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之后跑得出去就放过你们,如何?”
“混蛋!你们这些小人!”四娘的火爆性子一贯如此,点着了就停不了,我却知道她其实是替我鸣不平。
“一。”
“二,三…”
我想到一些事,所谓出门两日劫粮纲恐怕根本不是因为天灾**,而是因为徐敬业后方军队需要粮饷,昌黎府是平州首府,他送到那里,与徐敬业的人交收。而他埋伏在甜水乡这么长时间,或许只是为了有朝一日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夺下甜水。
甜水乡是北方与江南的承接,过了此处,破天翼关就是江南。江南之地乃鱼米之乡,是国之粮库,夺了江南重镇等同于半壁江山,即使不取京城,王朝一样时日无多。
我觉得和他在一起的日子顷刻都化作虚无,虚空的让人无法接受。四娘在身旁怒骂他是头白眼狼,是埋伏甜水,暗杀郭氏的奸细,他一律不置可否。
可我始终无法相信,戏台里心疼女童卖不出糖年糕的小伙计怎么会是坏人?
傻傻的站在原地,我盯着他,他却像看一个陌生人那样看我。
金诚午不可思议夸张地喊道,“一十八,一十九,二十。你们还不走?”
此时萝卜右手边的人突然冲后方士兵说起污言秽语传来,“以前人家都说呀,这女人呐,没到手之前冰清玉洁跟圣女似的,神圣不可侵犯。可谁要是睡了她,她立马就死心塌地了。兄弟们,你们说是不是?”
哄笑声不止,极尽猥/琐。
我与他的事闹得人尽皆知,他却无动于衷,看戏般对金诚午说道。“怎么,你就打算止步于此,他们不走就一直这么耗着?”
我蓄了一池的眼泪,咬牙忍住,不死心地上前问道。“你说过卖身契永远有效的。”
可你离开我,骗了我…
他乌黑的瞳孔波澜不惊,垂下眼睑,吩咐金诚午道。“问她,到底要多少钱…”
四周突然静下来,针落有声,这番话轻轻淡淡,却足够人人都能听见。眸子里的柔情不再,他的样子比李今生气的模样还冷上三分。
我怕自己落下泪来,弯腰去拾海棠花铜镜,却被四娘一手拍掉。“你他妈还捡,还要不要脸了,走啊!”
我被她拖走,睫毛再也挡不住眼泪,落下一滴,我用手擦走,谁都没看见。
正文49 甜水乡坟茔——九死一生局
数数声不绝于耳,“九十四,九十五……”
眼看大限将至,我和四娘就像待宰的羔羊,砧板上的鱼肉,慌不择路其间,并未能跑出大远。
身后金诚午的声音蠢蠢欲动,他挥动了一下马鞭,发出嘈嘈无耻的笑声。“呵呵,兄弟们上啊,捉到了带回去大家轮着玩。”
“九十八,九十九……”
说着,一只长箭破空划过簌簌风声从我俩身旁飞过,跟着又是一支,我听音辨位,不假思索地推开四娘,却不曾想自己闪到了腰,虽然躲过这一箭,肩膀上的衣衫还是被勾破了,露出大半个肩头。
我反手拉住长箭,勾刺黑翎,是穿云箭,一般于矛头上淬毒。凑近鼻子闻了闻,淡淡麻香,中箭则昏迷不醒。麻药外还覆上磷粉,乘风而来,烧出火光。
我用力将箭折断,丢到地上,看不远处熊熊而来的兵马卷起尘土飞扬,夹杂着各种低俗不堪的笑谈,我当机立断道。“四娘,我们兵分两路。”
她有些惊慌,“为什么?不要,我们一起走。”
“我让你走啊!”我忍不住叫出声,“快走,分散他们兵力。你去找秀才,快!”
