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碰到冰冷的地板,而是某个厚实的胸膛,他将我扶正,轻声呵斥道。“喝这么多酒做什么…”
我见他青着一张脸,便问道。“你便秘吗?”
他转身要走,被我紧紧抱住。将脸埋在他背上,闷声闷气地说话,试图抵挡颤抖的哭音。“抓不住。影子我抓不住,烟花也抓不住…”
他仿佛叹了长长的一口气,转过身来。“枕巾都换了好几次了,怎么还哭…是逼我走吗?”
我嗫嚅道,“没有。”
“那就缩回去。”
我深深深呼吸,惹得他轻轻笑起来。“知道这世上有一种小怪兽叫做鸭嘴兽吗?”
我头摇得像波浪鼓。
“鸭嘴兽的嘴巴扁平,不像鳄鱼和蛇有尖利的牙齿,能将猎物粉身碎骨一口吞咽。它们没有翅膀,不能学老鹰高飞猎取食物。他们的手脚中间连趾,形似蹼,亦不能做利勾抓取。所有的天生条件都不适宜生存。鸭嘴兽妈妈会将小娃娃们赶到高高的山岗上,自己到山谷底下去等候,逼迫他们往下跳。很多小兽会死,尸体掉在谷底。还有一些则学会最起码生存的本能。现在,知道为什么爹娘会离开你了吗?”
他字字珠玑,手轻轻捧起我的脸。“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你,要学着自己慢慢长大。”
如果说刚才的故事听得我入迷,现在则是让我浑身一凛,不由分说地捉住他衣襟。“你不离开我不就好了嘛…”
他有几分无奈,须知我耍无赖的境界虽谈不上炉火纯青,但也算是日臻完美,小伙计只好任我缠着上了楼,滚到床上。
这一夜,外头烟花通亮,时不时爆发打断我俩的谈话。小伙计断断续续同我说了甄萱,大夏还有乌溪的许多奇人异事。我故意将十根指头嵌在他手心里,如果只能抓住片刻温暖,也好。
迷迷糊糊间,安然睡去。
所谓天涯陌路,亦可作天高地远。倘若有一天,我们分离去往不同的方向,我也会去探寻故事里的旅途,因为那是他去过的地方。
正文38 江汀阁内幕——昙花夜光生
隔天,我躺在床上,眼睁睁看太阳旭旭射进纱窗,心里将小时候的愿望一股脑儿的翻出来。
比如说,溪水倒流,长生不老,死而复生……眼下我有一桩愿望,便是希望太阳永远不出来,这样就能永无止境地被围困于黑夜。
夜里有星星,倘若坐在屋顶上,横看竖看躺着看,北极星都在那儿,他不曾离开。
可我知道,日出日落,斗转星移,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我的愿望反倒成了执念,是不可成全的假象。
这并不能说明我的执念不合理,它并没有违反自然规律。好像我跟小伙计,日日在一起,我想着他,念着他,要留住他,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既使是假象,若是作的逼真一些,也算聊以慰藉。当下我便钻进棉被,用手捂住眼睛,严丝合缝,假装黑夜来临。
这件小事带给了我无限的灵感,日后我每天醒过来要做得头等大事便是——假装。
每逢单日,我心慌失眠,潮热汗出。双日安排的则是,头晕心悸外加脚抽筋。
小伙计的态度却像隔纱望月,朦朦胧胧。
没有之前的细心呵护,关怀备至,相反也没有对我避如蛇蝎,溜之大吉。
如此中庸的态度,令我摸不着头脑,当下掐指一算,决定来一帖猛药。
根据上个月‘好朋友’来的日子,如今应该还剩下三天。于是这三天里我每日狂饮一桶冰水,跟着啃一把朝天椒。
结果到了指定的日子,‘好朋友’还没来,我脸上应景地生出了大红孢。
小伙计在房里埋头咀嚼《大云经》,我扒住小伙计的手使劲蹭,嚷嚷着。“肚子疼。”
他探出一双眼珠子,“怎么了?”
我揉了把衣角,“还没来…”
他晦涩着一张脸,很是尴尬。“这个,我有什么办法…再说,我没碰你啊!”
这对话像极了戏文里的台词。小官人不想要那个姑娘的时候,总会说‘我没碰你啊,你肚子里的孩子不是我的…’,很有几分作了不肯负责任的态度。
我牙一酸,小红桃一颤,好朋友哗啦啦地如期而至,泛滥成河了。由于冰水加辣椒,除了肚子痛以外,我还要用手撑住上下翻腾的胃,面色狰狞。
他丢下书跑过来,“真这么疼吗?”说着,一把将我抱到床上。
这**的,令人流连的床榻啊——!
