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他们后面一里多的一处山丘后,下午假装前往孙正川营地换防的郭子怀正率二千骑,人衔枚马封口的隐藏着,等待着…无月的夜,高至阳再怎么努力也只能隐约看到城池轮廓,他更看不见他们之前的霍二,那厮正带的稷山旧军五十,浑身泥土满脸灰尘的趴在襄阳城下,护城河对岸的乱草里,东一个西一个,个个嘴里含着一块石头,把兵刃压在身下,死死盯着对岸,因为他们的主将,沈庆之就要登城。
只可怜,千般算计的张镇远怎么想得到,沈庆之北渡河东以来,直至今日的种种行为后,竟还有今夜!
第八卷 第八回 震碎肝胆
也许,苍天让沈庆之再来一次,就是为了改变曾经的悲催开局吧。
沈庆之静静的卧于襄阳大城的城墙下,等待着头顶那拨疏于防范东向的河东军再走远一些,然后就要登城。
他今天在调拨军马时的忽然做出的秘密决定,让历中原霍卫青在内的所有人都大吃一惊,但在他的积威之下,众将就算再疑惑,也第一时间选择了服从,加上沈庆之的理由冠冕堂皇,他说:我部岂能真的坐让襄阳独立于江东军阵之后,燕军穷途,必定死战,那时襄阳若是玩鬼,我军收尾不能相顾败一阵事小,一旦坏了韩公大业,我等又有何面目去见江东父老天下汉民?
其实谁也想不到,沈庆之的心中对河东就从未抱有过任何的幻想,他对其只有除之而后快的心思。
因为,沈庆之肯定,那厮将来必定会给大业添堵。
且他认为现在的江东军还不够强大,还没有强大到能随随便便就光复中原全境,并能轻松抵御注定会入侵的外族军马,轻易的冒进开战只会动摇江东现在本还很脆弱的复兴根基。
所以这次北伐以来,无论诸多同志之士们豪情万丈气吞万里如虎,包括韩中正在内都认为,只要北伐,国家就将再度一统,沈庆之都坚定的认为,目前的江东还不能走的太远,走的太快,比起迟早会跳出来的外敌,内在的敌人可能更可怕首当其冲就是河东张镇远这位日后将联合西北背叛汉军的国贼废材。
可他又不能扫了大家兴…
世间很多事情往往如此,做的,说不得,他假如公开反对,只怕会给天下人骂死,便是韩中正和孙正川也未必能接受他这种,“毫无缘由”的清除异己的计划目的。
他人甚至会以为他是假公济私,把和张镇远的私仇加诸大业之上。
所以沈庆之一路北上时心中很是焦急,谢天谢地的是,他做梦也没想到,张镇远这厮居然这么凑趣,主动做出一副敌对姿态来,此举自然让沈庆之求之不得,欢喜万分,这也就是沈庆之在这些日子里,故意不再联络河东,坐任各部怀恨河东的原因所在,说的不客气点,河东假如真投靠他还要制造些矛盾来呢!
直至今日。
沈庆之终于下定决心,借调兵决战之由,大肆的移营转向麻痹河东,甚至不惜亲往孙正川处,做战前军议状,让襄阳方对自己的表面意图更为明确,但一回头,他就在私下里做出了今夜夺城的安排。
至于灭燕?下一步便是。
说了这么多,这个时候沈庆之头顶的襄阳守军已经没了什么声息,在城下的沈庆之又侧耳听了会儿后,便从腰间带上抽出了两根铁条,轻轻插入面前的襄阳城墙的砖缝,在高处再插入一根,两足一手攀上后,悬空又插入一根,然后就这样逐次移动,整个人就如壁虎一样在高大巍峨的襄阳城墙上游走登高。
这是他学自扶桑的袭城法,他记忆中的洛阳城就是这样被扶桑子登上,斩落铁索而后失陷的…未来的战争教会了他很多超越目前军人的作战思维和作战方式,比如这样的登城法,又比如他身后旷野里的埋伏下的那些军马的用处。
等他上城,潜入城门背面后,杀声一起,现在准备过河的霍二就会带人绕过吊桥,冲到门后配合他打开城门,沈庆之则返回城上噼落铁索,彻底打开并占据该门,到那个时候,旷野里的高至阳部会来接应前部巩固战果,占据该城墙楼,紧接着,郭子怀的骑兵部队就会冲入城内,荡开从地面来支援的守卫部队,最后是大军入内,城头易帜!
