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仁厉声地说:“你以为我会相信吗?我们已经找到了你的住所,你怎么会有那么多现款?”
符春江惶恐地说:“我我我……”
“行了,不要编了,是你的日本同学送你的吧?”
符春江点点头。
“哪一位同学送的?姓什么,叫什么,干什么的?说!”立仁一拍桌子,露出凶相。
“我说,我说!”符春江终于交代,“那个日本同学名叫郎本实仁,今年五十岁,刚从天津过来的,是个少将。在东北、北平都待过,会讲一口天津话,中国通。具体做什么的,我不太清楚,他就住在海军俱乐部里。”
“你们谈了些什么,他为什么会给你这么多钱?”
符春江回忆道:“也就是泛泛的,他随便地问了几句我们师的情况,我也没想到他一下子就送了我一万块钱,说是给我的安家费。”
“你能把我介绍给他吗?”立仁忽然对符春江说。
符春江吃了一惊。当他得知立仁想打入敌人内部的真实意图时,觉得这样做有点为难:“如果说你是中统的,郎本肯定不会见。”
“你可以说我是南京参谋总部的,他会见吗?”
符春江思索了一会,说:“应该会见的,我们两次见面,郎本似乎都为一件事很着急。”
“噢,他急什么?”立仁问。
“日本人打上海快两个月了,我们出动了七十个师,他们打不下我们,我们也打不下他们,成了胶着战,消耗战。日本人架不住拖,想速战速决解决战斗,所以显得很焦急。”
立仁明白符春江的意思,日本人想从他这位“南京参谋总部”的重要人物身上,获取国民党方面参战情报,所以才愿意见面。于是,立仁决定将计就计……
在日本租界海军俱乐部一间大客厅内,长条桌上摆满了外国名酒和各种各样的水果。桌前坐着三个日本人,看见立仁走进,都站了起来。
“是参谋本部的李将军吗?”
“正是。”立仁答。
“我就是郎本实仁。符参谋长告诉我,你是南京参谋总部的李文焕将军。”郎本递上了名片。另两个日本人也递上了名片。谈话中,郎本迫不及待地想从“李将军”那里搞到情报,对立仁说:“李将军,你就开个价吧,你要多少?”
“符春江可没有具体地告诉我,你们究竟想要从我这儿得到什么?”
三位日本人互相看了看。“那还用说吗,目前,对我们最有用的,当然是你们在上海地区的七十个师的防守分布图。给你五十万,怎么样?”
“二百五十万,先付一百二十五万。”立仁说。
三位日本人又互相看了看。“我们是为天皇服务的,假如你给我们的东西是假的,这么多钱付出去,我们就得剖腹自杀。”郎本说。
“你们是看天皇,我们是看国家。我把国家的东西出卖给你了,我的一家老小也担着杀头之罪。”立仁说罢,用眼角留意,观察郎本有什么反应。
郎本同另两位日本人脑袋凑一块儿,用日语叽哩咕噜地小声商量。商量过后,郎本狡猾地同“李将军”玩了个缓兵计,欲擒故纵:“这样吧,李将军,我们今天就是见见面,有关上海的防御布置一事,我们下一次可再具体地谈,你看可好?”
立仁猜出了日本人玩的鬼把戏,说:“好吧,那我们就改日再谈!”说罢昂着头,扬长而去。
立仁刚坐入门前的轿车,一名日本便衣追了上来,从车窗递入了一只用蝴蝶红绳扎着的纸包:“李将军,这是郎本将军送你的见面礼!”不由分说,丢在了已经行驶的车座上。轿车“呼”的开走。纸包里,是一沓捆扎齐整的钞票。立仁看了看,估计至少也有五万元。
“中统上海站缺经费,节骨眼上这钱来得正好!”立仁幽默地说。
董建昌的部队也在上海参加淞沪决战。立仁从郎本那里离开,匆匆来到董建昌设在浦东的指挥室。董建昌忧心忡忡地站在一张很大的军用地图前,对立仁说:“立仁,你给我参谋参谋,我在这里守浦东,恐怕是守不住。浦东的第一站是川沙,第二站是南汇,第三站是奉贤,第四站是金山卫,一直到杭州湾,防守这样长的一条战线,蜘蛛网一样的小港小河多得很,很难判定日本人在什么地方登陆。”
“我正是为此事而来。”
“噢?”
