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眼,你也是少不了要打点的,别小气了去。”贾琳捂着钱袋子,看着贾琏那真诚的目光,心里忽然就生出了几分歉疚。可以说,他虽然一直都有意无意地在为贾琏着想,但出发点却更多是为了自己,若不是想要在这府里给自己找一个同盟,他哪里还会这般对贾琏?很多时候,与其说他是在提点贾琏,不如说是他在利用贾琏。说到底,贾琳对于这个时空的人实在是没有多少归属感。除了周姨娘之外,他将红楼梦这本书里出现的所有的人都分成了两类,可利用的,不可利用的,他更多的时候都在冷眼旁观。只是,如今钱袋子放在手里,沉甸沉甸的,贾琳的心也跟着沉甸甸了起来。
此去扬州,贾府将一整条船都租了下来。贾琳刚到码头,就看见陈平远远地对自己招手,脸上的表情很有些……奇怪。陈安为人稳重,陈平这个哥哥自然就更稳重了,说真的,在陈平脸上看到这种挤眉弄眼的表情,着实难得了些。贾琳周围还有贾府的下人跟着,便让陈安过去探探消息。陈安回来时,脸上也带出几分喜色,悄声对贾琳说:“少爷,秦公子和我哥一块儿呢,也是要往扬州去的。若是方便,他便偷偷先登上我们的船去了。”陈安见过自家少爷昨日的沮丧,知道少爷心里有些不愿和秦公子分开,如今这事儿巧了,少爷指不定有多么高兴。
贾琳果然是高兴的,点点头,陈安便立即去回了陈平。
贾琳虽是庶子,但是这番去扬州,他是众人中唯一的主子,因此他在船上的房间是最好最大的。等贾琳上了船,秦恕果然已经在屋子里等着了。这世界的功夫比不上小说里那么出神入化,习武有成的人最多不过是比一般人耳目清明些,跳得更高些,跑得更快些。秦恕能偷偷避过旁人,上了这条船,也能看得出他的本事。贾琳让陈平和陈安在外面守着——小七去林多那里攀交情了——关上房门,凑到秦恕身边,好奇地问:“你这番也要去扬州,可是有什么事情?还有,为甚要这般偷偷摸摸的,你可是逃出来的?”秦恕是白云庄里某个护院的儿子,这时候有钱人家的护院都是签了卖身契的,秦恕能在白云庄里生活,贾琳下意识就认为他约莫也被卖身契束缚住了,这一旦自己任意离开,可就算是逃奴了。
“有……有事在身。”秦恕含糊地说。他见贾琳面上都带出了笑意,知晓贾琳是因为看到自己而感到开心,一时之间,竟然有些……怎么说呢,竟然有些欣喜,连带着耳尖都红了几分。
贾琳体贴地没有问秦恕是要办什么事情。贾琳到底是有前世经验的,纵然秦恕比他高好些,他也只把秦恕当成个孩子来看。他很清楚,秦恕是个怎么样的人,也许这会子没有明白说明他究竟是为了什么样的事情要下扬州,但必然不是为了什么为非作歹的坏事。这就够了。性格简单和身世复杂之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因果关系。贾琳愿意和秦恕相交是因为秦恕的性格,并非是他隐而不言的身世。
说到底,贾琳自己是个薄凉到有几分自私的人,推己及人,他很能理解他人人性中的自私和防备。他和秦恕是朋友,但还不到双方共享秘密的程度。如现在这般,在船上分给秦恕半间屋子,若算得简单些,不计较那些情分,也不过是叫下人多送一份饭的事情。
但贾琳心里到底是欢喜的,他第一次见到秦恕,秦恕不过才七岁,像只冰做的小刺猬,虽是沉默的,却冷不防将人刺得心口直疼。
问他是谁,只沉默不语。
再问他母亲在哪里,只说去了。
又问他父亲如何,却说,已经没了父亲。
