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指着王大安墓侧的草地,神情异常地悲痛。
林晚看着显得异常地吃惊。
临离开的时候,她把一封信交给了秋英。
林晚说:“秋英嫂子,这是大安去大风口哨所以后写给我的一封信,这会儿我想把它留给你和高团长……但你们现在别看,等我走了以后再看。”
王大安在信上说:“林晚,有些话我只有到了这里,才能写给你。别以为我到这儿来是要逃避你,逃避我内心中真实的感情。是的,过去我没有把我心里的思想和感情全部讲给你听,是因为我觉得那些感觉和思想是卑鄙的。虽然我相信高大山同志是一位光明磊落的人,虽然我们做了这么长久的夫妻,但我心里仍然一直有一点怀疑,认为你对他的情感超过对我的感情,虽然我在你面前和高大山同志面前掩饰得很好……有了这一点想法,我的心就时常隐隐作痛,因为……你知道……我是爱你的……可同时我也明白我可能是错的……我不能解释这种混杂的思想,于是就想着离开你一段时间,将自己内心的感情清理清理。……这就是我主动要求来到基层部队当兵的真正原因。至少是原因之一。只是到了这里,和长年累月守在这里的战士们生活在一起,我才发觉我的这些思想和他们、和同样年年岁岁守在边境线上的高大山同志相比是多么委琐。是这一段时间的生活和对高大山同志的理解让我明白了,我们首先就是革命军人,生命的意义在于替国家和人民守住这条边境线。比起老高和这里的战士们,我深深地为自己心里那些阴暗的念头感到惭愧……林晚,我很快就要回去了。我在给许多战士治好身体上的疾病的同时,也医好了我心灵上的疾病。我现在觉得自己也明白了你。你对老高拥有的只可能是战友间的情感,因为你比我对他了解得更多,也理解得更深,你和他一样也是个内心光明磊落的人,因为这一点,我现在发现我更加热烈地爱着你……”
第八章
1。假笑的高大山
夜已经很深了,早已睡着的秋英恍惚中被外边的声音惊醒。她听不出是谁的声音,便悄悄地爬了起来。屋里,除了高大山,却不再有他人,是高大山一人,在一边给自己灌酒,一边自己给自己说话。
高大山说:“高大山同志,党考验你的时候到了……不就是让陈刚去当司令,没让你当吗?你这是在跟党怄气!个人英雄主义思想又抬头了你!我不是批评你,同志你危险了你!……”
说罢,自己愣愣地又喝了一杯下去。
高大山说:“哎,我说老高呀,譬如当初咱们在战场上打主攻,上级让他们连战连胜营打,没让咱攻坚猛虎营上,过后他们打不下来,或者有了更艰巨的任务,不还是让咱上了吗?……有时候首长不让你上,那是他们有意把咱们攻坚猛虎营、把你高大山藏起来,到了更叫劲的时候才让你上哩……你是个老兵了,连这一关都过不了,还想当白山守备区的司令?……凭这一点你就不够格,就该让人家陈刚当司令!”
秋英悄悄地就走了过来。
她说:“老高呀,你一个人在这瞎嘀咕啥呢!我问你,陈刚要到东辽当司令了?”
高大山已经喝多了。他说:“你别捣乱。我正做我自己的思想工作呢!”
秋英说:“你自己?”
高大山说:“不是我还能有谁?不打仗了,升官了,上级把你一个人放到这里当团长,你就是闹情绪,也不能再立马跑到首长面前吆喝一通了……哎,对了,我要正式向你通报一下,明天上午,陈刚要带着全家到白山守备区上任,路过咱们这儿,说要我管他酒喝!”
秋英说:“明天?”
高大山说:“对。明天!说实话我不服!他陈刚能当司令?他不行!可是不服不行啊同志,组织上已经定下的事儿你只能服从!我得说服自个儿,我得让自己过了明天这一关!我不能司令没当上,还在陈刚面前丢了脸,让他看出来这一关我没有过好!”
秋英说:“是不是因为王军医那事儿,他们才不让你当司令了?”
高大山发怒了,说:“甭提王军医!他是好样的!”说着眼里就涌出泪来,又一杯喝了下去,一边给秋英挥手,“好了,睡觉去吧!”回头又自己对自己说:“首长,请放心,我就不信我高大山革命那么多年,枪林弹雨、多少难关都过来了,就过不了明天这一关了!……想想王大安同志,想想小丁班长,想想牺牲在战场上的刘大个子、苏连长、不满十六岁就倒在锦州城下的小顺子,我高大山能活到现在,当上边防团长就是赚了……”说着说着,他猛地一拍桌子:“这一关,我还过定了!”
