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他不再理儿子,丢下儿子默默地神情痛苦地望着他,顾自一个人在风吹落叶中踽踽独行,不觉走到了遍地落叶的办公楼前,只见几个战士将楼上的家具搬下来,装上一辆卡车。
高大山沉沉地问一战士说:“这是往哪儿搬哪?”
战士看他一眼说:“首长你还不知道吧,这儿打算交给地方了,市政府要在这里建开发区,这幢楼据说已经卖给南方的一家公司了!”
高大山变色,掉头就走,隐隐听得身后的对话:“这老头儿是谁?看着怪怪的!”
“听说是这儿原来的司令。”
“怪不得呢。人到这时候,也怪可怜的!”
然后是卡车开走的声音。这一切使得高大山满脸怒气,他大步走着,迎面走来的尚守志和他打招呼他也不理,视而不见地继续朝前走。尚守志喊:“老高,这是又跟谁斗气儿呢?你别走哇!我说,这地方都快成超级大市场了,咱们的干休所修好了没有啊,什么时候能搬去呀!”
高大山不回答,怒冲冲地回到家,一脚把门踢开,进来,又一脚把门踢上,正在摆餐桌的秋英和高敏都不由回头看他。秋英说:“老高,你这又是咋啦!”高大山哼了一声,看看高敏,挖苦地说:“你可有日子没回家了啊!是不是打算跟建国去军区啊?啥时候走给家里说一声,我们也开个欢送会!”高敏痛苦地望着父亲,他却径自回书房里去了。秋英说:“高敏,别理他。哎,对了,你们医院是留在部队还是交地方,定下来了吗?”高敏坐下吃饭说:“没有。”话还没说完,高大山又怒冲冲从书房走出来,秋英站起来喊:“老高,吃饭了,你还上哪去?”高大山不回答,气冲冲出了门。
他来到作战室。一个青年军官正指挥几名战士将墙上地图取下来,胡乱塞进一个粗糙的木箱,见了高大山,忙回身给他打招呼。高大山说:“你们打算把这些东西弄哪去呀?”
军官说:“老司令,根据军区的指示,所有原白山守备区大演习的资料,都要集中起来,送军区档案馆归档。”高大山大怒说:“你说啥?归档?归什么档!”他冲动地走过去,抓起一张地图说:“这是啥?这是白山守备区指战员多少年的心血!是人的热情、盼望和生命!归档归档,归了档还有啥用?归了档就是废物,有一天送到造纸厂化浆!好了,你们也别归档了,我这会儿就帮你们处理!”他要撕地图,被军官拉住。
军官说:“老司令,别这样,这些都是珍贵的历史资料!”
高大山有些失态地笑起来:“哈哈,历史资料,说得对!这么快就成了历史资料了!……历史资料,对!不但这些地图,这个沙盘成了历史资料,我这个人也成了历史资料!历史资料,好词儿!哈!哈!行,行,你们收拾吧,该归档就归档,该烧就烧,想扔就扔,啊,好好干啊,干好了让他们给你们发奖章,立功!”军官同情地看着他,想了想说:“司令,这样行不行,你要是喜欢哪张地图,我悄悄地给你送家去!”正往外走的高大山站住了,慢慢回过头。军官说:“还有这个大沙盘,抬也抬不走,给哪哪不要,要不,也给你抬家去?”
高大山低沉地说:“你们不要了?”
军官说:“这东西太笨重,运不走,早晚是个扔!”
高大山点头说:“好!你们不要我要!这个沙盘,还有墙上的地图,都给我弄家去!”他往外走几步又回头说:“小心点,别给我弄坏了!弄坏了我要你们赔!”
军官笑说:“老司令你就瞧好吧,保证完完整整地给你送家去!”
高大山走到门外,抬头看见作战室的牌子还在那儿挂着,一把将它扯下来,提溜着往家走。
3。高敏离婚
秋英见他这样子,说:“老高,你又把啥破东西捡回家里来了?”高大山说:“跟你没关系!”他走进书房,将牌子朝书柜上面一扔。秋英跟着走进来说:“这么个破牌子你也往家捡,你快成捡破烂的了?”高大山说:“我乐意,你管得着吗!”他重新将牌子取下来,爱惜地用衣袖抹上面的灰,重新放好。秋英赌气出去了。高大山回头喊她说:“哎,你别走!等会儿把这屋子腾腾,我要放东西!”