那会儿,周姨娘院子里有个伺候的人出了痘,周姨娘和贾琳虽没有事情,可王夫人却还是封了院子,并将他们挪到了庄子上养着,明面上还博了个慈善的名声。庄子上,李家人经营了多年,他们对贾府忠心,却未必是忠于贾琳的。贾琳想要收服他们须得靠着自己的本事。那段日子过得虽不比在贾府中压抑,但到底不算快活。身子才六岁的贾琳就是在这个时候遇到秦恕的。那以后,贾琳给秦恕送过吃食,送过被褥,甚至还送过周姨娘省下份例特意给秦恕做的冬衣。虽然此后三五年中,贾琳轻易出不了贾府的门,直到去了国子监,被王夫人时不时打发到庄子上来念经,这才又见了秦恕,但在贾琳心里,如今这个比自己还高了的秦恕却是由自己从那么瘦小的一团养成的,是属于自个儿的。
见贾琳不细问,秦恕似松了一口气,也不多说。
船行在水面上,没有后世的船那么安稳,但和陆路比起来,却少遭了很多罪。贾琳甚至有心取了一本书来慢慢翻看。
此后接连过去几日,在船上的时光过得都很惬意。贾琳平日里偶尔会抽出一些时间来教导小七和陈安认字,这会儿,学生中就多了个陈平和秦恕。算算基础,秦恕是最好的;再看悟性,秦恕也是最高的。贾琳很高兴,因为秦恕很让那一番好为人师的心理得到了满足。
贾琳心里虽知王夫人将他打发到扬州去必然是存了算计的,但他一直以为这事儿是该到了扬州林府才会发作出来,结果没想到在船上的后几晚竟然出了事情。
贼人摸进屋子里来的时候,要不是陈平警醒,且屋子里还多住着一个秦恕,只怕贾琳很有一番凶险际遇。那贼人来得快,逃得也快,没逃掉的,死得更快。虽然贾府中也有下人做事犯了规矩被惩处的,但这还是贾琳第一次见到死人,他就算心思再如何深沉,也忍不住吐得昏天暗地。等他吐完了,却看到秦恕守在自己床边,一副负荆请罪的模样。贾琳心中了然,知道这贼人只怕不是冲着自己来的,他这是代人受过了。
年仅十三岁的秦恕,到底是如何招惹了这帮人的?贾琳心中有些惊疑不定。他是个厌倦麻烦的人,若不是先前和秦恕很有几分交情,只怕现在就要丢开秦恕了。只是,这些年来,到底心里是存了感情的,此刻再见秦恕蹲在自己床边那一副内疚悔恨的模样,贾琳刚硬气的心肠便又软了。秦恕不愿开口解释,贾琳便也不问,只在心里慢慢琢磨,他记性很好,京城里的事情,但凡是他曾听说过的,就都存在脑子里。
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想到一些什么,贾琳开口说道:“无论如何,我只当这批贼人是冲着我来的,下了船,我便要给贾府去信,好叫府里知道,我还没有到了扬州,便先受了莫大的委屈。”既然这事儿不是冲着贾琳来的,那么自然就不能算到王夫人头上。贾琳也没想到栽赃到王夫人头上。王夫人做事,最是求稳,她心计深,又擅忍,但凡出手就没有不一击必中的,就是这事儿真是王夫人做下的,想必王夫人也将尾巴都扫干净了。可是,没有证据,却有舆论。贾府租的这条船还还打着荣国府的名号,一般的小贼是轻易不敢劫船的,那么就是有人指使的了。船上无人知道秦恕在贾琳屋子里,贾琳但凡给府里去了信,府里的人自然以为这事儿是冲着他来的。纵然这动不了王夫人的筋骨,可若是贾琳在林府又出了事,就是如贾政这样不通庶务的人,只怕都要疑心到王夫人这个做嫡母的人身上。王夫人若是聪明,她就是在林府有后手,也该掂量着行了。
贾琳也不担心,真正遣了贼人来的幕后之人会将真相说出去,毕竟,那人既然派了死士来,就是想要把这事儿瞒下的。
秦恕抬头看了贾琳一眼,今夜月色皎洁,月光从窗外攀爬进来,在贾琳脸上落下明明暗暗的层次来。贾琳原本就生得好,十二岁的少年还没来得及长开,皮肤甚白,眼睛又黑亮,很符合后世对美少年的定义,恰是少年风流年少,最是那一抹抬头的娇羞什么的(有什么奇怪的东西乱入了)。而这个时候,他脸上带出了几分阴狠,这样子的贾琳是极美的,秦恕心头一跳,复又低下头去,咽了口水,连口水中都觉出几分苦涩来。
贾琳忽而笑了,说:“贼人既然来了,便说明你的行踪已经暴露了。明日船靠岸补给的时候,你快快隐了行踪,弃船而去。”
秦恕诺诺了半天,终是逼红了眼眶,道:“你……你这是不要我了?”
