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丘林德等怎么可能不知这些,他们只是无所谓罢了,大燕的未来管他们何事?对他们来说手中权兜中银才是真的,尤其现在,韩中正帐下那个叫什么沈庆之的,斩了夏都行,孙正川又破监察厅一万嫡系,使慕容平南实力大损!
在城西,尔朱平家人来人往,多少国姓的大爷二爷三爷们纷纷来拜见这位新鲜出炉的选材官,想求个肥缺,尔朱平不甚其烦但一个也不好得罪。
城外,孙正川帐下的虎贲们正枕刀而眠。
他自己则衣不解甲手不离刃,端坐于帐中,翻看着一份江东地形图。
在遥远的姑苏城,沈庆之正提着刀,坐在墙头,独想心思。
他们的头顶,那片夜空里,有一条长河如链横过了天幕,此时残月悬于杆上,风吹大旗猎猎。
这就是安熙十七年初夏一个普通又不普通的晚上。
也就在这一天夜里,北方帝都的燕京学堂藏书阁忽然起火,无数珍本被焚。
今夜值守的藏书阁学生管事叫梁子任,是个高高瘦瘦的河西人。
他因为醉酒不小心打翻烛台,在烧了被褥后才惊醒。
当时火势已经蔓延卷至了书柜上,但努力一些还是能扑灭,然而就在梁子任准备动手熄火的瞬间,不知道怎么的,他看着这片熊熊火光将书卷烧噬的景象时,心中竟忽然涌现出了一丝快感。
他不禁想起自己离家北上帝都求学时一路的艰辛,和入了燕京学堂后无人理睬的悲催,心高气傲自命不凡的他,本以为自己能在帝都一举成名,谁知道那些学子学官们竟无一人理睬他,甚至还有人公然取笑他的乡音。
理想和现实,如此大的落差,令梁子任早就对此地的人和事藏有诸多不满。
因此今夜,他借着酒意,看着这场自己无心造就的灾难越来越大后,竟忍不住放声笑了起来,随即他就提起包裹转身离开了这里。
等赶来的人好不容易将火扑灭,才发现他不知道去了哪里,查遍学府也不知踪影,可能畏罪潜逃,对此,燕京学堂的总学官冯适不由盛怒,他记得那个只比他小两岁的学生的那张脸和那古怪的口音,说起来,当时还是他同意让梁子任负责这里的呢。
冯适愤怒的骂道:“读书人不惜书,忘恩负义毫无担当,若不横死来日必定祸国殃民!”
谁能想到,他竟一语成谶。
梁子任这时已在城外。
大燕自北而来,龙兴之地就在帝都上方,因此慕容立国时干脆拆去燕京城墙,表示从此国家再无边患,国运将有万年,加上如今官兵懈怠,所以,梁子任脱身出城时毫不费力。
但出城后不久,梁子任的酒就醒了。
今天北方起了一片茫茫的晨雾,薄霭如烟一样笼罩在帝郊平原上,一条南来北往的管道上依稀几个行人。
站在城外树林边的梁子任忽然觉得天地之茫茫,自身该何去何从?
就在这时,一列马车从燕京驶出,马车前旗号飞扬,上面写着一个杨字。
后面车上装满了皮革之类的货件。
车队有一群护卫,还有一批脚夫跟着,路过梁子任身边的时候,他们都好奇的看着这个读书人,梁子任也好奇的看着他们,车队内一辆车的车窗忽然打开,一个人对梁子任喊道:“子任,你在这儿干嘛。”
梁子任一看,原来是自己在烟花胡同里见过的老乡杨树明,他连忙跟着车队快跑了几步,急促的问道:“你去哪儿?”
“我大哥要我去北边给老毛子们发点货,你不是上学的吗?”
梁子任随口胡扯:“最近没事。”同时眼睛一转,道:“我会罗斯语,你可要翻译?”
