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中正大为欣赏沈庆之的勇烈,想请他过去。
一位护卫连忙对沈庆之一拱手:“这位壮士,请。”
武人重英雄,他们用尊敬的目光注视着这位骑战无双的少年军人。
但沈庆之还是没有理睬。
因为他现在该不知道对方身份才对,那么就此冒失接触怎么行呢?
所以,他端坐不动,并面色冷厉的横刀身前又发一声断喝,问:“你们是谁?”那架势仿佛一言不合就要再厮杀一场。
他的反应,让韩中正一愣之后随即明了,赶紧吩咐手下拿腰牌请他。
近他身边的护卫头领得令立即越众而出,步行走到沈庆之的面前,致礼道:“这位兄弟,多谢援手之情,在下是江东统领部新一军宪兵处带刀巡查都尉丁云忠,正护卫江东巡按韩中正韩大人前往姑苏,这是在下腰牌。”
说着,丁云忠对着沈庆之举起了手里的那面黄铜铸的兽吞腰牌,上面有燕江东宪1处字样,再转过腰牌背面刻着他的名字。
沈庆之却看也没看那牌,而是深深地看了丁云忠一眼。
他记忆中的那年初春。
大军北上横扫燕人余孽,十战十胜眼看就要终局,可盘西口之战时,扶桑竟突然出兵袭击北伐大军侧翼…丁云忠领二千步对六千骑,死战不退,最终伤亡殆尽,但他们以血肉之躯为大军调向赢得了最关键的一息时间…
现在的丁云忠,还显得很稚嫩。
想必这个时候的他还常常喝酒斗殴胡作非为吧,可他终不负自己的名字。
再看周围,沈庆之又把目光落在了丁云忠身后不远处,那个有些瘦弱的男人身上,那是邢云山,一个平时只爱吹嘘拍马,赌钱出千,打架怂蛋的废材。
恐怕只有天晓得他怎么才能混到韩中正身边的。
但也正是这个人,和丁云忠并肩一起共对贼子,不曾后退半步,身中八刀壮烈殉国,背后竟无一伤!
很多时候,肮脏的生存环境会将人的血性压制到极点。
沈庆之见过许多平时显得油滑,或者默默无闻,乃至令人觉得懦弱的男人,在战场上却展现出超越常人的,甚至是出类拔萃的慷慨勇烈。
其实这并不奇怪,因为在生死存亡面前,真才是真,假终是假。
所以我辈何等有幸,能身在这乱世之初。
而我又何等有幸,竟能和你们这些英雄豪杰再度相逢…
“这位兄弟?”丁云忠有些奇怪的看着沈庆之。
沈庆之压抑下起伏的心潮,问道:“可是孙统领大人的岳父韩中正韩大人?”
丁云忠点头:“正是。”
沈庆之当即把手里双手将刀一转,看也不看向背后交错插去,唰的一声,他胯下马都不惊,那两把战刀已稳稳当当的回归鞘内。
这一手,让丁云忠瞠目结舌,可接着他就听到跃下马的沈庆之说:“在下江左一军辎重营兵丁沈庆之,见过丁大人。”
丁云忠愣住了,他无论如何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只是个兵丁?我江东什么时候藏龙卧虎到这样的地步,还是说那辎重营深藏不露,随便出个兵丁就是这种身手,若是营正出动一挥刀就会天昏地暗…
抱拳施礼的沈庆之喊道:“大人?”
丁云忠慌忙扶住了他,忍不住问道:“你真是兵丁?”
沈庆之露齿一笑:“是啊。”
丁云忠看着这位站在自己面前身姿挺拔的少年,收敛了一身杀气后显得如此的眉清目秀阳光灿烂,举手投足是这般的洒脱自然而不卑不亢,若不是亲眼目睹,实在无法把他和刚刚那位一怒拔刀血战群匪的悍将联系在一起,最终只得一声长叹:“小兄弟好身手。”
说着带沈庆之走到了韩中正面前,风度翩翩的韩中正不等沈庆之拜下去,笑着伸手把住了他的臂,诚挚的说了声:“承蒙相救。”
沈庆之心潮澎湃眼眶微红,赶紧掩饰的再拜下去。
韩中正并没有察觉到他现在的情绪变化,只连声道:“起来起来,还不知道江东有这样的好汉,哈哈。”显然心中愉悦。
这时,他身后车内坐着的那个女孩,掀开帘子好奇的看着沈庆之。
这女孩虽然才不过十六七岁,却已经出落的国色天香,她皮肤白皙剔透如玉,瓜子脸淡峨眉,头上梳着燕朝汉女内流行的双丫,齐额的刘海下那双明眸正在滴熘熘的乱转,看上去一派的无邪天真和古灵精怪,但眉宇之间已显一丝妩媚。
现在已经如此,若是长成会是什么摸样,可想而知。
沈庆之当年遭遇此事时废材到路过就昏迷,所以未曾和她有过交流,但也知道这是韩中正的幼女韩诗琪,据说精灵古怪…
果然,那女孩眼睛眨了眨,接着就跳了出来,亭亭玉立的站在了车厢前的游廊上对着沈庆之问道:“沈庆之你和谁学的功夫?”