它不断的提醒着我,我们究竟有多久没亲热了,每天尽是盖棉被纯聊天来着。剧烈运动,床上运队彻底退化,连院子里抱一抱都压根没有。
我很是惆怅。
眼下他抱着我,一只手被他捉住,牢牢地握着。另一只手轻抚着他的脸庞,顺延到背脊,腰骨,偷偷地,我乘他不注意,解开两粒扣子,领口大开,扯到直至露出半个肩头之止。
心如小鹿乱撞,紧张而窃喜。
小伙计却纹丝不乱,他大手一撸,看似无心,状甚无意。衣服完好如初。
我自以为喝了几天冰水,还是很能体谅他的心情的,柔声问道。“是,是因为洗澡太冷吗?”
他‘嗯’了一声。
这声音,闷闷的。像极了大雨前蜻蜓低飞的压抑,更像闷头朝我天灵盖狠狠一棍子。我觉得自己像极了一个弃妇。
人要脸,树要皮。我强压下心头酸楚,给了他一个释然的笑容。
刻意的相敬如宾,各自镇守经渭分明的楚河汉界,所有过往突然成了一场虚假的繁荣。我整好衣衫,踉跄地回到自己的地盘。
丧彪这个小坏蛋晓得见风使舵,见我们分房睡,可怜巴巴地回到院子里的小木屋,再也不到我们共枕的床下打地铺了。
只是,狗也会寂寞。
农历二月二,龙抬头。我大早就将萝卜赶出去,自己一个人在家里张罗熏虫避蝎。
丧彪跑过来咬住我裙摆,‘汪汪’个不停。
我蹲下来摸了把它的小脑袋,“乖,妈妈正忙着,自己一边儿玩儿去。”
它听了不依不挠,还是咬住不放,将我拖到书房门前。
我狐疑,“书房我清理过了呀。”
狗中之霸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踢开大门,一溜烟跑到书桌地下,从地上咬住一本刊子衔到我跟前。
我打开一看,“噗——!谁把《大云经》给换了?!”
话说,自从上回将《金刚经》换成了《河蟹双修》以后,我暗地里‘罪过罪过’了很久。眼下《大云经》也被偷龙转凤,我很是汗颜,双手合十,叽里咕噜。“对不住了,菩萨。对不住,对不住…”
丧彪讨好地吐了吐舌头,爪子抬起来指向右边。
书房的左右两边分别是我和萝卜的房间。
我试探地问道,“他换的?”
汪汪——!
我又指着书桌底下,“他就是一个人躲在这里看的?”
汪汪——!
嘻!
我猫腰钻进书桌底下,席地而坐。一把扯掉〈大云经〉的封皮,仔细研究他到底换了什么东西进去。
才打开,“哇——!”⊙0⊙
我忍不住惊诧。
皆因这是一本我从来没有看过的春宫画,说是春宫画该是没错的。
烫金隶体小篆窈窕君三个字凹凸浮立,除此以外,那些搂在一起的男女并没有螃蟹的身体,旁边的字也没有口口口口。
这绝对是一个独家定制的顶级孤本!
我对丧彪大加赞赏,狠狠啵了它一口。“小机灵鬼!这都让你发现!”
我打开第一页,扉页上写着‘不求风骚名天下,但求猥/琐动世人’。
我捶地哈哈大笑,“儿子,你妈当年就是这么安慰窈窕哒!她当时要死要活得不肯下海画春宫啊,是妈妈跟她说‘窈窕,猥/琐也能感动人啊——!’”
丧彪没回我,倒是有个声音不远不近地传来。“哦?是吗?”
我赶忙用书遮住脸,死命往里缩。
小伙计轻笑着靠近,一并钻了进来,大手从我手里把书拿走。“这种书不适合小孩子看。”
我伸手去抢,“瞎说,老子都十六岁了!都能嫁人生孩子了。”
他脸色陡地一暗,我怕他又不理我,赶忙谄媚的坐过去抱着他手臂。“那个…一起看嘛,别小气。”
他撇撇嘴,眸色无光。“怕是到最后和你一起看的,是你的亲亲小勇哥。”
“啊!”我对这个提议不自觉有些抗拒,脑袋往他手臂上蹭了蹭。“不要!我只要和你一起看…”
窈窕的孤本比爹娘的那本《画中仙》行为更复杂具体,动作更繁复精妙,我觉得如此这般的武功秘籍一定要找个合拍的高手一起练才好。想着想着,自言自语道。“…我只想和你一起练。”
萝卜用手挑开我缠衣角的手指,“真的?”
我抬头,见他怔怔望着我,嘴角含笑,眸中含情,不顾一切扑上去。“真的啊!”