“九国公约就要开会了,日本人求胜心切,千方百计地在找我防御漏洞,企图一战定乾坤,战略登陆的可能性迫在眉睫。”立仁把郎本那里侧面探听到的消息,告诉给董建昌。
“那你告诉我,他们究竟会在哪儿登陆?”董建昌指着地图问。
“日本人也在寻找登陆地点。我们要想知道日本人究竟从哪儿登陆,没有捷径可走,只能用些笨办法,派人沿海岸线一路调查,从浦东一直到杭州湾,弄清地理环境。特别要注意哪些是硬滩,哪些是软滩,我估计很有可能日本人是在硬滩登陆点登陆。”
董建昌看着地图,叹道:“临时抱佛脚呢,这么长的海岸线,怎么个找法!”
立仁指着图上标明的“金山卫”,说:“古时候日本海盗就曾在这处地方登陆,这一次我估计肯定也会在这一带。这里是咱们的‘命门’所在,一旦他们登陆上岸,我军整个后路就被截断了!”
二人不由深感忧虑。忽然,立仁对董建昌说:“快去帮我找十个参谋来。”
“做什么?”董建昌问。
“请他们帮我伪造一份我军作战部署图,我好拿着这个去打发日本人。”
“你立仁胆子也太大了!”董建昌看着立仁,长叹一声……
一身和服打扮的郎本,笑嘻嘻地看着立仁:“李将军,真是个有诚信的人!怎么样,东西带来了吗?”
“带来了。”立仁答。
“给我看看?”
“我得先看到钱。”立仁故意装作利欲熏心的样子。
“李将军,万一你这个东西是假的,那我只能对天皇剖腹谢罪了!”郎本表现出一种无奈的诚恳。
“那我也告诉你,我只带来了浦东地区的防御部署,其余部分,等拿到了全部的钱,我才能给你。”立仁说着,从皮包里取出由董建昌的参谋们伪造的“浦东地区作战防御图”,递给郎本。
郎本翻看了一下,两眼熠熠放光。
“钱在哪儿?”立仁问。
郎本用日语吆喝着,两名日本便衣应声走来:“把备好的钱,搬到李将军的车上!”
从郎本那里交完“情报”拿到钱以后,立仁开着轿车,一刻也不敢停留地往回疾驶。轿车上,担任护卫的中统乐不能支地说:“一百二十五万呢,足够我们中统用两年的!”
立仁说:“我关心的倒不是钱,是怕郎本那个老狐狸看破了浦东的防御是假,我便是枉费了心机,白忙了一场……”
当天夜里,郎本便给立仁打去电话,表明对立仁交给他的防御图很感兴趣,希望把剩余部分也交给他,回报的条件是,出价六百万!
第二天,立仁把详细情况对董建昌说了一遍。董建昌费力地在想:“立仁,根据你的叙述,我估计有两个可能。一种可能是,日本人确实认为我防守部署是真,所以他们急于想了解我其余部署。第二种可能是,他们并不相信那是真的,之所以那么做,是想要稳住你。”
“这两种可能说明了一点,日本人的确有着在金山卫登陆的计划。我们送去的东西正是在这一点上震动了敌人,所以郎本当天就作出了反应。”立仁分析认为,“眼下我军当务之急,就是立刻增强对金山卫防御地点的重点防御,把得力的炮兵部署过去,调上三个重炮团。”
董建昌笑了:“立仁呀,你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呀!你知不知道,我淞沪战场上,仅有的两个从德国进口的重炮团都集中在张治中那里,对这两个重炮团指挥,张治中自己都说了不算,直接听命委座。怎么可能调三个重炮团去尚无情况的金山卫?”
“怎么会是这样?”立仁怔住了。
“到处捉襟见肘。”董建昌告诉立仁,虽号称七十个师,从云贵川开来的部队,长途跋涉,大量减员,有的师三个人才一条枪。新到的部队完全不懂得防空,损失惨重。白崇禧的两个团,刚下火车就给炸没了,“日本人的第九、第三师团的一万九千多伤亡都怎么来的?我们拿三五条命换小日本一条命换来的。原先海岸防守部队都调上去拼命了。小日本太能打了,原先以为江南的沟湖港汊可以迟滞他们的机械化部队,却不曾想到,日军的每一个班都配备了橡皮舟艇,根本挡不住他们。尤其是他们的空中优势,还有黄浦江上的大口径舰炮……”
“照你这么说,我们就是判断出他要战略登陆,也将无力阻止?”