这些说起来简单,却要各部配合相当严密,入城之人需悍勇无双,而第二拨接应的人也需抓紧时间,不然入城之人再悍勇,也难支撑太久…沈庆之今日安排时,思来想去唯有自己能干这种事,也唯有灵动的霍二能完美的接应自己,高至阳骁勇血性可以用来巩固战果,郭子怀用兵稳健该为夺城前奏最后一击,且他们两人是河东旧人熟悉地势,而历中原在江东军中威望仅次于沈庆之,正是沈庆之离开后统领大军的合适人选,如此说来,这些人聚集沈庆之帐下就好像老天安排的一样。
这大概就是天意吧…
城头的守军是冉平的部下,在丧将之后士气正低,加上江东军的一番调配和这些日来的表现,他们和张镇远等人一样根本想不到沈庆之今夜居然会要来打襄阳。
夜深人静,等沈庆之悄悄从城垛边探出头时,见也就稀稀落落几个人,还不知道张镇远已经做出明日偷袭他安排的沈庆之看的也有些惊喜,他本以为登城后搞不好就要杀出一条血路…负责这段城墙防务的五六个哨兵正在城楼那边烤火,因为夜深天寒,他们都已经东倒西歪闭起了眼睛,沈庆之贴在墙垛外,又观察了会儿后,见他们确实睡着,便抬手握住城垛,轻轻的一翻而上。
一直注视着他的霍卫青,见沈庆之的人影在城头闪过,他立即推了下身边的士兵,然后一个轻推一个,很快就把命令无声的传达到了每个人,霍卫青带头,紧握着刀,慢慢的潜入水中,这宽敞的襄阳护河连接大江,他一入水,那冰冷刺骨的水就湿了他的衣衫,再如针一样的扎着他的皮肤,可霍二一想到沈庆之刚刚也是这样过的,而今晚奇迹又将再现,他心中的沸腾的热血却立即就抵御住了这股常人无法抗衡的寒冷。
而过河之际,霍二就在想,大人现在在干什么呢,悄悄的杀人声张的不要?
他身后的士兵们人同此心,都有些担心,虽然说命令是听到动静就立即砍断吊索拽开向外开的城门,但他们现在却生怕从楼上传来一阵喊杀声,因为若是那样的话,就代表沈庆之被人发现并陷入重围,假如是那样…
他们不敢想。
霍二的眼睛为期待和紧张烧的通红,这厮游了会儿后慢慢靠岸揪住墙基下的草根,如蛙一样把肚皮拖在地上,慢慢的攀附匍匐上岸,跟在他身后的士兵只见前面乱草丛里两条腿和一裤裆水痕,突然,霍二神经兮兮的腿一抽,半抬起头侧耳听了听,这个动作让还在河内的士兵们都紧张的要疯了。
从城门那边忽然传来一阵轻轻的说话声,霍二觉得声音很耳熟,他忙起身,靠上城墙基座,然后挤进吊桥后的门洞,这时,那边有人在骂,说:“老子鸟都冻裂了,有没有酒?”
是,是大人?大,大人的鸟裂了?霍二听的眼冒金星,立马趴在门上,沿着门缝向内看去,就看到隔壁一堆火前,几个兵丁无语的看着一个家伙在那里蹦蹦跳跳然后脱的光熘熘的,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沈庆之。
霍二顿时看的傻眼了,大人这算胆大还是算疯狂?他孤身入城,还敢这般放肆,对了,他怎么下来的?
沈庆之怎么下来的?沈庆之上了城,见大家在睡觉,便安安静静的走了下来,因为张镇远大肆抽调精锐,和重点防范北门,导致东门城防几乎瘫痪,就沈庆之走的这处下城的通道上根本就无人,城墙根下倒有几个在那里卧着,从头到尾居然无一个人醒来,等沈庆之憋住杀气走到城门内时,发现城门洞内也依旧一样。
能不闹的惊天动地,当然最好,可沈庆之也不禁为河东军马的这种素质而无语,当那几个兵看到他时,是吓了一跳,不过沈庆之反应敏捷,不等对方发问便坦坦荡荡的主动骂骂咧咧走去,还反客为主去问他们有酒没有,这厮在江东领袖大军气派不凡,军官做派一拿出来,再这么随随便便一脱,还露出身精壮的肌肉,哪些士兵只以为他来头肯定不小,哪个敢多嘴问他?
这就是霍二看到的无语的一幕的由来。
当然,东门城防如此瘫痪其中还有个特殊原因,那就是河东旧军一直有兵为将有的传统,手下人马越多说话嗓子越粗,冉平死后,他那些同僚们为壮大自己的实力,便立即来拖这个都尉拖那个队正的,转眼就把冉平的部下拆的七零八落,留下的只是些老弱病残,若不是怕吃相太难看,这些老弱病残怕也不会留下。
这也就是那些人看到陌生的沈庆之走来时,没有什么疑惑的又一个原因所在,他们中甚至有人在想,这位爷不知道那儿混的,干嘛的,可要自己?几个兵中一个年轻点的还憋不住问了起来:“这位官爷,您是来拉人的?”