杨树明一听大笑:“老子就会。”
但他想反正一个人也无聊,于是就对梁子任道:“得了,你来,陪我一起去好了,不过我说前面,包吃包住可没工钱给你。”
梁子任喜出望外,连忙答应一声,这就窜上了车,向着北方而去。
两日后,江东行省总督发文于姑苏府,去沈庆之原先假职,令其为地方督护加正尉官衔,明令由其负责组建姑苏剿匪办,下附职能范围等,原骁骑都尉历中原副之。
又令送信人——原江东金陵卫都尉军官霍卫青副之。
田衡烈为地方督查室正职。
令李默为江东左一营辎重营正正职。
以上。
总督任命很快就传遍了姑苏的大街小巷,当人人得知沈庆之十八岁之年,就被如今的江东总督任命为正尉官地方督护一职后,无不羡慕赞叹。
市井中当然也有人恨声说这分明是血染的顶子之类。
可沈庆之哪里会在意这些议论。
当记忆中并无此剿匪办一说的他,看到霍卫青送来那份任命时,先一诧异随后大喜。
因为韩中正虽没有调他前往骁骑营,却给了他一个更好的表现机会。
督护有独自建军领兵之权。
按督护职能,姑苏大府督护将下辖千人。
区区千人在未来的国战中不算什么,可是在如今这个时候,能掌千人已是相当不易,而自己假如能在秋日江东淮左那次纷争发生前,练就一支强军,想必会更令韩中正刮目相看!
到时候自己必定会有更大的舞台,他对此信心十足。
且他也能看出韩中正立剿匪办的真正用意,是用国人势力对抗慕容平南,作为过来人的沈庆之对韩中正这种想法非常支持。
历经战乱见过无数成功失败的他早不是当年那个莽撞热血的青年,他早深刻体会到,复兴大业决不能有非我族裔其心必异的想法,复兴的根本目的是为建立一个汉人为主体的王朝而绝非杀尽他族。
因为岂有树敌无数还能成事者?
所以韩中正成熟的做法令沈庆之钦佩, 更让他欢喜的则是韩中正配给他的这位副手——霍卫青。
他想不到,大燕末代,汉庭之初,江东军五虎,沈庆之历中原霍卫青杨致远李平西,有三人在今时今日就已聚首!
如果说历中原冷,霍卫青就是热。
沈庆之打量着他。
站在沈庆之面前的霍卫青,也正用崇拜的目光,看着这位一骑当千的传奇。
未来汉家近卫军双壁之一的霍卫青面如冠玉俊秀非常,尤其他眉间居然还有一点朱砂,若是换上女装便是倾城的容貌,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年轻人,在黄河以北的战场曾对阵罗斯扶持的西秦贼寇,十荡十决,若不是罗斯出兵阻拦,他以一己之力就可光复故土杀尽贼子!
但现在,他还年轻,恐怕还不过二十吧?
比起其余四位将门子弟,平凡出身的沈庆之本要历尽艰辛,在六年后才能独自领军,然而现在历中原霍卫青却成他的部下,这明显说明,韩中正已将他视为一大臂助,这让他怎么能不激动和更加珍惜这次新生呢。
沈庆之站了起来:“欢迎你,霍督护。”
“卑职参见大人。”霍卫青后退一步,毕恭毕敬的道。
随即他就抬起头来,对沈庆之笑眯眯的问:“大人,可能教我武艺?”
这自来熟,沈庆之无奈的看着他,忽然想,这一世你和历中原可会再次势不两立?
在接下来的几日里。
他和田衡烈不断的收到吃请的邀请,搞得沈庆之不甚其烦,最终干脆躲到了李默的辎重营中去,才落个清净。
田衡烈倒不惧怕这些,他在姑苏土生土长,原先就有点人脉,如今又成为督查正职,人脉更涨,一为以后交往二为以后工作,沈庆之跑了,他便坐镇城内,和各路官吏商贾乃至三教九流的人物们杯来盏去的,几天功夫,竟落了上万两的人情贺礼。
但这几天,沈庆之也并没有闲着。
他在安排宋天,以及杜明律两人为他出去再找些可靠人手,又调来了当时安排在督查室的霍卫青先为他管理后勤分拨后。
自己就亲自在辎重营,城防军,以及附近乡绅们送来的良家子中,选拔好手备用。
李默开始并没多嘴,本意是让沈庆之出错后再点醒,如此会让后辈记忆深刻,结果沈庆之做起来后,李默目瞪口呆。
因为沈庆之对军务之干练,远超他能想象。
且沈庆之选人,竟分两种。
一,要身高力大,二要淳朴老实身无污点的,这是选良兵之才的办法,李默完全能够接受。
沈庆之选的第二种人却和第一种人迥异,他只要会骑马爱喝酒,性格刚烈豪爽敢打敢闹的,至于过往品行,比如偷看女人洗澡偷过商铺货物甚至赌钱打劫之类,他也无所谓,甚至他还说,你没做过流氓我还不要呢。
第一种他选了三百人,第二种人他只选了二十。
李默有心问还是压着性子想,庆之该有自己的用意吧,结果当天晚上,沈庆之命人送来美酒佳肴和城中的歌姬等,陪这二十个混子一起竟在辎重营边买起了醉…
第二天,他依旧如此,最多抽空去逼历中原给他练兵,自己却继续喝酒。
第三天,依旧如故。
就在李默忍无可忍之际,当天夜里,那群货却全安静了下来,等到天明时分,李默来到他们所在的这片营房时,不禁大吃一惊。
因为那二十个混戾的家伙竟然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虽然面色青白酒气冲天,但那份肃穆竟是他从未见过,沈庆之就跪坐在他们对面,见李默进来,沈庆之一笑,随即就对那群货继续道:“如此,拜托各位了。”
“敬遵大人吩咐万死不辞!”