韩中正连忙回头喝斥她进去。
“就不。”韩诗琪瞪了一眼自己的父亲,才不怕他,还对沈庆之又问:“你的骑术比我见过的北方人都好,你又是和谁学的,能不能教我?”
韩中正有些动怒了:“还不进去,当心再有贼子埋伏在左右。”
堂堂的韩中正公按遇到刁蛮爱女也不过世间凡人,沈庆之当年遇到韩中正时,已是兵荒马乱之年,所以从未曾见过,更不曾想过韩中正竟还有这一面,此时他心潮已经略为平定,看大人和爱女之间这般有趣,就忍不住插嘴道:“大人请放心,附近应该没有匪徒了。”
韩诗琪立即道:“沈庆之说了附近没有匪徒了,再说车厢内闷死人,我出来谢谢救命的勇士也不可以吗?”
原来主要是车厢内太闷。
韩中正气的几乎无语,终于认命,回头来问沈庆之:“你多大?”
换做其他任何一种情况下,这个年岁的沈庆之是绝无可能和韩中正说上半句话的,然而现在一切已经不一样了,欣赏他的英勇的韩中正显得格外的随和,但他如此,沈庆之却不敢太过放肆,连忙道:“回大人,在下今年十八。”
不想韩中正还没有说话,车上的韩诗琪立即又惊喜的喊了起来:“呀,小沈你才十八呀。”
周围的护卫们纷纷窃笑,但神色毫不意外,他们该是早见识了这位小姐的口无遮拦了吧,沈庆之抬起头,看向这位穿着红裙人比花娇明艳动人的美丽少女,韩诗琪对他甜甜的一笑,摆摆手老气横秋的说:“嗯,小沈,谢谢你救了我们啊。”
沈庆之不禁哑然失笑,不忍再看大人狼狈,找了个借口先跑到了一边。
第一卷 第二回 恭喜大人
没多久,马蹄声大作,一大队人马烟尘滚滚的从姑苏城方向而来。
当先一人看上去有四十许,身材消瘦面容枯藁,穿了一身皮甲提了一把剑,正是姑苏督查刘平,他一到跟前,看到这满地血腥吓得慌忙翻身下马,连滚带爬的跑到车阵不远处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头也不敢抬起声嘶力竭的喊道:“卑职姑苏府督察室刘平拜见韩大人。”
丁云忠立即沉声喝道:“滚进来。”
刘平哪敢犹豫慌忙爬起跑进了车圈内,又扑通一声跪下,便声泪俱下的对韩中正道:“卑职晓得大人路上遇刺的消息后就拼命赶来,万幸大人无恙,不然卑职百死也不能…”
沈庆之心中了然,如今韩中正在他地盘上遇刺,无论有没有事都有他一份责任,他不紧张才怪呢。
丁云忠果然已经在那里喝斥他道:“十数人埋伏在半道上持长弓大刀,见了车队就冲出来砍杀,这般目的明确定是冲了大人而来,但大人行踪只告知你们,那么消息是如何泄露的?”
刘平连忙喊冤:“回大人,卑职真的不曾和任何人提及大人的行踪啊。”
韩中正心中知道,这等事可不是个地方上的小吏能操纵的,给刘平十个胆子也不敢这样行事,不过他知道这獐头鼠目的刘平不是善类,所以才任由丁云忠在那里喝斥刘平。
这时丁云忠说的火起,随手一马鞭重重抽在了刘平背上,刘平不敢躲避,只能跪在那里继续喊冤:“卑职估计大人快到了,今早就带了人出门来迎,没想才到半路就遇到大人护卫,说大人遇刺,卑职该死,卑职该死。”
沈庆之站的远远的看着趴在那里喊的死去活来的刘平,见他此刻的卑微再想起自己记忆中,这位刘督察在姑苏城内无耻至极通吃黑白两道的风光,实在分不清两者相比哪个是真的刘平,但他再转念一想,其实哪个也是真刘平啊。
一名护卫走来再请他过去。
丁云忠指着他就对刘平道:“若不是这位兄弟仗义出手,大人危矣!”
