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只是个三等,但到底是在王夫人屋子里伺候的,只要伶俐懂事,不愁没有出头的机会。而王夫人身边的一等丫鬟,虽然是仆人,可说起来还比贾琳这个庶子风光些,至少,宝玉对着大丫鬟们叫姐姐的时候,王夫人可没有一次会阻止的。
见贾琳止了步子,冷冷地朝自己看了一眼,打帘子的丫鬟这才有些慌张,连忙低下头去。贾琳却默不作声地走开了。原著中,元春是教导过宝玉识字的,也就是说,元春入宫会比现在更晚一些。但如今,元春却已经离开家了,这是不是意味着……贾府的人在心虚?
也不知道贾母怎么就看出贾琳的好来了,这次回府之后,她赏下了不少好东西来。每逢晚饭,贾母虽然没有叫贾琳去她的屋子里用饭,但总会赐下一两道菜来。那菜从贾母的院子里送到贾琳的院子里,即使保温的效果再好,也已经失了好滋味。更何况,仿佛是为了做出一种无声的对抗似的,贾母这边抬高了贾琳,王夫人那边就更需要周姨娘的服侍,早上洗漱的时候,周姨娘捧着盆子,晚上吃饭的时候,周姨娘站在门边打帘子——虽说,做姨娘的是该要服侍主母,但这也太过了一些。可偏偏,旁人就是不能说出她的不是来,毕竟这就是规矩,就是贾母,她都不好管着自己儿子房中姨娘的事情,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看到周姨娘疲累的样子,贾琳自然什么都吃不下了。所以,别说是贾琳,就是贾琳院子中和他亲近一些的丫鬟,都一点都没有将贾母的看重当成什么可炫耀的喜事,那些菜最终都只进了他院子里丫鬟们的肚子。
过了年,等到了正月里看大戏的时候,宝玉再看见坐在一边的贾琳,犹豫了一下,将小脑袋转过去了,到底还是没有再喊出一声哥哥来。
第三十一章
这个年,对贾琳而言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去了。
王夫人虽然想把贾琳给嫁出去,但是若不先办好贾珠的亲事,先论贾琳的,那就显得太刻意了些。关上门来,她怎么对付贾琳都好,可成亲这种事情,总会众人皆知的。比如说,贾府的仆人都略过了贾琳,管宝玉叫宝二爷,但是,出了贾府的门,世人也是能看到这个长幼有序的,如果贾珠的亲事还没定,贾琳就被嫁出去了,少不得要因此传出王夫人不慈的名声来。若是这样,贾政还要不要做官了,贾珠还要不要出去交际了?日后,元春若是真被贵人看重了,她的母亲若是有这个名声,那她也尴尬。因此,王夫人只能将这事儿忍了下来,先用心帮贾珠挑媳妇。不过,她如今对待贾琳的时候,已经连面上的温情都没有了。好在,等出了正月,王夫人倒也没有拘着贾琳出门——当然这也是贾政发了话的缘故。
在王夫人的认知中,周姨娘就算探知到了要把贾琳入清籍嫁人的消息,但究竟怎么回事,却还是不清楚的。但其实,贾琳已经从贾琏那里知道几乎全部的真相了。王夫人既然没有禁他的足,他就有足够的时间来下一盘大棋。而贾琳的目的,不在于让秦恕顺利和自己成亲——这件事情,贾琳觉得自己一定能做到,所以不能算是一件事情——而在于如何顺利将秦恕从暗部影子的身份正大光明化。
再说贾珠的亲事。贾珠这个年纪,也的确能讨媳妇了。只是,他的身份有些尴尬。说他是荣国府的嫡子吧,他偏偏就是二房的,等贾母去了之后,他们这一房到底还能不能住在荣国府上都还不一定。说他是少年英才吧,他身上又偏偏只捐了一个贡生,从来不曾下场试过,谁知道他日后大比的时候能考出什么名次来?就是日后真能成了举人,他父亲还只是一个五品小吏呢,这儿子不能越过父亲去,日后的前程难道就卡在六七品的小官上?这么一来,高门第的人家,他们看不上贾珠,可低门户的人家,王夫人又瞧不上。
于是,从二月份,王夫人在宴席交际上隐约放出要给贾珠寻亲事的消息之后,一直拖到了四月份,贾珠的亲事还没有定下。王夫人先前瞧中了几个,本以为十拿九稳的,可等王夫人话里话外稍微露出那么一点意思来时,人家就要么说自己女儿还小,要么说已经订了亲事,更有的,干脆装着没有听懂,总之,没有一家是答应的。王夫人因此气得够呛,从此看贾琳更不顺眼,若不是因为贾琳,她的珠儿如何现在就急着定亲呢,只要等珠儿成了举人老爷,哪里就落得如今让他人挑三拣四的份上?