她恨恨地咬牙,别过头去。“臭丫头,无论如何我在乌云台等你。”
“好。”我说完率先跑走,取羊肠小道,往西山而去。留下一条长直官道给四娘,好容她摸去郊外与家人团聚。
我不能再连累其他人。
不出我所料的是,追兵果真没有去搜捕四娘,他们几乎全部冲着我而来,一直在后头跟着。我用了最大的全力,一边跑一边后悔,后悔以前没好好跟阿爹学轻功。
巷陌曲折,我专挑歪歪扭扭的小巷子钻,兵马大军无法全部深入,只好三三两两紧跟着追涌而来,算是这紧迫的当口唯一喘息的机会。我孤身一人,东躲西藏,左窜右逃,只为了好跑去衙门后头那座坟山,也就是我与棺材子比试的地方。
我已经打定主意,与其被人折辱,还不如死了好。其实若是死在萝卜面前,倒也很凄凉,凄凉之中还带有点唯美,于我有两个益处,一是他能一辈子记着我,二来若是以后有人改写成话本子,保准是个虐心文,似那梁祝一般,流芳百世。
我逃到西山山脚下,金诚午已迫在眉睫,而我之所以选择逃到西山来的最主要原因,乃是因着连棺材子都不知道的那剩余两成,关于西山的秘密。
阴宅之地,自然要至阴,一旦阳气外侵,则有可能引发尸变,家宅不宁。我阿爹初初在这里布下一个风水局,叫做‘九死一生’。意味着西山被分成九个死门,一个生门,旦局开启,有来无回。
我头也不回的冲进西山,满山遍野的坟冢,阴云密布。运气好在不走几步便见到有被挖出来的腐骨,实在别无选择之下,我双手合十,默念成词。“冤有头,债有主,有怪莫怪…”
顷刻间,天上刮起大风,伴随着还有玎玲咚隆地响声,有序地向我这里靠近,越来越响,越来越响…
抬头赫然发现前方出现十余个黑衣蒙面人,刀尖点地,拉出钝器锋声,凝重肃杀。比之地上的骷髅白骨更为可怖。可见,人吓人永远比鬼吓人惊悚。
山脚下金诚午喊话,“小丫头,别以为躲进深山大爷就捉不住你了,赶快自动现身吧,否则放火烧山,死的可难看了…”
为首的黑衣人一听,不屑的啐道。“妈的,老来这一套。”
这声音…
我低呼,“林夕?”
他冲到我跟前,“你别废话,赶紧倒腾你的家伙,我去应付一阵。”
说完,带着一群人守在山门,与金城武短兵相接。
我仔细思索过,末了还是决定用‘师卦’。
师,行军出师。坎在下,遇水则险,坤在上,阴气浊而下沉。正是兵凶战危之象。而六三,这一爻,阴爻阳位不正,师或舆尸,凶。
我将白骨在地上铺排,眼看就差搭上最后一根大功告成,偏偏他们刀光剑影,金诚午逮住机会一刀向我砍来,被林夕一剑挑走。
手中最后半块小骨头落地,骷髅白骨做成的师卦焚烧起来,酿出袅袅白烟,徐徐吹散在山间,将四周包围的迷蒙一片。
‘九死一生’本就出而无门,师卦则是将死兵卒,凶猛是凶猛了些,但也为我们争取了逃的机会,眼下我被林夕推到一块墓碑之后,他凑过来压低声音吩咐我。“脱衣服。”
“啊?”
他白了我一眼,从怀里掏出一套夜行衣,与他们的行头一样。跟着要我将外衣褪下给他,我起先还不明白为何,后来看到他将我的衣服套在一个已经死去的矮个兵卒身上,心里也就清楚明白了。
金城午的散兵在白雾阵中一时无法□,个个像泡了酒的醉虾。我算了算时辰,今夜戌时,是生门再次开启,我只能乘这时候逃走,在此之前,惟有先与他们捉迷藏。然而这局,虽然短时间内困住金诚午,却也同样困住了林夕,是大大的不妙。
林夕带来的黑衣人与金诚午的兵马是一样晕头转向,彼此死伤人数不分伯仲。
零星几个回合,已是过了不下百余招,金诚午和林夕之间彼此周旋,时时提防,故而疲于奔命,不多时渐渐冷下来,静候敌方动手。最后刀剑相抵,擦出火光,同时收招,内力激荡无可奔流之下,林夕退到墓碑前,剑尖扣地借力,大口喘息。
这是我们事先说好的,为了麻痹大意金诚午。我凑到他耳旁轻声告知下次生门开启的时间和方位,眼看天色渐渐暗沉下来,算算正是时候。
林夕飞跃起身朝金诚午刺去,“丫头,快走!”
我赶忙跳出墓碑,死命往生门逃,本以为金诚午的兵马已经死绝,却哪知我们会诈死,他们当然也会。从角落里窜出一个猛汉拦住我去路,我打不过他,反被他踢中膝盖骨,剧痛之下跪地,匍匐而行。
汉子不死心,往我背上踹了一脚,扑通——脸朝地。
“呜。”我哀鸣。
林夕一脸跌到粪坑的表情,发狠用力与金诚午对掌,内力从后背宣泄,引得四周石块爆破。
金诚午终于落了下风,受到重创,蹲在地上吐血。
生门转眼就要消逝,我冲林夕大喊,“你先出去吧。”
林夕飞身向我而来,一剑寒光,穿刺大汉的身体,从后背到前胸。生门此时只留一条余缝,我将他一推,他扛着那具身穿我衣服的替身跌出阵外。
山脚下肯定还有游勇散兵,此举是为了让林夕为我引开大部队,好转移视线。否则我即使出了坟山,也他妈没命去乌云台。
金诚午一动不动,像是死了过去了。我一手支着腰,一手撑着膝盖慢慢靠近,伸手探之鼻息。
他全身筋脉尽断,却还存着一口气,趁我不注意猛地咬住我手指,连累我疼得嗷嗷大叫。
“松嘴——!”我一边恐吓,一边用手肘三角骨在金诚午背上的刀口狠戳了几下。
他终于松开,奄奄一息,在地上喘着粗气。
我逃到一丈远之外咒骂,“老金,你以后改名叫赛小强得了。”
他趴在地上咬牙切齿,“为…何?”