第十一章
贾琳认识秦恕这些年,哪里见过他这般情绪外漏的模样?狡黠如小七,甚至还给秦恕起了个大呆子的外号,显然秦恕平日里就和木头似的。他这会子红了眼眶,不像是要哭的,却像是急的。
贾琳不由得笑了,解释说:“我哪里是不要你了,你是往扬州去,我也是往扬州去,待平安到了扬州,我们自然还能相见。我虽不知道你如何招惹了贼人,但见他们出手狠辣,不达目的不罢休,那你还不如带着陈平,二人轻装上路。就是再遇到他们,你们只顾着自己,也更容易脱身些。而如果你还留在这里,他们既然已经知道你在我船上,下次再来,我这百无一用的书生,说不定还要拖累了你。”
秦恕这才松了一口气,脸上又恢复了一贯冷清的表情,说道:“听你的,我明日就下船,只是不用陈平跟着了。他还是留在你身边更得用一些。”
这事儿就这么定下了。秦恕第二日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艘船,没有惊动任何人。下人给贾琳送饭的时候,却还是按着前几日的分量送到,见贾琳的剩饭比往常多了好些,心中更是肯定,这位少爷在前夜受了大惊吓,这不,连食物都吃不下了呢!一时之间,倒是有不少人对贾琳表示同情的。
秦恕离开后的第十天,贾琳平安到了扬州。林如海早就打发了人来码头上守着,礼数尽到,第一时间就将众人接回林府去了。
因着贾敏身子不好,年纪也大了,这一胎怀得十分凶险,贾母忧心万分,这会子派来的确是她跟前最得用的一个嬷嬷,赖嬷嬷。赖嬷嬷年纪也不小,过一两年,少不得就要荣养了,如今这趟差事,贾母不放心旁人,才叫她亲自过来的。她有贾母授命,这回跟来的下人都要听她的,可以说,贾琳虽然是这些人中唯一的主子,但真正做主的却还是这个赖嬷嬷。贾府的规矩和旁的人家不同,老一辈身边的阿猫阿狗,小辈们都需要敬着,更何况是得用的老嬷嬷?就是养在贾母身边的贾珠和元春,在见到赖嬷嬷的时候都少不得要给个笑脸,因此赖嬷嬷在贾琳面前很是拿大。
赖嬷嬷显然也是被那一晚的凶险吓到了,下船的时候,额头上还裹着帕子。贾琳看着需要人扶着才能走路的赖嬷嬷,心里很是出了一口气,面上却没有带出笑意来,也是装了一副孱弱的模样——那贼人可是冲着他来的呢,要不是他福大命大,如何还能全须全尾地立在这里?
入了林府时,林府的管事林忠亲自将贾琳送到了听松阁。林忠的话说得漂亮极了:“自从知道小公子要来,老爷和夫人心里都是极欢喜的,这不,这处听松阁就是老爷亲自命人收拾出来的,里面的摆设也是按照老爷的意思布置的,且这处离老爷的书房极近。只是,今个儿不巧了,衙门里传了消息来,说是有要事须请老爷过去商量,老爷前脚子才出门,只怕不到天黑,归不了家。太太这边又是刚喝了药,才歇下,您看……”
甭管林忠的话多好听,反正他的终极意思只有一条,府里的老爷夫人都没空接近你,你若是识趣,就赶紧自己回绝了。贾琳只在脸上微微憋出一些红晕来,好让自己显得极羞涩似的,听得林忠最后一句,又白了几分,赶忙说道:“林大人是朝廷命官,自然是公事为重,小侄心里都明白的。只是,姑姑的身子可还好,怎么还需要喝药?”贾敏生病一事该有七分真,至于林如海是不是真的在衙门里忙得脱不了身,这事儿就说不准了。刚下船的时候,贾琳就注意到,林多没有跟着回林府来,而是往另一方向去了,也许是给林如海递消息去了?也不知道王熙凤用法子透了些什么话给他。反正,无论是什么,都不会是什么好话。看林多这一路郑重其事的样子,贾琳心里却越加轻松。
纵然,贾琳自己也是二房的人,若是林如海对贾府二房的观感差了,只怕连带着他在林如海面前也得不了好。但是,贾琳并不在乎这个。
在贾琳看来,林如海在原书中保不了自己的嫡女一世安泰,别管他是太过信任妻子娘家,还是突发恶疾来不及部署什么,这都在某种程度上说明,他不是一个面面俱到的人。盐政从来都是重中之重,林如海在扬州经营这么多年,皇恩是有的,但他却在任期中病逝了,说不定,他就是碍了什么人的路才被算计了去。联想到如今皇子夺嫡的背景,很有可能是林如海自己站错了队伍。贾琳如今对于夺嫡的结果的确有着自己的看法,他也的确觉得某位是可以投资的,但是这种事情,不到最后,结果如何实在是说不准的,他现在也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