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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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中月下- 第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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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虞沉声道:“可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啊,皇上。”

“能瞒得一时,便瞒一时。”郑熙深叹,“往日朕没能履行诺言,让婉贵妃长安、无忧,但今后,朕一定会做到。”

长虞顿了顿,才道:“是,微臣遵命。”

“你且退下吧。朕该去朝阳殿了,算算时间,婉贵妃也快到了。”

“是。”

接着便是朝着两个不同方向去的脚步声。其他侍卫们与沈公公应在御花园外等郑熙,再一路护送他去朝阳殿。

我抬手揪着衣襟,竭力缓和着因动容而猛烈跳动的心。郑熙的话兀自回荡在耳边,“往日朕没能履行诺言,让婉贵妃长安、无忧,但今天,朕一定会做到。”

……让婉贵妃长安、无忧,今后,朕一定会做到……

他为我建了奢华的永安宫,赠与我那么多珠宝首饰,给我无上的恩宠,我却从未被感动过,一直以为,他不懂如何讨得心上人的欢心,只知道用些俗事物去感化。现如今,竟听到他说出这样的话来。原来并不是他不懂,只是在宫中风平浪静的时候,他不知道怎么去给予。

也就是这么一句与旁人无心说出的话,让我心生沉重,无言以对。

记得晨轩说过,郑熙为君乏善可陈,但为人尚可。我悲哀地想,郑熙他当真是错生在了帝王世家,若为平民百姓,也许,他会生活得很幸福吧……?

蹲下身子,重新从怀中取出油纸包,低头看着盏中樱桃凝露蜜,那样纯净的颜色、甜美的味道,不晓得加进无神散之后,怎么能不让人发觉。

……往日朕没能履行诺言,让婉贵妃长安、无忧,从今后,朕一定会做到……

打开油纸包的手有一些犹豫,我承认,那么一个瞬间,一丝不忍划过心头。

“心软了?”

我抬头。这略带戏谑的声音也就只会出自于长虞了。

果然是他,抱着臂靠在两步开外的柳树干上,似笑非笑地把我瞧着,又道,“你倒是挑了一个下药的好地方。”

我想起长虞的功夫远在我之上,想必我躲在假山后,他一直都是知道的。

见我不搭理他,只是垂眸瞅着那樱桃凝露蜜,长虞走到我面前,也蹲下,小心翼翼地问:“喂,你不会真的心软了吧?”

我笑他:“是三哥叫你来监视我 的吗?”

“这倒没有,”长虞挠挠头,“小轩轩说一切都随你。他真是把你宠得太过了,这也能随意……”

素手中的油纸揭开,白色粉末沿着油纸的边缘稀稀落落地洒进盏中,银色小勺慢悠悠地匀几圈。这无神散真是神奇,银勺碰到都不会发黑的,不发黑,便无人能察觉出来。

我低声道:“你放心,我不会误他的事的。不是有句话叫作‘舍得是因为舍不得’吗?再说了,我对郑熙也没有舍得舍不得直说,终究他是哥哥的绊脚石。”

这句话说出口,我头一次真切地觉得,我的确是我师父的徒儿。

“我要对你刮目相看了。”长虞咂咂嘴,赞道,“我就喜欢像你这般,做事绝不拖泥带水!婉儿巾帼,下次我们一起去邺城的时候,请收下我的桃枝吧!”

面对他不正经的“求爱”,我差点被自己的唾沫呛住,瞅他一瞅,凶道:“谁许你这么叫我的?小心我去哥哥那里告你的状!”

“哎呦,真泼辣。”长虞嘻嘻一笑,做个鬼脸就溜之大吉,留下一句:“快去朝阳殿吧,皇上急不可耐地瞪着你呢!”

长虞总是这般没心没肺。

可说到底,杀伐决断、绝无妇人之仁,的确是像他这样的人必须要有的。

他赞我不拖泥带水,可我自己明白,搅匀樱桃凝露蜜,重新合上盒盖后,我的心里一点儿也不像我表现出来的那样坚定。

五日后,军报传来,一喜一忧。

喜的是,玄武军安然抵达益州,正在益州南部的沧水一带进行作战部署。

忧的是,交州慕容军大破前去支援的大庆青龙军,接着一路高歌猛进,已经逼近扬州之都金陵。慕容军数度骂城激将,南王皆闭门不应。交州军遂留下三万人围城,其余兵力出兵包围南荆州。

这一喜一忧的消息,听在我耳中,却是双喜临门。

又隔了一日,郑熙突然在朝堂上晕倒,百官皆惊。太医院竟查不到病根,也是束手无策。不过,郑熙两个时辰后便自己醒来,说自我感觉并无大碍,许是最近为南部战争而操劳过度。

我依旧每日为他送去无神散,看着他一口一口吃下去的时候,心中难以自持。他对我越好一分,我的愧疚便越重一分。

梦中月下  第三十盏  圣旨

(三日后)

“你们这群废物,本宫要你们有何用?!”