他去叫来了几个战士,让莫名其妙的秋英指挥几个战士吃力地从书房往外搬家具。搬完,看着空荡荡的屋子,高大山拍着手,很是满意。
秋英说:“你到底想拿这间屋子干啥?”
高大山说:“我的事你甭管。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军官果然带几个战士把沙盘抬进高家来了,高大山在一边指挥说:“小心点小心点!这边走这边走!”
小敏跑上楼向秋英报信:“姥姥,姥姥,看我姥爷又把啥捡回来了!”秋英跑下楼来,惊讶地说:“老高,你们干啥呢!”高大山不理秋英,指挥众人将沙盘抬进书房。秋英追进来说:“老高,你把这个东西弄回来干啥呀!”高大山不理她,指挥战士们把沙盘在屋中放好。一个战士将一捆地图抱进来,一切放好了,高大山把军官和战士们送出门,一转身又回到书房,端详沙盘位置,这边挪挪,那边挪挪,找东西支稳沙盘腿。
秋英站在门口看,越看越生气。
高大山把地图捆打开,拿起一张往墙上贴,回头对她说:“站那儿瞅啥呢,还不过来帮个手!”
秋英气愤地说:“正经事你不干,你就胡折腾吧你!”扭头就走。
高大山对看热闹的小敏说:“小敏,你来帮姥爷!”
小敏高高兴兴地过来帮他。
布置停当,高大山将作战室的牌子钉到书房门外,拍拍手,打量着,嘴里情不自禁地哼出两句军歌来。
高岭在一边默默地看着头发已经变白、显出老态的父亲,不知心里什么滋味。
一吃完晚饭高大山就哼着歌走向书房,秋英、高敏、高岭注意地望着他。
高岭问秋英说:“妈,我爸今儿咋恁高兴?”
秋英低声地说:“自从守备区被撤销,他就一直上火,跟我置气,今天人家把个大沙盘抬进家,他的气也顺了,也不置气了!”三人压低声笑了起来。
高大山一个人呆在书房改成的“作战室”里,面对沙盘坐着,他原先只是凭吊,渐渐地又进入了情况。突然,高大山发现了什么似的自言自语说:“哎我原先咋就没想到这么干呢……要是敌人不进攻我防区正面……万一他们突击我侧翼兄弟防区奏效,就会这样兜个圈子绕回来,打我的屁股……如果是这样,我就预先在这里放上一支小部队,先堵住他的前锋,不让他长驱直入,包了我的酸菜馅饺子……”
他越来越入戏,连高岭进门都没觉得。高岭默默望着父亲,一时心潮起伏。
天亮的时候,营房的门口挤满了各种地方的车辆,乱成一团,喇叭声呐喊声像是闹翻了天了。
“这是怎么的啦?卫兵!卫兵呢?”跑步过来的高大山看见,异常的生气。
一个穿着没有领章帽徽军衣的中年人推车走过说:“老司令,你还不知道?卫兵撤了,这地方正式交给地方了,你看看这门,牌子都换了!”
高大山一看那新钉上去的牌子,竟是“东辽科技发展公司夹皮沟商贸有限公司”,他又回头看那些拥挤的车辆说:“可是这样也不行啊!这样怎么能行呢?”他大步走到卫兵原来站的台子上,朝那些车喊了起来:“都别乱,听我的命令!你,往后退!”那司机知道在喊他,不服,说:“你算老几呀,我凭什么往后退!”旁边的人对那人说道:“他是这里原来的老司令!”司机不禁一怔,下意识地顺从。
“所有人都听我的口令。”
高大山接着继续吼了起来,“退,再退。”
车辆们随着高大山的手势,转眼间前进、后退,后退、前进,慢慢地,营房门口的秩序正常了起来。
高大山随后来到了办公楼前。
这里也林林总总地钉了许多新牌子。一辆地方轿车快速驶来,吱一声停下,差点碾着了高大山。
“你找死呀你,站在那儿!”司机伸出头喊道。
高大山想发作,突然甩了甩手,转身离开。
回到房里,高大山闷闷地坐着,突然拿起电话打起来:“军区老干处吗?我是谁?你是谁?我别发火?我发火了吗?我是高大山!我问你们,我们这些人啥时候才能搬进干休所呀!这个地方,我一天也不愿呆了!你赶快给我找个地方,我要搬走!对,我要搬走!”他放下电话,伏在沙盘上,悲愤难抑。
一直到晚上高大山还是坐立不安。一家人都在看电视,秋英说:“老高,你要坐就坐下,要站你就站着,你坐下又站起来,站起来又坐下,看着你我就头疼!”高大山看看她,走到一边去。高敏满腹心事地盯着电视看,播放了些什么她却一点也不知道。
秋英说:“我说高敏,你今儿咋回来了,又不是星期天?”