他大手一勾,将我揽在他胸前,拘起的膝盖刚好够我搭住双手,候着下巴。
他神色肃穆地告诫我,“记住你自己说过的话…”跟着十分苦恼的拳头抵着下巴,慢慢同我解释道。“这一本,难度真的很高……”
据小伙计回报,窈窕之前说要报答我将她从牢里给救出来,就盘算着要画一本独家无河蟹版的春宫,聊表心意。小伙计却捷足先登,抢先领功去了,并对独家定制提出了诸多要求和修改意见。
我脸一烧,指着画中那个女的。“这个是我,那这个男的是谁?”
“嗯哼!”小伙计轻轻咳嗽,抬头望天支支吾吾。“唔唔唔…”
我故意凑到他跟前,“啊?我听不清,谁啊?”
他一口咬住我耳垂,“我。”
热气冲进耳膜,痒得难受。
我俩嬉戏打闹滚作一团,丧彪很合时宜地赠兴吠上两句。我气喘吁吁地窝在他胸口,“不打了,这个…”我指着其中一幅图片,“这个是哪一招?”
“倒挂金钩。”
小伙计说,窈窕经历牢狱事件,焕然重生。在《画中仙》的基础上进行改良,从而创作出倒挂金钩,水□融这等超高难度的技法。
为了将来有一天能跻身高手行列,我让小伙计第二天就在院子里搭一个秋千。
秋千造好的时候,墨色染了天际。小伙计抱着我,我抱着丧彪一家三口子赏月。
轻摇慢晃,其乐融融,我仰头靠在他肩上,抓起他的大手捂住自己的眼睛。
遮住,放开;遮住,再放开。
他凑近我耳朵说话,气息若微风拂柳。“傻瓜,笑什么?”
我稍稍侧过脸颊,“你有没有听过这句话…以我对外物视而不见,来换这一生心无旁骛。”
感觉到他身子一震,我缓缓转过身,彼此相视而笑。夜色之下,他瞳色依旧深黑,我手指轻描眉目,念及初见亦是如此,早已被这一潭幽黑牢牢吸附。
北极星一直都在,不单单是夜空,白昼亦是如常。日夜交替,光芒短暂被掩盖,在暮色之后重又现身。正如航海,即使有灯塔引路,前方或有冰山暗礁,水下或有漩涡激流,执迷于眼前,仍旧会迷失方向;亦如红尘喧嚣,人波烟流,阴谋诡计叠生。我心智尚不成熟,无法辨别个中是与非,拨云见雾也未必能看清真相。然我可以选择蒙上双眼,不去看繁枝插落,以保自身心无旁骛,睁开眼闭上眼,抬头只望向夜空灼亮的光华。
想到他捂住我的耳朵,心口还是会疼;想到他将我蒙在鼓里,还是会心潮起伏;他对白雅问说的话,是卡在喉间的鱼骨。但我能选择摒弃这些纷纷扰扰,只选择相信他。他不说,我不问。
他将我定定望着,慢慢漾起比烟花璀璨的笑容,拘起手指轻轻叩了我脑袋。“学会思考问题了啊…”
我嘿嘿一笑,“表现还入得了阁下的眼吗?”
“嗯。”他凑近我额心轻轻一吻,“真乖。”
鉴于目前我俩的姿势是——我正对着他,骑在他腿上。小伙计双手扶着我的腰,秋千一荡一荡,很有点那什么倒挂金钩的意思。我豪气万千地单手挑起小伙计的小巴,低沉着嗓音说道。“月黑风高之夜,小相公,不如早早从了我吧?”
月白如华,小伙计满脸通红,拼命咳嗽。“你不是那个了么…”
我捧着他发烫的脸,笑地摇头晃脑。“昂——哪能流那么长时间,早结束了!”
他忍笑抚了把心口,“水到渠成,等水到渠成…”
我再度遭拒,为了进行补偿,小伙计亲的我满脸都是口水。
我一个激灵,灵台清明万分,揪住他耳朵质问。“鬼压床那时候,是不是你干的?”
他舔了圈上唇,耸了耸肩。“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老子只有色,没有财。”
我抱起丧彪,“喏!就因为你,害儿子吃冤枉官司了!”
“呜——!”狗中之霸双目蓄泪盈盈,守得云开见月明啊!
想到两本佛经被我们搞成这样,我老怀安慰。果然小伙计和我真真是天生一对。当即就用手逗弄小狗,“乖儿子,我问你,阿爹和娘亲是不是绝配呀?啊,是不是?”
“汪汪——!”
我与他所有携手共度的点滴,倘若是昙花一现,只于夜间,到天亮自行默默凋谢。那便是月与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