然后,摇摇晃晃走进卧室。
秋英迷糊地看着高大山的背影,竟也生气地抓起桌上的酒,喝了一杯下去。
她在替他难受。
陈刚来了。
陈司令员来了。
高大山咧着大嘴哈哈地大笑着,给了陈刚一个军礼,说:“司令员同志,你好!”
陈刚说:“干啥呀?我还没到任呢。”
高大山说:“没到任也是我的领导!”
陈刚说:“老高,你今儿见了我,怎么特别高兴!”高大山说:“是吗?我高兴了?对,我当然高兴,你是我的老战友,战场上整天掐,你当了司令我还不高兴?”陈刚笑说:“不对。你这笑特别假!哎我说老高,我当了这个司令,你心里是不是特别不服?听说我要路过你这儿,向你要杯酒喝,你一夜都在嘀咕,给不给这小子酒喝!”高大山说:“陈司令员,你说啥呢?你去上任,路过我这儿,想讨酒喝,我高大山高兴!我嘀咕啥了?我昨天夜里睡得好好的,不信待会儿你去家里问问孩子他妈!”
陈刚笑说:“好,你不承认拉倒。不说这个了。走,上你家,喝酒!”
高大山说:“好,都准备好了,请!”
陈刚走到前头,他落在后头,下意识地用手往上推了推脸上的笑,好像这样笑实在是有点太累了,可陈刚忽一回头,高大山脸上的笑容立即又恢复了。
屋里的秋英,也在忙着款待桔梗和建国,她觉得桔梗真的像个司令夫人了,连走路都像。
她说:“我的大姐呀,你都把我想死了!”
桔梗却没秋英那么激动,她只是奇怪,说:“你们怎么住这儿呀!”
秋英说:“啊,对。就这儿。”
桔梗说:“这房子也太旧了点儿,这能住人吗?”
秋英脸上的笑容一下就落了。
看到高敏的时候,桔梗才高兴了起来,左一句我闺女长高了,右一句我闺女漂亮了。她说:“哎哟秋英妹子,你看出来没有,说不定咱姊妹俩,还能做个儿女亲家呢。你看看俺建国,能配得上你们高敏吧?”
这么一说,秋英也高兴了,她说:“哎哟我的大姐,你要这么说,我可是求之不得呀。只是你们家现在是司令了,我这不高攀吗?”
桔梗却忽然就认真了:“你说啥呢?咱们两家是啥关系?要我说,这件事咱就定了!”
秋英说:“定了就定了,以后我就不叫你大姐,叫你亲家了!亲家!”
桔梗应道:“哎……”
两人便哈哈大笑起来。
那一天的酒,对高大山来说,喝得有点闹心,就连桔梗都看出来了。
桔梗帮秋英端菜上来的时候,看了高大山一眼,嘴里说道:“哟,老高,你的脸是不是叫风吹了?”
高大山知道桔梗在说他什么,他也上上下下地把桔梗打量了一遍,反击道:
“你说啥呢?……哟,我说桔梗,这身干部服穿在你身上,咋不像呢?你这不是随便糟蹋东西吗?毛主席说,贪污浪费是极大的犯罪呀。你不知道吗?哈哈!”
桔梗说:“哎瞧你个高大山,这么些日子不见,一见面你还是看着我这么不顺眼。你今儿是看不上我这身衣裳呢,还是对我桔梗个人有意见?”
高大山说:“我对谁都没意见,哈哈!”然后把杯举起,说:“来,陈司令员,祝贺你高升,干杯!”
陈刚拿手护住杯子说:“老高,今儿我可是在你家喝酒,我说过了,没到任之前,我还不是白山守备区的司令,今儿我是到你这个老战友家喝酒。你要是再拿我这个没到任的司令说事儿,这酒我就不喝了!”
高大山想了想说:“好,痛快!那咱们就两个老战友,喝酒!”
桔梗回到厨房里,就不依不饶地拿秋英出气,她说:“秋英妹子,我饶不了你们高大山。他一见面就损我,说这身干部服穿到我身上是糟蹋东西。你说,这衣裳难看吗?我还是专门请东辽省的裁缝做的呢!”