“你怎么就死不掉呢!啊?!”我气极。
此人比苍蝇,蚊子,亿万年前的物种都要命硬!
赛小强啊赛小强。
他听完,彻底无语,埋头啃泥巴。
金诚午的兵马在西山死绝,如今只余我和他二人。我既然没办法下手杀他,就只好防着别人杀我。之后便悄悄隐到白雾里不与他再啰嗦半句。
山脚下喧哗散去,该是林夕已经引开敌军。可他前脚才走,此时却又听到马蹄声急急向西山的方向奔驰。纷沓,错落,步调凌乱。
我的心又提上嗓子眼,怕被人追杀,只好四处翻找坟头,终于找到一个新鲜的坟冢,上头浇了一层薄土。
一般来说,坟冢与衣冠冢还是有些差别的。衣冠冢里多是失踪的亲人了无音讯,便生砌一座坟茔以表纪念。
我找了根大树杈将棺材敲开,棺堂中尽是女子珠钗,首饰,衣物等等。
我一骨碌钻进去,滑上棺盖。
做完这些,不出一炷香时间。
那马蹄声果然是终止在山脚下,跟着便能听到脚步声暗沉清浅的盘桓而上。我在棺木中屏息。
寻常人不会来坟冢荒蛮之处,来得无非两种人。一是有亲朋过世,前来落葬祭奠。二则是偷偷摸摸来翻窑的。而挑了眼下这个节骨眼上来,显然捉拿我的概率远远大于掘坟子的。
我吓得用手捂住嘴,大气不敢喘。
脚步声缓缓靠近,在附近徘徊,逗留,来来回回踱步一般。
我这颗心被搞得七上八下,最后恨不能他给我来个痛快的,一刀砍死我好过被吓死。
脚步声的主人似乎亲自弯下腰来动手,附近的石头被搬动的声音,棺木被打开的声音,好一阵忙活。我渐渐的觉得他可能真的只是来投机倒把发点死人财的。
可总有一天他也会挖到我这颗坟头上,就在我想着是不是该扮个鬼诈尸,或者活跳大神之类好吓一吓他。那人果真是滑开了棺木……
正文50 甜水乡坟茔——九死一生局
棺木被打开,我怕死的太难看,用手捂住脸猛地直起身子,落到了一双臂弯里。
这身熟悉的味道,是沾染了我家医庐陈年的药香,浅浅薄荷,淡淡陈参…
尽管如此,我却不敢松开手指,生怕睁开眼睛看一看,心里的猜测会成了虚妄。我想,多半是因为心里过分想念他,从而产生幻觉。
首先,鼻子是会失灵的,虽然四周血腥味腐朽味乱七八糟的参杂在一起,使得药香闻起来尤为突出和特别。而我躺在棺材里一段时间,很有可能会因为空气稀薄,脑袋糊里糊涂,不清不楚。
万一要是睁开眼是个刀疤脸的彪形大汉,又或者猥/琐地淌口水的登徒子…那还是不要看得好。
可即便真的是他又如何呢…
他看起来并非对我真心,所作所为无非是虚与尾蛇,好像刚才那样冷冰冰的样子,我情愿看不见。
他轻轻叹了口气,将我抱出棺木,扛到一颗大树下。
背靠着大树,心里方安稳些。他耐心地一根根掰开我的手指,轻声说道。“你知道猪是怎么死的?”
“笨死的。”
“那苍蝇是怎么死的?”
“撞死的。”
“嗯。”他轻笑,“知道苍蝇横冲直撞一脑袋撞死证明笨的还不彻底。还有救…”
我壮着胆子睁开眼睛,世间已是广寒初现,夜风一吹,我遍体寒凉,浑身发抖。他抵着我靠在树干上,双手一环。眼前之人近在咫尺,他并非幻觉,只是令人难以置信。酸涩的感觉如海流冲出眼眶,喉间泛起的酸意酿出阵阵哭音。“谁说我笨,我知道的嘛。”
他留在药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