——王夫人也不想想,这事儿最开始,还不是因为她想把贾琳嫁出去?
等七皇子这边的准备工作做得差不多了,贾琳也觉得可以收网了,王夫人还为了贾珠的秦恕急得嘴上冒泡,贾琳少不得亲自给王夫人出了一个主意。当然,贾琳不可能跑到王夫人面前亲自和她说。他的话是传给王熙凤的,王熙凤又装作给王夫人排忧解难的样子,将这话说了出来。虽然自扬州的事j□j发之后,王熙凤手里真正攥住了一些权力,这显然让王夫人心里不是很舒畅,但王熙凤面上的功夫做得好,她若是真想讨一个人欢喜,无论如何都是做得到的,所以如今王夫人到底还以为这个侄女是信任自己的,有些话也不很瞒着王熙凤。
王夫人当日就去了贾母的院子,散了下人,才委屈地说了自己这些日子受得冷遇,最后转了话锋,道:“这般下去可不行呢,珠儿这般有本事,如何能给他娶个小家子气的媳妇,那岳家不说能帮扶他的,反而还拖累了他?我们这些日子也是想错了,光顾着不能将府上和镇南侯府上的亲事宣扬出去,以免连累了元春丫头的名声。但这毕竟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当日知道这个的人又少,如今更是没多少人知道了,他们如何知道订下的是元春丫头呢?我们只说,是府上和镇南侯府有婚约,直接把元春丫头摘出去就是了。而且,这事儿既然郡主也是能得好处的,那不如叫那边也帮着使使劲……”
元春的婚约其实不算什么正经的婚约,说到底不过是老太公和先镇南侯意气相投时的一句话。但真正追究起来,却还是算有的。原本,王夫人的打算是极好的,她以为凭着元春的样貌才情,是一定能获得三皇子的喜爱的。等元春成了三皇子的女人,日后的皇妃,谁还会拿婚约说事呢,就算真提了出来,直接把贾琳代嫁了过去就好了。反正元春已经成了事了,是不怕外人诋毁的。
但是元春一入宫,谁知道就出了那样的事情,转而去了七皇子府呢?这么一来,虽然王夫人也提出了将贾琳嫁给镇南侯世子这个主意来,但到底,当初和镇南侯世子定亲的是元春,若是率先宣扬了出去,只怕连累得元春名声不好,她现在还只是个有品级的宫女,名声一旦不好,那就什么前程都别谈了。王夫人如今还指望着刘贵妃会出手将元春从七皇子府上捞出来呢,元春的处境可以说是如履薄冰,是经不起一丝风浪的。再说,宫里的女人说到底都是皇上的——虽然元春和贾府是冲着三皇子去的——若是被人知道,元春有了婚约还往宫里送,到时候只怕还落得一个欺君之罪。
贾府这是在心虚呢!因此,王夫人做事的时候都是悄悄的,只想着悄悄将这些事情抹平了就好。也就是说,贾母和王夫人虽然想借着婚约的事情,把贾琳和镇南侯世子凑成对,用以讨好清灵郡主,从而和刘贵妃重新搭上线,但与此同时,为了不影响到元春的前程名誉,他们又不敢主动拿婚约来说事。于是,王夫人才会想着先把贾珠的亲事定下来,然后顺势把贾琳入了清籍,再主动去和清灵郡主合计,在尽量不牵扯到那份婚约的基础上,把贾琳给嫁了。这就使得整个事情变得复杂了起来,贾琳等得花儿都谢了,结果王夫人竟然还没有成事。
“郡主自然是乐意世子娶男妻的,只是,继母难做,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她也不好主动提出给世子娶男妻……我们若是把这个婚约透给郡主知道,只怕郡主咬着牙也要认定了婚约上的人本来就是琳小子,我们两府都这么认定了,旁人还能说什么?而且,世子如今也到年纪了,若是由郡主提出来给世子求娶琳小子,我们也不用这般急着给珠儿先定下来了。按理来说,郡主应该比我们还急。毕竟,当初,是皇上金口玉言封了闵柔公主的儿子为世子,这若是皇上再金口玉言一次,又给世子指了一门有前途的婚事,那郡主这些人的谋划可不就是给他人做嫁衣了。”王夫人慢慢地将王熙凤给她出的主意透露给了贾母听,越说,她越觉得自己先前的打算是走进死胡同了。若是镇南侯那边主动提出来求娶,那贾府这边也不用讲什么长幼之序了。而且,贾琳过了年就十三了,虽然还小了一些,但嫁人也是可以了的。