高敏不答。秋英着急地说:“你看你这孩子,你咋不说话呢!都到这时候了,你和小敏也没跟建国走,下一步你们医院咋个办,也不给我们透一声,你到底是想咋地!”
高敏静静地说:“妈,爸,我今儿回来就是想正式告诉你们,我和建国离婚了。”
一时间,秋英和高大山都震住了,吃惊地望着高敏。高大山急急地说:“高敏,你说啥?你跟建国离婚了?”
高敏不看他们,说:“对!”高大山红了脸,转着圈,突然大怒说:“这是啥时候的事儿!事先为啥不跟家里说一声!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爸,还有没有你妈!”
高敏强硬地说:“爸,妈,离婚是我个人的事。和建国离婚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我都大三十的人了,我的事你们不要管了!”
秋英说:“你个人的事!你还是这个家的人呢!你也太胆大了,这么大事也不先跟家里说一声!……快说,你啥时候跟建国离的婚?还没办手续吧?事情能不能挽回了?”
高敏说:“爸,妈,你们不要再逼我。实话说吧,我和建国几年前就分居了。就是为了照顾双方家长的脸面,才一直拖着没正式离婚。这回正好守备区撤销,建国要走,我们医院也要交地方,我们才决定把手续办了……”
高大山又吃了一惊说:“你们医院要交地方?”
高敏说:“对。”
高大山说:“以后你也不是军人了?”
高敏说:“不错。”
高大山呆呆地看着她,突然转身,弓着腰一步步艰难地向书房走。
秋英惊讶地看着他。
高敏说:“妈,我想把小敏留在家里几天。明天我要出门。”秋英回头吃惊地望着她苍白的脸说:“高敏,闺女,是不是建国逼着你离的婚?是不是他先变了心?……这不行!他不能就这样撇下你们娘俩,一甩手就走!我得打电话给你婆婆,不,给你公公,我要向他们给你讨个公道!我知道你心里苦,可是你千万要想开,不要往绝路上想!我这就打电话!”她站起来就去打电话:“喂,给我接军区陈参谋长家,怎么?我得通过军区总机要?你们是不是搞错了,我是高司令家!我是秋主任!你们知道?你们知道还让我通过军区总机要?这是规定!什么时候的规定……”
高敏说:“妈,电话别打了。是我要和建国离婚的。这事不怪他!”
秋英放下电话,吃惊地望着她。然后无力地走回来坐下,慢慢流出泪来。
秋英说:“高敏,你可真叫我操心呢。我原先想着,你爸这一离休,咱们家也就这样了,好在还有你,要是你跟建国去了军区,和你公公婆婆住在一块,日子过得红红火火,我这心里头会觉得这个家还有盼头!这下完了,你离了婚,还带着个孩子,又到了地方,以后一个人咋过呢?你刚才也瞧见了,就是你爸也不想让你离婚,你不离婚就可以不脱军装,他离休了,高权不在了,你再转了业,他会想,他这个老军人家里,怎么一下子连一个穿军装的也没有了。你爸他受得了别的,受不了这个!”
高岭一直情绪激动地站在远处望着他们。
高敏突然泪流满面,激动地提起手提袋出门。秋英追过去喊:“高敏,告诉妈,你要到哪儿去!你刚才说要出去几天,看你现在这个样子,你不说个地方,我咋能放心呢!”
高敏突然可怜起她说:“妈,我不上哪去。这些天我心里乱得很,我想一个人出去走走,我回靠山屯,到大奎哥家呆几天。”
秋英点头说:“那好,你愿去就去吧,到了这时候,我也管不了你们了……”说着,眼泪便下来了。
书房里的高大山一个人闷坐听着她娘俩的对话,秋英走进来在高大山身边坐下,拿起他的手,努力现出一丝笑容,说:“老高,离婚叫他们离去,孩子大了,他们的路由他们自己走去。”
高大山不语。
秋英说:“没人当兵就没人当兵,你当了一辈子兵,咱这一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