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敏不由惊讶起来,说:“妈,你把你的好衣裳都送了人?”
秋英说:“嗯。老高,我这回探亲回娘家可是太值了!翠花嫂子一家待我可好了!”
高大山说:“你以前不是叫她翠花婶吗?咋又成了翠花嫂子了!”
秋英白高大山一眼,说:“本来我就不该叫她婶,这回一进他们家,翠花嫂子拉着我的手就没松开,一口一个秋英妹子,那个亲热!她男人又是杀鸡,又是打酒,吃饭的时候把我让到上首,自己坐在下手,不停地给我夹菜……女人哪,还是有个娘家好!”
“那后来他们咋就脱了你的衣裳呢?”高权觉得不可理解。
“胡说!”秋英说,“衣服是我自个儿脱给他们的。老高你想想,我成了翠花嫂子的妹妹,她那么多闺女都围着我,一声声地叫我姑,看着我身上的衣裳,稀罕得不得了。你说,我都成了她们的姑了,去的时候也没带啥见面礼,她们既是稀罕,我就脱给她们吧,就算是见面礼了!”
高大山于是笑开了,他说:“这个翠花嫂子的闺女一定不少,不然你也不会这么回来!”
秋英说:“我乐意。我就这么回来了,你还不认我了?告诉你,我还答应翠花嫂子了,我说我男人高大山是团长,以后家里要是有啥事儿,就到队伍上找你妹子和妹夫。说不定过些天,他们就要来了!”
这话却把高大山吓得不敢说话了,但秋英却骄傲地站起身来,环顾自己的家,说:“好,叫我看看,我不在家这些天,你们是咋过的!”
说着就进厨房到处乱翻了起来。最后发现米也没有,面也没有,菜,什么也没有。她惊讶了,说,“我不在家这些天,你们咋过呢?”高岭说:“妈,我们天天打食堂里打饭吃。”
秋英呵了一声,就在她准备去买面的时候,发现粮票不见了。“哎,老高,你们谁动我的粮票了?我的粮票哪去了?”
高大山只好看着高敏,高敏看着高权,高权看着高岭,三个孩子一个看着一个,然后,一个跟着一个准备溜到门外。
“你们三个,给我站住!”看他们的样子,秋英已猜出了什么了。“快说,是不是你们拿走了我的粮票?”高敏说:“没有哇。”秋英的巴掌于是高高地举了起来,但她不知落到哪一个孩子的头上。她说:“没有粮票咱们家就甭过日子了!谁拿了快说!赶快还给我!”
秋英最后拉住了高权,说:“高权,你是好孩子,跟妈一心,你说!”
不等高权出卖,高敏自己站了出来,她说:“妈,我自己说好了,是我拿家里的粮票换烧饼吃了!”
秋英说:“换烧饼吃了?你真行啊你!换了几个,剩下的粮票呢?”
高权说:“那些粮票她全换光了!”
秋英吓了一跳,说:“高敏,这是真的?你真把家里的粮票全换烧饼吃了?”
高敏点点头,秋英一下就狠起来了,举起手朝高敏打来,高敏哪里给打,绕着屋里到处乱跑。
秋英说:“你看我打死你不打死你!现在吃粮食全靠粮票,你都给我换光了,咱一家子这个月吃啥?看我不打死你!”但她就是追不上高敏。最后高大山上来了,他说:“算了算了,你再打她,那粮票它也不会自个儿回来了,咱就买点代食品吃吧,反正这个月也不剩几天了……”
秋英说:“那晚上吃什么呢?”
高大山说:“你给吃什么就吃什么呗。”
晚饭的桌面上,秋英果真就只给他们煮了几个土豆和红薯,弄得大家都愣了。
“愣什么?吃呀?你们把粮票都给吃了不吃这个吃什么?”
高大山只好先拿起一块红薯,吃了起来,好像吃得挺快乐的。孩子们跟着笑了,一边笑,一边也吃了起来。这时,高大山忽然想起一件事,他说:“秋英,有个好消息,你想不想知道?”
“家里都被你们弄成这样了,还有啥好消息?”
“你听了保准高兴!”高大山说。
“那就快说!”
