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梁子任身边的人,在熟悉梁子任后早看穿梁子任的虚实,并不会如寻常西秦百姓那样把其当“预备天子”看待,但依靠罗斯的梁子任所掌握的权利却是令他不得不低头对其顶礼膜拜的缘由。
所以,向忠章这等新宠大员,才会因为梁子任的一句夸奖而疯狂的,因为他知道,自己离开梁子任就将连条狗都不如,当然了,梁子任离开罗斯也将屁也不是,不过意图染指中原的拓跋林怎么可能不支持对他忠心耿耿的人呢。
见向忠章兴奋,作为走狗的走狗的王培武也很兴奋。
待使者退下后,他就对向忠章献媚的道:“大人,可喜可贺啊,梁公这般看重你,看来大人将来还要更进一步,恭喜恭喜,愿大人来日封侯拜相,那时小的也有口汤喝喝。”
向忠章听的心花怒放,豪言道绝不忘记王培武的恩德。
他之所以现在对王培武再不装模作样,原因无他,他毕竟只是个三十多的年轻人,那王培武却是在燕庭县衙这等最阴暗的地方打滚几十年的老贼,要说心术,十个向忠章都不是王培武的对手,所以在王培武的尽心服侍下,向忠章已对他放下了所有戒心,全心全意相信。
这不,他连自己要如何再取悦梁公,都开始对王培武问策了。
他问:“你说梁公这等勉励,我辈岂可辜负,对不对?”
“对对对。”王培武连连点头。
向忠章就问:“那该如何呢。”他沉吟着,王培武才不抢答,不抢领导风头是马屁第一要领,第二要领是领导要犯大错的时候一定要提醒,如此有卑微有能力,不愁上司不用你。
果然,向忠章开始犯错,他觉得既然梁公这般赞赏自己,就是赞赏自己之前的行为,既然如此,自己就该继续加把力气,将巴中再清洗一番,声势要闹的越大越好。
可他才说完,那王培武的脸色就如死了人一般的难看,然后犹犹豫豫吞吞吐吐,仿佛极其畏惧向忠章,生怕触犯他的尊严,但又心有千千结难解,向忠章一看就不爽,喝道:“你是我的心腹,如今室内无人,你有话为何这番摸样。”
啊,大人同意了,好,王培武便缓缓吐了口气,但继续保持之前的脸色,艰难的道:“大人,卑职觉得不妥啊。”
“如何不妥?你说。”
“卑职不如大人,不熟悉梁公脾性,但卑职有些浅见,不知当不当说。”
“…快放,你这老奴。”向忠章说着一脚踹去,王培武连忙哎呀一声,喊说:“大人龙精虎勐的人物, 老朽可吃不消大人的一脚。”
见向忠章脸上一丝笑意开始收敛,知道自己再不说对方就真要翻脸的王培武在“撒娇”后不敢怠慢,立即正色起来道:“大人,卑职是这么看的,不管梁公怎么欣赏大人您的作为,大人也不可再不问政务。”
“嗯?”向忠章心想我何曾不问政务?我一直在问。
王培武连忙解释道:“卑职所说的政务,是生产,大人您想想,巴中今岁开始至今,先是经历大军入川,再又被大人一顿整顿,民间多少产业停下,消耗了多少辎重粮草,是也不是?”
“你意思本官其实做错了?”向忠章听到这里有些怒了,那王培武这个时候却不慌不忙起来,他露出一副极有底气的嘴脸,对向忠章摇头道:“大人误会了,小人可不会否认大人的功绩,连梁公不也对大人的作为赞赏有加吗,小人只是替大人想到一点,那就是上缴,大人您好好想想,大军在外所耗之巨难以想象,梁公就算有万般能耐,也不可能让大军空肚皮操练或者厮杀,因此,在下以为梁公迟早要对地方安排上缴数额,而今已是五月,春耕已经误了,夏季不可再误,大人您想想,等梁公下发数额时,您再超额缴纳,到那个时候,梁公一看,您老人家整顿地方手腕出色不提,治理地方还有如此能力,这一个惊喜接着一个惊喜,还换着花样来,岂不好过一直整顿下去,没个新意,万一遇到收成不好之时,还和梁公伸手,那反而让梁公不快,是也不是?”