“拉人?哼,怪不得爷今儿各门忙活半天了,到你们这儿就见几个毛人,其他人去哪儿了?”
趴在门缝里看的霍卫青见沈庆之还有心情在那里装神弄鬼,恨不得开口催促,别爷了,您是我大爷,就这几个毛人,你倒是动手砍死赶紧开门啊。
不过等他一听那小兵和沈庆之的抱怨后,不禁流出了一身冷汗,沈庆之也是如此,沈庆之想不到张镇远居然调拨了那么多军马,要在明日捅自己一刀,听这小兵抱怨着,沈庆之立即问:“这是真的要去打江东?”
“说起来不是这样的,可谁是个傻子,人家江东军就在北门外,他们将军马调过去…咳。”
说着,小兵忽然起了点警惕,倒不是警惕沈庆之其他,他担心这是张镇远还是哪个大将的身边人,万一自己说的不好被砍了可不值,于是话风一转,道:“上官们怎么做我们怎么做呗,我说这位大哥,您这身肉可真结实,您不会是跟着六少的亲卫吧?”
沈庆之在心中一算计霍卫青他们该已经在门外了,不想再和他们浪费口水了,便突然冷笑起来,道:“我?你们六少的亲卫被我收拾过还差不多。”同时握住了腰刀。
他突然变脸,那小兵和周遭几个正在八卦的河东子闻言一愣,其中一人忽然面色大变,刚刚要开口,沈庆之手抬起指着他,只这么轻轻一指,那厮就顿时白了脸,浑身发抖的呆住了,身边人这般反应,其余几个愣了会儿后瞬间也反应了过来,他们呆呆的看着沈庆之,那小兵,半张开口,颤声问:“您,您是…”
沈庆之扫了他们一眼,见位置有些错落,不便瞬间就能杀灭,便试探着道:“你们几人也拦不住我,不如打开城门,让我的部下进来,如此,我可保你们富贵终生,何去何从自选吧。”
说完,他神态平静的看着这些河东兵,城门后的霍二能看到自己主帅的侧脸,见他在敌城死地之中,这般镇静,心中越发佩服的他佩服的五体投地。
而那几个河东子,面面相觑了下,那年轻人忽然低声道:“敢问您是?”
“江东沈庆之。”
几名河东子闻言都浑身一震,那小兵颤声问:“你真是沈双刀?”
“正是。”沈庆之说着将刀缓缓抽出了鞘,身形已蓄势待发,那小兵就在他正面,知道不好,慌忙道:“小人愿降。”
他带头,他身后几个人也连忙跪了下去,怕他们闹出动静的沈庆之见状立即道:“既然如此,全都闭口,小心打开城门让我的兄弟们进来。”
几名河东兵听说他外边已经有人马到,更惊,魂不附体连忙去为他开门,在他们转身的一刻,他们并不知道,便是沈庆之也缓缓的吐了一口气,紧张的神情略松,这一幕只有一直注视着门内的霍卫青看的清清楚楚,但他因此却更佩服沈庆之,因为谁人独在虎穴能不紧张?偏向虎山行的就是真好汉。
燕军围困月余,江东军仿佛也素手无策的襄阳大门,就这样,缓缓的被打开了一条缝来,站在门内的沈庆之静静的看着霍卫青的脸从门后闪现,然后大步踏入门内,他身边是一个个兄弟鱼贯而入,这些年轻的江东子弟们无不面容坚毅神态镇定,这些稷山旧部的勇士们明知很快就会有一场血战,但他们没有人有一丝一毫的畏惧,沈庆之只从他们眼中看到一股燃烧的对自己无限崇拜的狂热…
“今天我们将创造又一个奇迹,诸君努力。”
少年名将对和他一样年轻的部下们低声道,五十一名死士立即握紧战刀,对他们的英明统帅齐齐的弯腰,再抬头,便按照之前议定的方案,第一拨甲队十名弓弩手立即前去隐入黑暗中,第二拨乙队十人在沈庆之告知后悄悄登城,第三波丙队十名高大魁梧之士持刀站在了沈庆之身前,其余二十人掏出身后三截的枪管开始组装长枪,只几个唿吸的功夫,丙队武士左右分开,那大枪便遮住了整个门洞,虽只区区二十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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