“恐怕就是这样!立仁,纸上都是开阔地,可是到了实地上呢?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董建昌惨淡地看向立仁。
酒吧外停了立仁的轿车,立仁和周世农警觉地伫立在车前,看着腕上的手表。对面楼的窗口、街角处、轿车内,都埋伏着立仁和周世农带来的枪手。“注意,就要到点了!”是立仁的声音。原来这是立仁和周世农安排的一次袭击行动。郎本许以六百万元,提出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让立仁交给他“防御图”的剩余部分。接头地点不是在日本租界,而是改在德租界。立仁和周世农商定,在与郎本接头的时候,干掉这个日本特务!
远远射来两道车灯,车声隐隐而来。立仁靠着车门的身体挺直了,理了理风衣,迎着车灯,一脸微笑走向前去,准备与郎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隐蔽的枪手屏住呼吸,开始举枪瞄准。忽然,立仁觉出了不对。来的是一辆租界巡捕警车。立仁发出短促口令:“错了,不要开枪!”周世农将两指伸在嘴里,打出唿哨。就要击发的枪手都停下了动作,朝巡捕警车看过去。
巡捕警车在立仁面前刹住。车门开了,跳下克拉克上尉,笑嘻嘻地说:“杨,好久没见了,你怎么在这里?”
立仁的眼睛盯在远方,失望地:“克拉克,这么晚了,您还亲自出来巡逻?”
“今晚是非常之时,容易出事。”
“噢,为什么?”立仁问。
“皇家海军陆战队司令克恩上校告诉我,日本军队刚刚在金山卫大批登陆,上海战事将有根本性的逆转。”克拉克慢条斯理地说。
“什么?你说什么?”立仁大惊。
“你还不知道?日本东京来的陆军第十军今晚已经在杭州湾登陆,先头部队占领了金山卫,正在往南京方向进军!”克拉克感到奇怪,一向消息很灵通的立仁,今天是怎么啦?
“撤吧,主任,郎本不会再来了。”周世农无力地说。
克拉克怀疑地看看四周:“你们在做什么?啊,你们在做什么?”
立仁拍了拍克拉克肩膀:“谢了,克拉克,我的老朋友!我们不会再给你找麻烦了。”转脸对周世农吩咐:“撤……”
在立华家,立华神情沉重地告诉父亲杨廷鹤:“国民政府从今天起,迁都重庆了……”
杨廷鹤点点头:“知道了,已经广播了。”
“家里得收拾收拾,我也在第一批撤离名单里。姨,你和保姆挑一些紧要的用物,船票非常紧俏,咱家人又多,大件东西就别带了。”立华有条不紊地安排着。
“怎么会这样呢,不是调来好多好多军队?还打不赢!”梅姨嘟嘟囔囔。
“你懂什么,一脑门的妇人之见!”杨廷鹤呵斥道。
“迁都好,明智之举。日本人胁迫我们要在南京作城下之盟,咱们能顺着他的意思?跟他速战速决?不!他小日本拖不起,越是想快点决胜,我就越要事事相反,跟他慢,跟他拖,跟他耗,看谁能熬得过谁?”杨廷鹤给家里的女人上课,显出老军人的通达,“看看地图你们就知道了,迁都重庆,诱敌西上,就变成敌人难攻而我们易守了。我们愈向内地迁移,敌人财力人力的损失也将愈大,以空间换时间,是对抗敌人精劲武器的唯一办法……”
“爹,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是实行起来谈何容易。所有的工业要西迁,政府机关、所有的学校都要西迁,金融、商业、公共交通、医疗卫生等,一大堆的国计民生都得西迁,还有数以千万计的难民,半个国家都要迁往西部,不容易啊!”立华从监察委员的工作角度,考虑迁都带来的很多社会问题,十分棘手。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但在中国地理上,四川是复兴民族最好的根据地。西迁难,唯其难你做到了,你才配作为一个国家的存在。倘若这样的困难都不能克服,还有什么生存下去的理由?”杨廷鹤对西迁充满信心。
正说着,电话铃响了,立华接听电话:“噢,留在上海租界?谢谢关照。再见!”立华挂了电话。刚才电话是楚材打来的,通知立华说,立仁被留在沦陷的上海,负责上海抗战的对日情报。
杨廷鹤喃喃自语:“我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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