高大山说:“你离开家这些天,尚参谋长和李处长都调守备区去了,一个在司令部当参谋长,一个到后勤部当部长,他们一走,家属也跟着走了,这下子团服务社就空出了两个位置……”
“真的?”秋英又是大吃一惊,接着唠叨了起来,“你看人家,都调回东辽城了,就剩下我跟着你,还在这山沟里待着。哼,高大山,我看人家谁都比你有能耐!”
高大山生气了说:“哎,你还听不听了?”
秋英说:“听啊!”
高大山态度和缓一点了,说:“啊,是这样。昨天后勤处新提的何处长跟我说,他想让你去服务社工作。”
秋英一下就高兴了,差点要跳起来。
她说:“那好啊,太好了!我早就盼着这一天呢!”高大山说:“我还没说完呢。他可不是让你去当一般的售货员,他说现在服务社群龙无首,得找个能镇得住那帮老娘们儿的人去当主任。他说要让你去!”
秋英大喜过望,说:“要我去当服务社主任?”
高大山说:“你先甭高兴,我根本就没答应!”
秋英一下就急了:“哎人家何处长叫我去当主任,跟你啥关系?你干吗不答应?”
高大山说:“你一天工作都没参加过,当个售货员学学还凑合,当领导,不行!”
秋英怒起来了,她大声地说:“高大山,你咋知道我不行?噢我明白了,你是看不起我!我嫁给你这么些年了,你就压根儿没瞧起我过!”说着,竟呜地哭了起来,她说:“高大山,我一辈子在你眼里就永远是那个你打战场上捡回来的要饭丫头!不就是个服务社吗?三间房子,五个家属,煤油香烟手电筒,天天早上组织一回政治学习,就这点子事我还不会干?你也太看不起我了!要是这样,我还跟你过啥?我不跟你过了,我跟你离婚!”
高大山说:“你这是哭啥,我说你干不了你就干不了?这个政治学习你就组织不了?”
秋英一下抹掉了眼泪,说:“哼,我今儿还不哭了!政治学习我干吗就组织不了?不就是读报纸吗?我不会念还不会让别人念?没吃过猪肉我没见过猪跑?行,高大山,我不跟你说了,跟你说也没用!我这就去找何处长!我要告诉他,这个服务社主任,我当!干好干不好,我干上一段你们就知道了!哼,革命解放生产力,革命解放生产力这句话过去常挂在你嘴边上,现在我也要革革命,把我自己这个生产力解放解放!这个主任,我还非干不可了!”
说完,抬腿出门而去。
走到门口,又回过了头来。
“高大山,想让我再像以前那样整天留在家里给你们当老妈子,办不到了!没这一天了!”
高敏觉得奇怪,说:“我妈怎么啦?”
高大山说:“你妈呀,也当官了。”
第九章
1。新官上任
有了工作,当了主任,这对秋英来说可换了个人了。她不光头发剪短了,而且穿上了干部服,出门前,在卧室里的镜子前没完没了地照了半天,然后走出来,在高大山的面前来回地转着身子。
“老高,看我今天怎么样?”
高大山打量了一眼,却不理她,只回头对孩子们吼道:“你们快点吃饭,吃了饭好上学!”孩子们一边答应着,一边不住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像是不认识了。
“老高!我让你看看我这身衣服合身不合身!”
秋英有点受不了了。
“行,不错,挺好的,像个见习主任!”
高大山敷衍了一句。
秋英不高兴了。
“啥叫见习主任,我就是主任!哎我说,从今起,在外头碰上人,可不许再当面秋英秋英地叫我,我大小也是个主任了!”
“行,就叫你老秋,秋主任!”高大山说。秋英脸上满意了,嘴里说:“这话听着还顺耳!”她抬头看了看钟,忽然着急起来,“哎哟,都七点了,你们可快吃啊!我上班去了!七点半我要组织政治学习呢。对,老高,回头你帮我把碗收了!”
高大山和孩子们像是闻出了不安的味道,都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不知如何是好。
“听众同志们,现在播送省报本月11日的社论,《消灭棉铃虫》……”
这是高大山手里的收音机传出的声音,秋英在门口站住了。
秋英说:“老高,今天几号?”
高大山说:“12号。”
秋英说:“那就是昨天的!”
说着匆匆走了。高大山却愣了,回头看着孩子们说:“你妈说的是啥呀?”
高敏指指收音机说:“社论。”
“完了,咱没有妈了!”高权突然说。
高敏说:“胡说啥呢你!”