秋英认真地打量着她的干部服,说:“大姐,哎,不,亲家,你咋能让高大山的话进到心里去呢?他狗嘴里能吐出象牙?!哎,让我看看……这衣裳挺好看的嘛!你一穿上这个,就不像咱老娘们了,像个干部!……真的,你一穿上它,真的就不像你了!好看了!又年轻。”
“人家本来就是干部了。”桔梗说,“在二团我是服务社主任,这回去白山守备区,他们也给安排好了,还让我当主任!”
秋英的神情忽一下就黯淡了下去。
桔梗告诉她:“我还要穿着这套新干部服,回一趟蘑菇屯呢!”
秋英又愣了,她说:“你要回老家?”
桔梗说:“当然啦。一晃就十来年了,我可想老家的人了。陈刚如今当了司令,我也当了服务社主任,哼,当初谁瞧得上我这个童养媳妇?我说我要回去,陈刚还不让,我说不,我就要回去,要那些眼窝子浅的人瞅瞅,我桔梗也有这一天!”
秋英跟着也想起了什么心事,情绪越来越沉重了起来,像是受了什么内伤。
饭桌上,喝着喝着,陈刚还是对高大山的那一脸不满,他突然一拍桌子,说:“老高,你不像话!这酒我不喝了!”可高大山还是一脸的假笑,他说:“你咋不喝了?哈哈!”陈刚说:“老高,你要是再这么笑,我就真不喝了!”高大山说:“我笑了吗?我没笑啊,哈哈!”
陈刚突然急了,他指着高大山的鼻子,大声地说:“还说没笑!高大山同志,停止你的假笑!”
高大山放松一下面部肌肉,刚要说什么,桔梗又端菜上来了,她说:“你们俩还没打起来呀?”说得两人先是一惊,随后,就都乐了。
2。秋英罢工
陈刚说:“老高,咱是一同出生入死的老战友,你给我说实话,上头让我当这个司令,你心里就服气?”
高大山笑说:“我服气!哈哈!”
陈刚说:“老高,你又假笑!我问你话呢,真服气还是假服气!”
这一次,高大山哑了,半晌后告诉陈刚,说:“当然是假服气啦!”
陈刚这回也哈哈大笑了,他说:“好,老高,今天来到三团,我听你说了头一句实话!假服气也是服气,我就不明白了,你为啥就服气了呢?”
高大山说:“因为我要我自己服气。因为我不服气也不行了,上级已经任命了你!我让自己装出个服气的样子,是要让自己过好这一关!”
陈刚说:“好,到底说实话。这才是高大山!说吧,为啥我当司令,你就不服气!我为啥就不能当这个司令!”
高大山说:“因为你不行!有我高大山在这儿,你根本就不行!咱们在战场上比试了那么多年,你根本就不行嘛!”
陈刚说:“胡说!我哪一回输给你高大山了!还有我们连战连胜营!为啥上级命名我们叫连战连胜营?”陈刚说着拍起了桌子,大叫道:“那是因为从不打败仗!总是打胜仗!”
高大山不拍桌子,但呼地站了起来,忽然想起什么,随即又坐了回去,脸上笑了笑,又喝了一杯下去。
“那是!你说得对!陈司令员,请接着喝!我们接着喝。”
陈刚不喝了。“高大山,你又假笑了!你又在欺骗你的战友和同志!你这么干可不对呀老高!我不高兴。”
高大山慢慢地就站了起来,拉起陈刚的手,直直地往外走,一直走到烈士的墓前。
陈刚已经喝多了,喝醉了眼了。
“这里是哪里?……这是……”
“老陈,这里躺着的就是林军医的爱人王大安王军医,那边是当初为了给全团弄一车白菜牺牲的小丁班长。你问我为啥服了气,就是因为他们!看到他们躺在这儿我心里就难受!你当司令员我服气?我干吗服气?我要是服气才怪呢!可是一想想他们,我还能不服气吗?我们是谁?我们是边防军人,我高大山的名字毛主席都知道,朱总司令当年亲自给我敬过酒!站在这些牺牲的人面前,我还有啥资格不服气!朱总司令当初告诉我,要我一辈子留在部队里保卫国家的边境线,我今天就站在国家的边境线上,我就在这里守卫着它,我高大山还有啥不服气的!”
他眼里涌出愤怒的泪花,谁都看出,他心里还是不服气。
陈刚动容地拍拍他的肩膀:“老高,我懂了。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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