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陈璟问了好两次,也没听有人应声儿。
无奈之下,陈璟只好出了厨房,夸过正厅就是主屋,李奕之正低着头,两眼“盯着”棋盘,直勾勾的,似乎正在冥想什么。
陈璟看了一眼棋盘,似乎是在打谱,旁边放着一摞棋谱,棋谱边儿上显然被茶水弄湿了,虽然干了却皱巴巴的,还带着黄印子。
陈璟随手把棋谱合上,戳整齐放在桌案角上,说道:“怎么掏这么多书?”
李奕之这才发现陈璟回来了,整个人动了一下,随即把头抵在棋盘上,“我看不见。”
陈璟愣了一下,李奕之从来不提自己的眼睛,陈璟也从来不提起他的眼睛,或许残缺的就算多豁达,也是心照不宣的疙瘩,所以没人喜欢往别人伤口上撒盐。
而今天李奕之忽然提起来,这让陈璟下意识的觉得有点不对劲儿。
陈璟故意道:“我要做饭了,想吃什么。”
李奕之却没上勾,说道:“你跟我学棋,可是我连打谱都不行,打谱都看不见棋谱,我也不是职业棋手,身上没有段位。”
他说着,把脸朝向陈璟,似乎是拿眼盯着他,说道:“你想去围棋道场么?”
陈璟也盯着他几秒钟,随即转身往外走,好像很随意的道:“不想。还没说你要吃什么,不说就随便炒了,一个胡萝卜丝,一个油麦菜。”
他一边说一边往外走,声音越来越小,好像往厨房去了。
李奕之追出去,皱眉抗议道:“这是把人当兔子养么,这么素眼睛也要红了。”
“可是我瞧着你的还黑着呢。”
陈璟只不过随口一说,李奕之也只不过随便一联想上辈子见过的那个西服革履的棋手,禁不住打一个寒颤,原来陈璟说笑话这么冷。
吃过饭俩人已经习惯对弈一盘,结果还是陈璟输了,不过也不知道是陈璟熟悉了李奕之的棋风,还是棋艺已经慢慢在进步,总之输的子越来越少了。
李奕之还是往常那样给他复盘,然后一点一点的讲解。
讲过之后,陈璟忽然来了一句,“这样挺好。”
李奕之还没说话,他又说道:“我知道围棋道场专业,但是我不想去,如果我想去道场学习,何必从南京千里迢迢跑到北京自讨苦吃……学校正在组织春节之后报名定段赛,我肯定会参加。”
李奕之想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很严肃的开口道:“你想好了就成……如果到时候不行,你再考虑考虑吧。”
周六的时候街角的新棋社开张了,油漆味儿散了不少,里面非常敞亮,或许因为老棋社开在胡同深处的缘故,总觉得采光不行,也或许是新棋社面积大了很多,总是怎么看怎么好。
新棋社颇有点古典和现代结合的味道,门口左右是石狮子,用红绸子系着,因为石狮子是守门的,过于凶煞,老人们总是讲究在逢年过节的时候用红绸子把它盖上,演变到今天已经变成系大红花了。
棋社的门是落地窗样式的,远远一看,在矮旧的胡同平房群里,显得很高档。
大家把老棋社一些舍不得扔掉的东西,都搬了进来,虽然显得不太合群儿,不过也自有一股韵味儿。
陈璟扶着李奕之在里面转了一圈儿,让他熟悉环境,免得自己上课的时候他一个人磕到,新棋社比老棋社好的一点就是不在四合院里,没有高出一截的门坎,也避免了李奕之经常发生的“意外”。
棋社里有好几台大电视,比原本的十二寸老式电视机大了很多,而且是彩色的,这让大家都看了眼界,迫不及待的打开来看。
因为李阵夺得冠军的事情,很多台都争相转播围棋比赛,或者播出围棋节目,一打开就是一个直播,镜头里赫然有李阵。
屏幕下方的主题字幕是“连夺十一冠,棋坛不朽神话”。报道说的是李阵在半年之内连续参加大小赛事十一场,十一场全部满冠无一漏网,在棋坛是前所未有的,有人定论,在未来十年甚至二十年中,都无可超越,连陈氏副总陈松睿都要恭敬的称他一句老师。
李奕之听着电视里主持人激动的报道,禁不住拍了拍陈璟的肩膀,这一辈子自己或许不能超越什么,不过陈璟可以,当年陈璟也还年轻,二十年太遥远,二十年之中,想必陈璟已经有足够的能力完成这种不可思议的超越。
13
13、第十三章 李阵、斩龙
今年的世界棋王战由日本承办,被寄予厚望的李阵在媒体面前明确拒绝参赛。