“江湖风波险恶,诸位保重,以待来日相见。”
“大人保重。”
言罢,这群人轰然起身,对沈庆之整齐的一拱手,再对李默一礼便转身出营,各分东西南北转眼不见,从头到尾李默看的目瞪口呆的,忍不住问沈庆之这是在干嘛,沈庆之咧嘴一笑:“这些家伙无论在军营地方都是害人的主,我干脆让他们去匪帮厮混,做我的眼线,顺便嘛。”
“…顺便什么。”
“顺便把水搅浑一些,反正只要我们心里清楚便是。”
他这是准备养匪自重还是如何?李默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不由低声骂道:“韩大人可没有吩咐你这么去做。”
沈庆之认真的道:“我想,有些事情大人是不方便说吧。”
李默立即问:“万一事情不可收场,你该怎么办?”
沈庆之淡淡的道:“我能放他们出去就能收他们回来。”神态自信至极。
他如此摸样让李默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这时沈庆之笑了起来,又道:“李营正,那批良家子要想有个样子,就要历中原这样正规军出身的人去训,才能打下好的基础,我点的那二十人却不能用军训的方式去教导,所谓量才而用便是如此。”
此时沈庆之成竹在胸,气度慨然,竟有一番凛冽将威。
李默愣了半响后,不禁叹道:“你哪里来的这么多歪水。”
之前还一本正经的沈庆之却嬉皮笑脸起来:“还不是舅父和您教的。”
李默听他拐着弯骂自己,哭笑不得,想了想,又对沈庆之叮嘱了一句:“此事还是要主动和韩大人说一下为好,我们不可太过于自作主张。”
“是。”
“另外就是,你城内的衙门要设在哪里?”
沈庆之道:“还在督查室吧,反正我主要精力只在军营。”
他到底是武将出身,对衙门事务不是很精通。
李默摇头:“不妥,现在是你一人,以后可不一定,若是韩大人还要安排其他人手呢,你还是去找一下城督大人为好,且这官场上的场面也不可忽略,开府建衙才有气象,别人也才不敢小视了你。”
沈庆之无可奈何,只好胡乱点了点头,但心中依旧不以为然,现在他一心只想早点带出批人手来,随即他就起身,邀请李默一起,向历中原那边走去。
这时日头已经升起。
历中原,早已在那里一丝不苟的督促属于沈庆之的第一批士兵们持着刀枪,一招一式的演练,沈庆之看在眼里微微的一笑,李默悄悄的打量着他,忽然忍不住想,到了下一个十年,他会是什么样子?
第二卷 第九回 金陵局势
数日后,历中原训导的这三百兵丁已经能成队列。
中间沈庆之抽空回城一次,王培正拨给他一处位在都督府南边的三进房为剿匪办衙门。
再过几日,那群精壮已经能知道布阵时的进退,至于单兵格斗方面,每日还要苦练对空噼砍和刺击等,一直练的这群兵丁四肢都发涨发肿,沈庆之也不肯停。
这训练是苦,不过沈庆之对这群兵丁的待遇也极高,这年头寻常百姓一周吃一顿肉已经算家境不错,可沈庆之麾下这三百兵丁,竟然天天有肉。
加上他凶名在外,官声显赫,这群年轻兵丁无不知晓他的事迹极其的崇拜他,因此,竟然将所有苦吃下来后都毫无怨言。
可没几天,沈庆之再出怪招,在历中原训练基本队列后,他居然抢过了枪刺教导权,当时历中原好奇,心想你这个痞子就知道一个人发了疯的舞刀砍人,居然还懂练兵的诀窍吗,接着一看他就忍不住笑了起来,因为沈庆之居然教导他的士兵们对右平刺,露出左手好大的空门不管不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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