这厮一口气说这么多,几乎没有喘气,向忠章是越听越喜,正要赞叹,王培武却抢着又来一句:“大人您再想想,假如你能靠一个接一个的新鲜法子,博得梁公赏识,这就好像建墙一般,根基越砸墙越结实,到最后,梁公无论做什么也离不开您,那才算是妙事,说到这里小的再悄悄多一句嘴,大人可千万不要怪罪小的犯忌讳。”
然后他停下不说,就眼巴巴的看着向忠章。
向忠章急忙催促,这厮却还一副忠肝义胆又很为难的摸样,在那里恳请千万不能计较他,纵然计较也不要迁怒他的儿子,把向忠章给撩拨的又好气又好笑,恨不得举手发誓,王培武才决定开口。
但在开口之前,这厮还窜到门外,去把左右全部赶走,然后才神神秘秘回头,向忠章觉得莫名其妙,不想,等这厮一开口,向忠章的脸色就变了。
因为王培武说的是:“大人,您可还要想到一个人,康平,说起来那厮论杀人的功劳恐怕还不如现在的大人您。”
“放肆!”
王培武的身躯夸张的一抖,但坚持着颤声继续道:“大人,小的只忠心于你,所以既然说就不管了,大人你可想好,梁公的手段,小人不能不说大人虽能力出众,可百姓都是畏惧大人居多而并非敬重,假如说大人一直这样下去,徒有杀名,惹的怨恨太多,不仅仅对大人自己不利,梁公那里会不会再让故事重演?因此小人是日也思夜也思,终于想出这一招,小人以为,大人若除了杀人之外还有活人的本事,那百姓对大人可就是又敬又畏,到那时候,民心一拥护,梁公想到大人可就只有好没有坏了,所以说,小人这一招其实不是为大人立功做准备,是为大人避祸做准备,其中苦心,大人当知。”
说完,王培武扑腾一声跪下,沉声道:“如今只我和大人两个知道刚刚所言,大人假如不放心,尽管杀了小的,取出小的心肝来看看,可是红的。”
向忠章哪里吃的消滚刀肉的这一出,刚刚才被对方说的欢喜不已,然后惊出一身冷汗,再见他这般赤忱,向忠章这铁石心肠的人也不禁红了眼眶,急忙扶起他,并以前所未有的诚恳,对王培武道:“王大人,不是你这般提醒,本公险些犯错,且是大错!”
这就要躬身拜谢。
王培武赶紧又一骨碌跪下,叫唤起来:“大人你要折杀我吗,不如拿刀,不如拿刀。”
“你起来。”
“大人不如直接杀了小的,小人哪里配大人一拜。”
“你起来。”
“小人哪里配…”
“你他妈的给老子站起来。”向忠章忍无可忍的吼道,王培武本能的一跃而起,站的笔直,然后僵在那里,这让刚刚还对他感激涕零的向忠章忽然忍不住要笑,觉得自己刚刚为其感动的有些反应过度,这不就是个奴才走狗吗,但他毕竟还是有点良心的,于是他和蔼的道:“好,我记得你这份情,明日起,就收工,要百姓开始恢复生产。”
王培武当即吹捧说大人英明。
等这场议论散去,向忠章回到卧室,在两个女人的服侍下,写意的躺在榻上时,回想王培武最后的神态摸样,还不由狂笑。
他却不知,今晚前前后后,都是王培武在主导,便连最后的表情,也是为消除他的戒心而来,对王培武这样的人精,早已看透一切,知道什么也是假的,上官的喜爱和信任才是真的,被上官当狗不要紧,不被当成一条菜狗就好,至于尊严?外边有的是把他当爷的,可那些家伙哪个能给他富贵?
不仅仅他认识到这一点,在西秦入主,家族地位天翻地覆之下,他的儿子也渐渐的认识到了这一点,现在王鹏最佩服的人已经再无别人,就是他那过去很看不起的老子,因为越是享受到权利带来的美妙滋味,他越能感觉到自己老子的手段巧妙。
这不,每每不需执勤时,父子两个在回家后,都要喝上一点,秘密谈上半天,交谈内容无他,就是王培武向自己的儿子传授怎么揣摩上司心意,和怎么化解上司戒备。
在无外人的暗室内,王培武压低嗓子对自己的儿子恶狠狠的道:“我们这些做下人的要有下人的觉悟,别把自己当人,要把自己当狗,明白吗?”
“哎。”
“大人说啥就是啥,他要你捅自己一刀你也要下手,不过下手的时候要记得,要既见血,又不伤要害,比如这样…”
“哎哎,爹,爹,你住手。”
“你不懂,这种苦肉计的火候不到如火纯情,是不会逼真的,而这一招往往是危机时候救你命的最后一招,今儿你老子我高兴,才要传授给你,你他娘的还不想学?”