对此一直在围棋界影响很大的陈氏副董表示,能理解李老师的想法。由陈氏集团资助的国内一线棋手出战,或许是受到了陈氏杯的鼓舞,十位棋手竟然打了一个大满贯,一时之间棋坛变得沸腾了。
天气越来越冷,很快就要过年了,学校也放了寒假,陈璟自然不用去学校,天天跟着李奕之去棋社下棋。
放假之前老师千叮万嘱一定不要荒废围棋,寒假虽然很短,但是孩子的自制力比较低,过年期间没准就会犯懒,手生是致命的要害,过年之后又要参加定段赛,陈璟是被寄予厚望的。
李奕之一直觉得像陈璟这种对围棋偏执而痴爱的人,是不可能手生的,正如他想的,俩人临睡之前必定会来一盘,导致好几次该睡觉了,陈璟却抱着被子跑到自己床上,说要和他讨论一会儿刚才的棋局,于是俩人说几句话,也就都睡着了。
因为快过年的缘故,吴老也要回到四川去,特意在临走之前再次拜访了李奕之,这次陈璟也在。
陈璟拒绝了吴老的美意,这让吴老觉得非常可惜,李奕之因为超过了十八岁不能进军职业围棋,而看重的好苗子又因为不愿意离开北京,不愿意离开这片四合院,所以不能去道场进修。
吴老临走前留下了自己的联系地址,欢迎陈璟随时去道场。
李奕之道:“快过年了,你不回家去么?”
陈璟连想也没想,只是淡淡的回一句,“回家也没人。”
“你家里过年都吃什么,该去买点年货来了。”
“没什么特别的。”
李奕之见他始终淡淡的,笑道:“我记得南京有一种小茶壶的冰棍儿,这边儿没得卖。”
“嗯。”陈璟点点头,道:“你去过南京?”
李奕之确实去过,不过是上辈子,上一辈子起初是全国各地的跑,到处比赛,后来出名了,世界各地的跑,各种棋王棋圣战,各种财产杯,各种对抗赛,弄得他疲惫不堪。
“很早之前去过,快要不记得了,只记得吃的,还有总是下雨。”
俩人去市场买了些年货,瓜子花生自然少不了,这年头干果是奢侈品,李奕之觉得陈璟这年纪正需要这些营养,就买了好多,多吃点脸肉肉的才好捏,正好陈璟抢着拎东西,自己也不费劲。
俩人买完东西,就慢条条的往回走,今儿个已经和棋社请了假,要采办年货,就不去棋社下棋了,好多棋友还表示了惋惜,本身想和李老师下棋的人就多,这下更排不上号了。
走到胡同里头一点儿的时候,听见有人在下棋,虽然有了棋社,但是胡同里总是有些人找个石墩子,铺块垫子就开始下棋,毕竟棋社看起来越来越高档,上了年纪的就喜欢门前的三分地界。
一个看起来不到三十岁的男人蹲在棋盘面前,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西服,领口袖口是和胡同中灰色砖瓦对比明显的雪白,乍一看起来很耀眼,头发没怎么打理,有些懒散的垂在眼前。
男人身后还立了个拉杆箱,拉杆儿没有收起来,当不当正不正的歪在一边儿。在这种地方很少能看见拉杆箱,拉杆箱仿佛是富裕的标志,就好像面包车和红旗车的差异一样。
男人蹲在棋盘面前,一手捏着白子,在棋盘上磕了两下,随意一拍,拍在棋盘上,随意的动作和男人的打扮形成了分明的反差。
对弈的老人一手捂着冒烟儿的茶杯,一边“啧啧”叹气,白棋的布局工整,看起来非常好看,有些赏心悦目的意思,黑棋明显有些落魄,被打的七零八落,男人下子如飞,老人则要反复思量。
白子拍在棋盘上,脆生生的,带着一股不可逼视的锋芒,虽然晃眼,却不招摇,只能让人信服不疑。
老人叹气道:“哎哎,怎么又拧了,你一拧我就怕了!”
男人呲牙笑了起来,食指和中指又捏起一子儿,“啪”的一声拍在棋盘上。
李奕之听着前面的动静,出声笑道:“师父您可仔细着,别把人家棋子拍坏了,是要赔的。”
那老人也笑道,“不贵不贵,赔我一副云子就好。”大家似乎挺熟络。
男人听了声音,这才站起身来,有些诧异的转过头去,就见不远处一大一小,陈璟他自然不认识,出去这了长时间,李奕之倒是什么也没变。
男人不是别人,正是在棋坛一时激起千层浪的棋王,李阵。
陈璟第一次见李阵,和电视里的很像,只不过似乎真人更加倨傲一点,果然是能拒绝世界棋王战的人。
老人道:“李九段你穿的这么体面回来,我们都不敢认喽。”
三人进了门,李奕之道:“师父您回来了怎么不进门?”