“娘娘!娘娘恕罪……”

我怒目瞪着趴在我面前一个个噤若寒蝉的太医,厉声道:“皇上已经昏厥了两日,你们竟然还是什么都查不出!一群庸医!”

“臣等无能……娘娘恕罪……”

“妹妹,你责骂他们也是无益。”庆贵妃端坐在一边的椅子上,敛容道,“现下,还是得靠他们找出法子的。”

我冷哼一声:“统统再给我下去翻医书!若皇上还不能醒来,你们就都提着脑袋来见本宫吧!”

“是……是……”

太医们颤颤巍巍地倒退着走出朝阳殿。我看着他们诚惶诚恐的表情,心里倒是有些过意不去。真是难为他们了,无神散无色无味不留痕迹,若非江湖上那些经验丰富的老神医,要想查出来,比登天还难,更何况这些养尊处优的宫廷御医。

我扶额坐在椅子上,唉声叹气。

晴贵妃也同样是忧心忡忡:“皇上这……唉,这叫我们如何是好。如今南部战事未平,北部又蠢蠢欲动起来。可真是多事之秋,皇上还偏偏昏迷不醒,朝中群龙无首,早就乱了阵脚,又该如何应对外敌呢?”

“皇上自有天佑,一定会及时醒来。”我宽慰她,“再者朝中有诸多两朝元老,我大哥也已病愈,他们皆是忠心耿耿之臣,必定保我大庆无恙。”

“唉。”庆贵妃又叹一口气,手撑着额头,长长的护甲翘起,“希望如此吧。”

我温言道:“姐姐与我一道守了两天了,不如先回去歇歇,明日在来吧。”

“也好。”庆贵妃依言,便起身告辞,“再辛苦妹妹一夜,姐姐明日便来替你。”

我颔首,吩咐沈公公引庆贵妃出了朝阳殿。

入夜。

郑熙终是醒了,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干涸的喉咙发出沙哑的声音来:“水……朕要喝……水……”

我一直坐在床沿,生怕错过他醒来的时刻。此时一个激灵,睡意全无,站起来为他倒了一杯水,喂他喝下。“皇上可感觉好些了?”

“婉儿。”他哑着嗓子唤了一声。

“嘘……别说话。你现在需要的是休息。”

他略微摇摇头,要我扶他起来,我拗不过他,只得听从,在他背后放了个软垫,让他靠着。

“婉儿,不知怎地,”靠定之后,他虚着声音道,“朕近日的身体,是一日不如一日,明明没有什么毛病,却总觉得骨子里的气力也被抽光了似的。”

我垂眸,敛着情绪,答道:“皇上就是之前过度操劳国事了,得多将养将养才好。”

“大庆危矣,朕怎能安心休息。”他闭上眼,眉宇间满是沧桑,“我晕倒前,正在听赵丞相禀报北疆羌胡族的动向,如今如何了?”

我慢慢说来:“羌胡族人还没有大举进军,但总是在一边虎视眈眈,恐怕出兵只是早晚的事。可横在我们与羌胡之间的冀州勒王却态度暧昧,这两日赵丞相带领众官员议事,勒王都没有出席。”

“勒王……”郑熙揉一揉眉骨,语气失望。“因他是亲王,朕一直待他不薄。”

“利益所趋,这等忘恩负义的小人才不会记得皇恩浩荡。”我哼了一声,又切切道,“皇上,恕臣妾直言,您昏迷不醒的时候,臣妾当真有些害怕。整日提心吊胆的,就怕从哪儿冲进来一大堆士兵,告诉臣妾叛军已兵临城下……”

郑熙握着我的手,叹口气,沉默深思。

我趁热打铁道:“臣妾斗胆,恳请皇上下旨,若……”低下头,故作不太敢说出不吉利的话的样子,“若皇上再次病倒,昏迷、昏迷不醒,便由丞相行监国之职,如此,朝中就不会群龙无首、自乱阵脚了。”

“臣妾自知此言大不敬。”我离开床榻,跪在一边,“望皇上恕罪。”

“你总是能、敢言人之所以不敢言,何罪之有。”郑熙虚扶一把,示意我起来,“你说的在理,朕这病来势汹汹、捉摸不透,不知哪日便又会倒下。”