贾母虽然觉得这主意不错,但到底还不敢冒险。说到底,贾母的目的是让元春重新回到刘贵妃身边,被三皇子看重,但王夫人的目的更偏向于直接把贾琳的前途给断了。看似殊途同归,但如果,只要有一种能够不牺牲贾琳,就可以让元春那边起死回生的情况出现,贾母就不会牺牲贾琳。而王夫人却是心心念念想要把贾琳打落到尘埃中去。所以,王夫人这些日子忙进忙出的,可贾母却还在观望。反正,如今元春虽然还在七皇子府上,但她顶着凤仪殿女官的名头,七皇子是不能够动她的。再说,按照元春的年纪来看,她如今还没有真正长开,也还是等得起的。
正巧,过几日就是北静王太妃设宴的日子,贾母也拿到了请帖,而清灵郡主显然也是能拿到请帖的,贾母便有心去试上一试。不知道他们聊了些什么,反正当贾母从北静王府回来的时候,王夫人脸上满是喜色。
秦恕这根刺在清灵郡主的心头刺了太久,这回一得到了法子,清灵郡主自然立刻付之于行动。可以说,贾府的算计等于给她递了一架梯子来。果然,从北静王府的宴席上回去没过几天,清灵郡主就称了病,一轮一轮的太医往镇南侯府上去了。眼见着清灵郡主越病越重,京城中的人都知道她似乎活不了太久了,忽然又传出了一句大师的批命来,说只要镇南侯府上办上一场喜事冲一冲,郡主自然能痊愈。
第三十二章
勤政阁是宣正帝处理政务的地方,即使他因为幼年的经历,年轻时有些狠辣阴沉,年老了却又很是刚愎自用,耳朵中更是只听得见奉承的话——忠臣不好做啊,想说什么劝解的话,还要先说一番好话来打底——但他到底还不算是一个昏君,至少在勤政这一块上,他完全是做到了。即使到了如今这个知天命的年纪,宣正帝依然每天会花上不少的时间亲自批改奏折——当然,由此也可以看出,宣正帝的身子还真挺不错,至少离老得动不了还远,三皇子或者四皇子如果老老实实地等着老皇帝翘辫子还好,如果没了耐心,他们一早玩完。
熏香袅袅中,宣正帝折子批到一半,忽然像是被什么气到了,直接将手中的笔丢了出去。作为宣正帝身边的得意人,常福面不改色地侍立在宣正帝身后,微微低着头,就好像什么都没有看见。宦官虽然按规矩不能识字,但在宣正帝身边伺候了这么多年,常福如今也能勉强认出一些字来。方才那让宣正帝大发雷霆的折子写的事情正是要奏请皇上立太子的。这原也没有错,毕竟宣正帝已经到了如今这个年纪,这些年,像这样类似的奏折就没有断过。秦二世而亡,之后多少朝代都以此为鉴,绝不能在皇上临死之前,对下一任皇帝的人选还模糊不清。只要稍微有些使命感的官员御史,都会以此为由来提醒圣上。但宣正帝从来没有像这几个月一样,看到这种奏折一次就发一次火。
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仿佛是去年七皇子出宫开府之后……不不,应该来说,是皇上训斥了大批官员之后。常福眯了眯眼睛,不敢再想下去了。他本来就不是一个完全人,所以除了贪财,他最是惜命。不该管的事情不要管,不该知道的事情也不要去探究。如此一想,常福的身子伏得更低了一些。
“他可还在外面跪着?”宣正帝忽然问道。常福心头一紧,又一松,他一直在宣正帝身边伺候着,勤政阁外面的事情自然也是不清楚的,所以这个问题就不好明着回答,但常福也没有必要去说外面那人的坏话,因此,常福一边将宣正帝手边已经冷了的茶水给换了,一边恭敬地说道:“镇南侯世子是难得的忠孝之人,想来,皇上不说起,他便一定还是跪着的。”
宣正帝又冷哼了一声。他端起茶盏,正要喝一口,外面却传来了喧嚣声。宣正帝便又将手上的玉杯给放下了,脸色更黑了一些。常福意会,立刻就走到外面去。不一会儿,常福就回来了,脸上带了些许轻松之色,道:“皇上,忠顺王来了。他见外面下了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