李阵干笑了一声,“我把钥匙弄丢了嘛。”
他说着瞥见旁边用一种很不客气的眼光打量自己的陈璟,说道:“我只不过走了大半年,你连儿子都有了?”
“……”
李奕之无奈的道:“这是我徒弟。”
“什么徒弟?”
“学棋的徒弟。”
“围棋?”李阵禁不住又看了一眼陈璟,当年他想要教李奕之围棋,但是对方不愿意学,说在这方面没有兴趣,也不知道这个小孩子有什么办法,竟然让李奕之重拾了围棋。
正如吴老说的,李奕之也是块好料子,只不过年纪大了,但是在李阵眼里,他才不在乎什么规矩规定呢,因为李阵并没想着下棋就是为了参赛,只要李奕之想下棋,他就很高兴。
李阵和李奕之一样粗心大意,俩人都没注意跟在后面的陈璟。
陈璟本身是从南京过来学棋的,说的仔细一点是从南京过来,向李阵李九段学习的,虽然那时候李九段还不是世界级的棋王,但是在围棋圈子里,也是有口碑的,当然口碑不太一致,有说他厉害的,有说他古怪的。
而现在,李阵真正出现在了陈璟面前,陈璟忽然觉得,好像不是那么回事了……
起码心里滋味不对劲儿……
到底是为什么不对劲儿,可能是因为自己跟着李奕之那么长时间,忽然被冷落了吧。
陈璟觉得这没什么,自己又不是不懂事的孩子,而且李阵回来了,可以向他请教棋艺,能和棋王对弈一盘,就算输的惨不忍睹,这也是一种荣耀。
可是陈璟还是觉得,想要说服自己,还是差那么一点点儿……
李奕之和李阵“一见如故”,年货被撂在门口,就进屋去叙旧去了。
陈璟冲天翻了个白眼,认命的拎起地上的三大兜子塑料袋往厨房去,把生的肉啊菜啊腾出来,然后拿出干净的罐子,把瓜子花生干果全都装进密封的罐子里。
陈璟想着,师父的师父回来了,今天的晚饭或许该丰盛一点儿,给李阵留个好印象?
直到厨房冒出炊烟,李阵才惊诧道:“谁在厨房做饭?”
“陈璟啊。”
李阵想了半天,才恍然记得“陈璟”这号人物,“是你那个儿子?不对,是徒弟……”
随即叨念了一句,“怎么也姓陈。”
他叨念过了也就忘了,继续给李奕之讲这些日子记忆深刻的棋谱,因为李奕之看不见,李阵说的很详细。
陈璟进来叫他们吃饭的时候,正听到李阵在复盘。
黑棋57靠时,白棋没有继续走厚中腹,却脱先往左下大跳,黑从天元附近冲出,围剿右边大龙的同时,对左下白棋施压,白无法两边兼顾,继而陷入了困境,黑棋自然越战越勇,没有先下手为强吃掉左下的白棋,而是先将右边大龙斩断。
屠龙之后的白棋也相当顽强,适时的挽救左下棋子,不断冲开黑子,形成了宽气劫。
宽气劫也叫做缓气劫,是围棋中打劫的一种,黑棋就算在提劫后,即使白方在别处走棋,但由于白棋的这块地域有气眼,所以仍然不能置白棋于死地。
白棋虽然自救成功,不过终于因为误算过大,只能给黑棋制造困阻,终于不能扭转大局。
李阵讲的很亢奋,他似乎喜欢把棋子拍在棋盘上的声音,脆响好像能炸出锋芒,让黑白两种颜色都这么鲜活。
或许喜欢和不喜欢就能这么轻而易举的被辨别出来,李阵毫不掩饰对围棋的痴爱,也毫不掩饰对功利的不屑一顾,可能这种人太过于锋芒毕露,很多时候是要吃亏的,但不得不说围棋界里,正是缺少这些人。
陈璟是来叫他们吃饭的,却听得忘神,李阵讲了很久,李奕之坐着,他就站在门边上,一直听到黑棋取胜,才忽然想起来菜都冷了……
14
14、第十四章 输棋、抹药
红烧肉、葱爆羊肉、清蒸鲈鱼,素菜是土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