就放下了。”
李润野听了这话头疼了,这个话题怎么又转到这里来了,这简直比刚才那个还糟糕!
顾云森随意地问:“润野啊,你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我?”李润野淡淡地说,“我就没打算结婚。”
“为什么?”顾云森惊讶了。
“我是个不婚主义者。”李润野简洁地说,转口问道,“之泽好像也没女朋友呢。”
这话戳到了顾云森的烦心处,他说:“唉,之前有个女朋友的,不过吹了,那女孩其实真是挺不错的,又漂亮又懂事。”
“他还小呢,刚刚才毕业,您这么着急他结婚啊?”
“我倒不是着急,我就是想,这么好的女孩他都不要,你说他想找个什么样的啊!”顾云森想起杨思宁就满腹的遗憾,“其实……这孩子就是担心我啊,要不然他其实可以跟那女孩去楚州的。”
李润野说:“既然分手,那应该是还是不合适吧。我相信之泽的眼光,不管他最后选择了谁,一定是他真正爱的。”
顾云森咳嗽一声,觉得自己跟一个后生晚辈谈“爱不爱”的着实有些尴尬,正想换个话题的时候,听到李润野又补充了一句:“叔叔,之泽是个很执着的人,如果他要爱上什么人,一定会争取到底的,坦白说,我非常欣赏他这一点。”
顾云森又一次觉得有点儿怪异,他探询地看着李润野。李润野迎视着对方的目光,安之若素地说:“之泽很崇拜您和您爱人对爱情的态度,他不止一次地说过,您是真正懂爱的,我觉得他有您这样的父亲是件挺幸运的事。”
顾云森站了一辈子讲台,几十年都迎视着众人的目光侃侃而谈,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脸红和紧张,可这会儿面对李润野深邃的目光,他分明觉得自己的老脸有点儿烧得慌!老头子在心里恨恨地想:顾之泽你个臭小子,你都跟人家胡扯什么了?你老子年轻时的那点儿事儿多光荣么你绕世界地跟人扯!
“咳咳,润野啊,”顾云森艰难地开口,“这个……阿泽还小,爱啊情啊的他也不懂,我这个……”
“之泽说,您曾经告诉他:只要不伤害别人,不违背社会伦理道德就可以勇敢去爱。”李润野说,“我觉得您这话说得真好!”
“那个……”顾云森总觉得李润野这话有弦外之音,他犹豫了一下说,“虽然我是这么说的,但是……”
“叔叔,我觉得之泽的爱情一定不会违背您的要求的。”李润野再次打断了顾云森的话,他像是做总结一样轻轻拍一手,说,“他不会让您失望的。”
顾云森想要说点什么却又不知从何开口,只得迟疑着慢慢点点头:“我希望如此。”
李润野在医院呆到很晚才走,他再也没有跟顾云森谈起顾之泽的“爱情”,倒是跟顾云森说了很多关于自己的事:远离父母家庭,一个人来到安宁,从记者到助理编辑到主编,从一线到幕后,等等不一而足。
这些都是闲谈中一点点说出来的,顾云森越听越觉得眼前这个“李润野”跟自家笨儿子嘴里的“李润野”就不是一个人,但老爷子不得不承认,自家儿子能遇到这么一个老板兼师父兼房东……真是一件幸运的事。
李润野告辞的时候提出第二天来接老爷子出院,顾云森百般谢绝说自己打个车就能回去,李润野和气地说:“您别拒绝了,这是我应该做的,要不之泽也不放心啊。”
顾云森想了想,为了安儿子的心点头答应了,在李润野离开病房好久以后,老爷子忽然想起来:“哎,他为什么说这是他应该做的呢?”
第二天李润野把工作全都丢给了同事,下午六点多钟就赶到了医院,认真地听完医嘱之后扶着顾云森慢慢地走出医院。
李润野提议顾云森先到自己家住一天,反正自己白天不用上班,便于照顾,顾之泽也能更放心些。对于这个提议顾云森当然是婉拒的,李润野并不坚持,只是第二天上午他又赶到了顾家,顾云森打开房门时惊讶极了。
“叔叔,我来看看您,您手腕有伤也没法做饭,我给您带了饭,之泽说您喜欢吃湘菜。”李润野一边说一边往外拿餐盒,“之泽今天下午的飞机,五点半到安宁,我去接他,大概八点左右能到家,这儿有两份饭,您留一份当晚饭吧。”
顾云森忙不迭地道谢,深感自己给对方带来的麻烦,心里颇多过意不去:“你看又劳烦你跑一趟,你工作那么忙……”
“别客气,”李润野放好东西,又细心地帮顾云森把电水壶注满水,洗干净水果,甩甩手说,“叔叔,我先走了,有事儿您就打我电话吧。”
顾云森一个劲儿的道谢,心里感叹现在社会想李润野这样的热心肠真是越来越少。
李润野淡淡地笑着说:“别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
顾云森悄悄皱了皱眉,觉得这话怎么听怎么诡异。
***
那天晚上顾之泽放下电话后心里就踏实多了,坐在床上把衣服什么的又从包里拿了出来。袁明义状似随意地问:“李润野还真是挺照顾你的。”
“他是我师父嘛,”顾之泽慢慢地说,“他总不能白挣那份钱吧。”
“我还真没见他这么照顾过谁呢。”
“得了,他以前就特照顾刘明远,而且我觉得他对马轩也特好,你看他什么时候跟马轩生气过?”
袁明义笑一笑又低下头去敲电脑,顾之泽看着他的背影,放心地长长出了口气,心里的那根刚刚还绷得紧紧的弦慢慢地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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