高权说:“我没胡说。她一当上主任,这里就不是她的家,服务社成了她的家了!”
大家都暗暗地笑了起来。
服务社里,女职工们闹哄哄的,有的在说着闲话,有的在织毛衣,有的在嗑着瓜子。只有秋英一个正襟危坐,不时地看着墙上的挂钟,最后,用手指头敲桌子,她的政治学习就这样开始了。
秋英说:“大家安静一下。”
女工们的嗡嗡声果然停止了,只有一个女职工好像什么话没有说完,秋英的目光马上严厉地逼了上去。有人立即捅了捅那位同事,那位同事抬头看见了秋英的目光,马上把头低了下去。
会场上彻底安静了下来。
秋英咳嗽说:“哎!哎!好,现在是七点三十一分了,离规定的政治学习时间已经过了一分钟。开始学习前我要说几句。俗话说得好,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大小是个单位,都得有个章程,要不咋办事呢?部队上还有个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呢。那战士开班务会的时候,尿个尿还得向班长请假呢!好了,我也不多说了,以前我们服务社政治学习,我听说谁爱干啥干啥,主任说了也不听,大家听好了,我来了,事情就不能这么办了。现在我就请大家把手里的活儿收起来!”
众人一下有点不太习惯,都愣着不动。
秋英便一个个地逼视过去,女职工们于是陆陆续续把手里的毛衣啥的收了起来。
这时,一个迟到的女职工,大笑着跑了进来,嘴里还说:“哎哟我说不晚不晚还是来晚了。都是我那口子,要上班要上班又说他的东西找不见了,让我帮着找,这边还没找到,那边孩子又尿裤子啦,真是的……秋英嫂子,我没来晚吧?”
“你来晚了,你今天晚到了十分钟。以后不要再叫我嫂子,我现在是主任。”秋英冷冷地说。
迟到的女职工一下有些傻了,说:“秋英嫂子……不,秋主任,我真是家里有事,我……”
“谁家里都有事儿,可是别人都没迟到。这样吧,晚上下班以后你先别回去,一个人留在这里,把政治学习时间补上。”
迟到的女职工愣在那里,竟不知说些什么了。
秋英说:“好了。现在开始政治学习。小刘,昨天省报有一篇很重要的社论,咱们今天就学习这个。”
读的就是《消灭棉铃虫》的那一篇社论。在秋英的目光下,大家都听得静悄悄的。
社论还没有学完,有人前来敲门,秋英示意一女售票员跑去看一看。
门外是一军人,问:“哎,啥时候开门?”女售货员声音小小的告诉他:“还没到点。正学习。”军人说:“能不能先给我一打复写纸,急用呢!”女售货员说:“不行。我们现在换主任了,政治学习雷打不动。”军人说:“我真是急用,能不能跟你们主任说,先给我一盒。”女售货员说:“我试试吧。”
女售货员走到秋英跟前一问,秋英回答道:
“不行,让他等会儿!我们虽然只是些家属,可我们也身在军营,那个词儿是咋说的?……对,要令行禁止!”
但那军人走没多久,门外来买东西的人却越来越多了,都觉得不可思议,说:“怎么还不开门?”门边的售货员只好再一次悄悄地说:“换主任了。团长的老婆当主任,说是政治学习时间,雷打不动!”
听到的人都嘀咕起来,有人说:“咋能这样?不是说要为兵服务吗?一根筋!”有人说:“哎,这年头,就得要一根筋的人当主任,不然更乱套!”
一直学到了八点整,秋英才庄严地宣布:“到点了,开门!”
夜里,秋英几乎一整个晚上都在忙着算账,桌面上乱糟糟的摊着一大堆的单据。高大山在她身边一边转悠着,一边听着耳边的半导体。
秋英有点越弄越乱了,只好把高敏喊了过去。
“高敏,快过来帮妈看看,这账咋老对不住呢?”
高敏却说:“妈,我明天要考试!”
旁边的高大山笑了,他朝她走了过来。秋英瞥了一眼高大山,不高兴了,说:“高大山,你看我的笑话!”
高大山说:“我没有。”
秋英说:“你笑了!”
高大山只好装出关心的样子,问:“哎,少了多少钱?”
秋英说:“不是少了,是多出了二十多块!”
高大山觉得不可能,真的笑了,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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