“想,可是爹。”
“别叫,看好!”
扑哧——胸口戳着一把刀的王培武满手是血的看着脸色惨白的儿子,微微一笑道:“看见没。”
随即从胸衣里抽出一个猪胰子做的薄血袋,得意洋洋的对儿子一晃,道:“自从跟了这向大人,你爹我可是天天带着,就怕万一!唉,伴君如伴虎啊,现在知道你老子的不容易了吧。”
王鹏都看傻了,忽然问:“那爹你之前怎么恶了上官的。”
“哼,煳涂,没见到你爹我下狱后没三天,西秦就来了吗?”
“啊?”
王培武已经大笑起来,王鹏愣了半响后,也大笑起来,他现在对自己这个老子真的算是五体投地。
第十一卷 第十二回 月如霜
但王培武今日对儿子的教导还没有结束。
再饮了几杯后,这厮忽对王鹏又神神秘秘的丢出一句:“爹为了防止万一,还留了条大富贵于你,不过在告诉你之前,我且问你,我家富贵来自于谁?”
“向公,当然是向公。”
“我呸。你这个猪脑子,我家的富贵来自的是梁公,向忠章不过是他的一条狗而已,不是你爹我帮衬,他迟早要如康平那样。”
“啊?”王鹏转念一想,也是,父亲不刚说的吗,这向忠章只知道杀人不知道怀柔什么什么的,喝的有点头昏脑胀的他似乎感觉到接下来,他父亲要有番真正重要的事要说,这便不再饮酒,先起身去端来热茶,再取过两条毛巾,递给父亲一条,再把自己的脸一顿勐擦,最后正色坐下,道:“爹,你说,我听着。”
见儿子这么灵巧,难得享受儿子服侍的王培武欣慰万分,道:“好,爹今儿就把些手段告诉你。”
随即先不说自己要传授儿子的花招,而是开始讲解自己浮沉宦海几十年积累下来的对拍马屁的整体领悟。
在他心中,所谓奉上技巧,分直曲两种,直乃是小道是下乘,曲或会见效缓慢,但乃是大道是上乘。
所谓奉上,还和克己要相辅相成。
再所谓克己,和自保也要相辅相成。
再比如自保和奉上也要相辅相成,这曲中有往往有直,直中往往有曲,两相结合互为表里,才能达到阴阳同济,无往不利之层次…
他他娘的把拍马屁之道分析的详详细细,总结出条条款款,有纲有领,还有备注,得得得的得瑟了不知道多久,见儿子真心在听还耐得住心不催问自己到底留的什么大富贵给他,不禁更喜,拍着儿子的背又夸道:“好,还有一条,那就是耐心,我看你现在已经有了,要记得上司显摆的时候要听要忍,要恭顺要微笑,偏偏不能随意打断更不能打岔,偶尔附和则要恰打好处饶到痒处,才算出师,我看你今日的表现已经出师了,那就真的告诉你吧。”
然后才正儿八经的对憋了半天的儿子透露:“你可以向他要个权限。”
“什么权限。”
“你发现没有,这城内,不停有人在到处说梁公如何如何,他是如何如何打败扶桑之类的。”
“是向公安排的啊。”
“是他安排的,可他怎么安排的?假如他安排的很好,哪里会有流言说,其实打败扶桑的是江东?”
“孩儿不懂。”
“不懂就对了,你能看懂其中奥妙,我还能做你爹吗?我告诉你,向忠章这人表面对梁公忠诚,其实不然,这厮只不过是贪恋权势才对梁公这么尽心,可他骨子里有有些读书人的臭毛病,放不下架子来做事,所以才搞的这么不上不下的。”
“父亲到底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说,城内对梁公的宣传不够,靠向忠章这种敷衍手段,根本达不到梁公想要的效果。”
“什么效果?”
“独一无二!我虽未曾见过梁公,但我从这些蛛丝马迹里能看出,他是个极度在意名声的人,并且极度在意他人对自己的评价,太深的我就不和你说了,我只和你说一点,如果你能通过大力宣传梁公,让百姓达到凡事都记得梁公恩情的火候,你小子就要发达了,最不济也能和向忠章平行。”
“啊?”王鹏激动了,这什么概念,向忠章可是杀伐果断的巴中总督啊,他急忙对父亲道:“父亲,你必须告诉我其中奥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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