我轻轻拭了拭眼角。

“但丞相与勒王关系过从甚密,现在看来,不是合适的人选。”郑熙歪头想了想,“朕,自会有选择。”

“嗯。”我微微一笑,“皇上做了打算就好。”

……

“若大哥监国,并能掌控他的嫡系朱雀军的兵权,那么我与云扬兵临城下时,大哥便能里应外合,控制京城,天下可就此易主。”

……

这是晨轩走前对我说的话。

下药让郑熙无治朝的能力,接着将大哥推上监国之位,手握兵权,这就是他们的打算。

现在我一招欲擒故纵,故意先后提及勒王与赵丞相,让郑熙自己否决掉最理所应当的人选,如此,不置可否将郑熙的心思顺利地引到颇得人心的振威大将军的身上去。

恰此时,长虞突然不请自来,脚步匆忙地疾步至病床跟前,单膝下跪请安道:“皇上、娘娘。”

我问道:“魏大人神色匆忙,可是前线发生了什么事吗?”

长虞看看我,欲言又止。

“无妨。”郑熙说,“你直说吧,婉贵妃不是外人。”

“微臣并无此意,只是此事事关镇南大将军……皇上您说过……”

……

“倘若晨轩遭遇不测,朕要你封锁阖宫上下的消息,千万不要让婉贵妃知晓,以免她悲伤过度,伤了身子。”

……

长虞没有把话说完,但郑熙已经懂了,身子略微前倾,嘴巴微张,眼神哀切。而不该懂的我,也懂了出声问道:“我三哥……怎么了?”

长虞左右为难。郑熙终是叹气道:“看来是瞒不住 。你说吧。”

长虞顿首,面色沉重:“南王传来军报,金陵……失守了。”

“什么?!”郑熙惊起于病榻,剧烈地咳嗽了两声,又倒回榻上,“慕容云扬仅三万人马围城,青龙军怎会抵挡不住?”

“交州军在南荆州的五万兵甲全部撤回,强行攻城,青龙军死伤大半,剩下的皆为俘虏。”

“交州军放弃了南荆州?”

“不……”长虞深呼吸两口,悲恸道:“玄武军……玄武军……玄武军正在合围南荆州!”

郑熙脸色苍白:“你……你再说一遍?!”

“皇上!”长虞叩头道,“副将军秦松,率兵投靠叛军……”

我急道:“那我三哥到底如何了?你快说啊!”

“楚将军……下落不明,疑为秦松所杀……”

手中的瓷杯坠地,哐啷碎成无数片。

……

“因为你与大哥尚在京城,故我不能正大光明地坐叛将,不然会连累你们二人。所以,到达益州后,会假传秦松暗杀主帅,率军投靠云扬的消息。你莫要担心,别以为我真的死了。”

……

这也是晨轩走前对我说的话。

那时我很没把握地问他,玄武军会乖乖跟着秦松投靠交州军吗?他回答说到时皇帝久病不起,交州军又愈战愈勇,内忧外困,大庆危难重重,这种情况下,投靠交州军才是明智的选择;还说近年来秦松一直任玄武军的参事,在军中颇有威望,再加上他极擅言辞,非常能煽动军心。

只是没想到,秦松竟真的做到了。

我不禁暗自感叹晨轩能聚集那么多非常人才,当真是慧眼识英雄。

不过明面上,当然,我做出难以置信、痛不欲生的样子,起身,扶着床,身子险危危地摇晃两下,抬手捂着嘴,喉中哽咽一声,眼泪就这样大滴大滴地落下。

郑熙面色苍白,双拳握紧,把沈公公从屋外叫进来,吩咐道:“替朕拟旨。”

沈福立马取了纸笔来。

“命振威大将军楚晨轼,率白虎军,南下……”

话音未落,我便又是一阵哭声。明明白白地告诉郑熙,我又失去了一个哥哥,难道你要将我唯一的兄长再送上战场?

郑熙叹了口气,犹豫了一下,终是改口道:“率白虎军,与禁卫军一同镇守京城。命兵部尚书刑宇荣率朱雀军,南下扬州,夺回失地。若北部羌胡趁乱起事,命刑部尚书丁立率剩下的半数青龙军北上平定。”

沈福一一记下。

郑熙继续道:“倘若朕再次病倒,就由振威大将军行监国之职,代朕处理国事。沈福,拿着我的玉玺盖印,然后变去宣旨吧。”

“是,皇上。”

沈福弓着腰退出去。我抬眸,与魏长虞相视 ,无言胜有言,彼此在想什么彼此都一清二楚。好一场戏,两人都演得滴水不漏,默契十分。

梦中月下  第三十一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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