刘平刚刚听到他们说请沈庆之来,还在琢磨这名字好熟悉,再一看,竟然是田衡烈的外甥,他不由吃惊的张大了嘴,沈庆之只好当没看到他的表情,对着丁云忠拱手说:“大人言重了,是各位护卫大哥正面苦战,在下才侥幸杀了几贼的。”
刘平听的更惊,这爱喝花酒的小子今天还杀人了?
接着,他又听见丁云忠对沈庆之道:“兄弟不必给我们遮羞了,不是你出手,今天搞不好我们要吃大亏,刚刚我已经检查过了,其中一匪竟然是有名的钻天豹子。”
沈庆之却茫然了:“是我杀的哪个?”他哪里会记得这些鼠辈的名字,确实不知。
地上的刘平赶紧用力掐自己的大腿,拼命告诉自己这是在做梦,醒来就在丽春院,醒来就在丽春院…
瞧见他作怪的丁云忠当即一脚踢翻了他,同时对沈庆之道:“就是那个率先冲向你,被你格开枪一刀噼死的,另外几个我不认识,不过看来定也是有名有姓的好手,查查就知。”
他说的火大,顺便又抽了刘平一鞭子,那鞭尾正扫在刘平的眉梢上,打的刘平当即浑身一颤,惨叫一声就血流满面四脚朝天的躺在了那里。
沈庆之毕竟认识这厮,看他摸样实在凄惨,只好劝道:“韩大人,丁都尉,在下虽然人微言轻,但请看在在下今日也曾血战一场的份上,饶了这位刘督察吧。”
丁云忠诧异的问道:“沈庆之,你和他熟悉?”
沈庆之连忙解释说:“在下岂敢说和刘督察熟悉,在下的舅父辎重营正田衡烈和刘督察平辈论交,两家也常有来往。”
说着,他又赶紧求韩中正:“还请大人高抬贵手,匪徒有心算无心总能抓到机会,但在下相信,刘督察便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也不可能放着好日子不过,去和什么钻天豹子勾结图谋大人,还请大人明察。”
韩中正却问:“你舅父是辎重营正?”
“是。”
“那你这身功夫是学的他的?”
边上的刘平就算现在感激沈庆之,一听这话也不由腹诽说今儿见鬼了,那田衡烈床上功夫倒是不错之类的,而沈庆之在这个时候也不敢胡说八道,要说自己学自舅父的功夫,等韩中正见了田衡烈那酒桶摸样怎么解释,只好硬着头皮道:“在下的功夫是自学的。”
扑哧…
问完话低头喝口茶的韩中正为之大奇,自学成才?一边的丁云忠更不敢信,沈庆之无奈,只好继续低声解释说:“在下学过基本的军内格斗,以为阵上砍杀就是比速度力量和眼力,因此每日空砍战刀数千次…”
丁云忠听的忍无可忍,插嘴问道:“那你的骑术呢?”
沈庆之想了想,说:“骑骑就会了。”
不然怎么说,这又不能怪他,因为他总不能说我在梦里征战万里练就的骑战无双吧。
但人家丁云忠肯定是无法接受这样的回答的,他当即咬牙…
韩中正也只能当沈庆之是在放屁,心想这小子也许有什么难言之隐吧,便摆摆手,然后吩咐刘平:“看在沈庆之的面子上饶了你一命,赶紧去收敛尸体速速查明刺客来路和背后蹊跷之处。”
刘平如蒙大赦,慌忙答应,出去后立即大唿小叫的安排了起来,喊得那是惊天动地,生怕韩大人看不到他正在努力,至于被踹被打的伤痕血迹那是擦也不擦,他手下看到他这幅摸样心中恐惧,也无不玩命的干起了活来。
唯独留下的沈庆之,面对丁云忠悲愤的眼神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丁云忠对他颤声道:“我六岁起习武至今,二十年来不问寒暑,不避雨雪,不敢懈怠,不过勉强能和那钻天豹子一拼,你今年才十八岁,每日就空砍战刀数千下,便能一刀把那钻天豹子剁了,你,你,好,那我问你,你这什么空砍练习了多少年?”
沈庆之能理解他的心碎,也不忍英雄受堵,却不得不回道:“三个月。”
因为,乱说会穿帮的。
韩中正大笑起来,而丁云忠给这小子气的脸皮发紫,不是看过沈庆之之前的表现恨不得现在就揍他一顿,车厢内的韩诗琪听的也吃吃的笑个不停,突然从车窗内伸出头来,对了丁云忠道:“丁大哥,你若不信就去查查他的底!”
她天真烂漫信口开河,但韩中正丁云忠闻言都有些意动,可沈庆之根本不在意,丁云忠不由发狠:“好,你若说的真的,我就,我就…”
韩诗琪唯恐天下不乱的追问:“你就什么?”
沈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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