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嘴角抽搐,“为什么?”
我向他娓娓道来,“名字主要是为了凸现自身特色。好像四大金刚就因自身特色而得名。阿粥的头发形似鸟窝,一锅乱炖;阿粉是个大肚子,就像塞了叉烧的肠粉;阿面瘦高个,走路软趴趴;阿饭白乎乎的一团,油头粉面。粥粉面饭这个名字绝对是合情合理,合乎逻辑。”
“那我为何…”他说到一半,突然顿悟。似乎,大概,可能,或许,隐约,他额上青筋再度暴躁。
哈!
*
待到二月初八,我撤了门板做生意。皆因萝卜疗伤的这段时间,江汀阁闭门歇业,钱银有些捉襟见肘。
哪知才开门,外头却站着个人,挡住大半去路。
他转过身热切的同我招呼,“燕姑娘。”
“呃…董,董,董。”我指着他,后面那个名儿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
他不由分说地便进了屋,“董灵!那日与姑娘在官道上有一面之缘的董灵!由今日起,在下便就在姑娘的对面卖字画了。”
“哦?”
“甜水乡人杰地灵,正是适合我寒窗苦读,以便早登…”
我没耐心的打断,“祝你早登极乐。”
他浑然无觉一般,继续锲而不舍地絮絮叨叨。“姑娘说的极是!须知我满腹经纶,登第中魁也是早晚的事,但小登科之乐方能称之为人生极乐。不知姑娘可愿意与我做个朋友?”
我歪着头看他,此人不是断袖吗?小登科这么普通的乐子他也能觉得乐?
此时萝卜不知从何处窜出来,嘿嘿地对着董灵干笑了两声。
我纳闷的地瞧了他一眼,他跟个没事人似的听董秀才侃侃而谈。
有了听众捧场,董秀才更是得意忘形,洋洋洒洒地向我们展示了他连夜创作的话本子《相思成灾》。书中阐述了他对某个叫小燕子的姑娘一见倾心的深情表白,还不忘问我讨什么独家解药,说是患了重症相思之疾。
萝卜听完,善解人意地举起董秀才,将他丢到躺椅上,不由分说替他做起脚底按摩。
董灵痛苦流涕,哀嚎不止,连呼“好汉饶命。”
我忍不住噗哧一笑,问道。“你好些了吗?瞧你哭成这样,心中郁结大概早就发泄完了,是不是?还相思吗?”
董灵咬牙坚持着,我仔细端详了他发青的脸色,给他开了个方子。“独家解药呢我是没有,不过倒有一帖好汤药,叫做《相思无用汤》。一日三次,连服一月,药到病除。”
董灵哭丧着脸,丢下诊金,落荒而逃。
只不过稍微安生了没几个时辰,等到日中,他又一瘸一拐地走到我门前,探头说道。“燕姑娘,过些时日便是观音娘娘的诞辰,听说万佛寺有祭祀大典,善男信女都会过去求个姻缘,不知…不知姑娘愿意与我同行否?”
我埋头钻研医书,不理不睬。
董灵无法,叹了口气,蹲下身将某个物事摆放在门槛上,乖乖地回到对面去。
萝卜跑过去拾来给我看。
金丝绣线荷包袋,左右两边红线连。——是一只鸳鸯同心扣。中间镂空之处,予以放许愿纸。
我在手中把玩一阵,便收了起来。
金乌西沉之时,四大金刚惯例给我送鸡翅膀来。
萝卜对于我每天必吃的这份小点心,十分不解。看我吃得满嘴油腻,忍不住伸出手来刮了一下我唇角,放在嘴里舔了一口。“就这么好吃?”
“唉。”我丢下鸡骨头,一肚子苦水。“我也没办法,小勇哥以为我喜欢吃蜜汁鸡翅膀,我只能天天吃啊。”
“那其实你不喜欢?”
我歪着脑袋想了片刻,“实话跟你说吧,我还是比较喜欢吃碳烤的,最好吃的一次还是很多年以前,不过…之后再没吃过了。”
他听完沉默良久,眼珠子一动不动的愣愣看着我嘴巴,我猜他许是肚子饿了,便将仅剩的鸡屁股推到他跟前,“只有这个了,你凑合凑合吧。”
他突然笑得跟迎春花似的,“不用了,你吃,我看你吃。”
“做什么?”我睨了他一眼,“我刻薄你吗?说了给你吃,你就要吃。”
他在我身旁坐下,侧着头看我,缓缓道来。“我不吃鸡。当年我娘亲病重,我曾于菩萨跟前许过愿,倘若她能好过来,就永生永世再也不吃鸡了。”
“真的吗?”一瞬间,我在他眼底看到浮游的哀伤,若隐若现。
“嗯。”他微微低头,垂下的睫毛掩住重重心事。继而又突然扑过来,一手猛地勾搂住我脖子。“所以,你看,我吃不到鸡很难受,要不你让我闻闻过过干瘾也好…”
说着,全然不顾我的意愿,凑在我嘴边嗅啊嗅,还不忘念叨两句。“唔,真香。”
我的小红桃瞬间处于停滞状态,继而又扑通扑通扑通无规则跳动,情急之下便想挥拳打他,但想到他娘亲,而他又落魄至斯,心里原先竖起的荆棘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他的手指微凉,掌心温热。呼吸在鼻尖萦绕,挥之不去。我被他箍着许久之后终方复一些知觉,试探地问道。“你恢复记忆了?能想到娘亲了?”
他一愣,趁着这当口我便将他拉开一些距离,“咳!既然如此,那就好生在这里养病,总会想起来的。”
他默然一笑,唇色比桌子上那对鸳鸯同心扣的红线还要红上几分,我怔怔地望着,突然灵机一动,想出一招情敌克制大法。
我的这名潜在情敌,名叫白雅问,是甜水乡知县大人的独生女。
白小姐五岁能吟诗,十岁可谱曲。是树上莺鹂,是林间美雀。她本与我没什么交集,然方才四大金刚却同我说,小捕快二月十九不能与我双双对对一起放纸鸢,许心愿,乃是因为他被钦点成为白小姐的扈从,负责保护她的安全。
我思前想后,心生种种不安。皆因白大美女已经从我手里抢走不止一件东西了。
比如说我要是逛街相中一条裙子,又苦于囊中羞涩,犹豫不决,等到第二天再去买时,这条裙子断是已经被送到了白府;我若是去听戏,夸赞谁唱得好,隔两天便听说这个角儿去了白府,被白小姐的美貌所迷,拜于石榴裙下。
这样的事情一而再再二三。数日前我无意间发现一面铜镜,雕花鬼斧神工,老板却执意不肯让一分一厘。我站在铺子前,拿起来又放下,放下又拿起来,最后老板从我手里抢过去,说道。“姑娘,你也别犹豫了,这面镜子我明天若是送到白府,雅问小姐必定价都不问一个,你且回吧。”
白雅问从我手里抢走这么多东西,唯一还没得手的就只有我的未来相公了。
可我总不能坐以待毙。俗语有云,没有人抢的东西,不是好东西。
我觉得这句话蕴含着无上的智慧和丰富的哲理,小捕快有人抢是好事情,证明我眼光独到,品味卓然。从另一个侧面来说,这句话也提醒我,我必须得给青梅竹马找个情敌了。
小伙计模样周正,价钱公道。我左思右想,将他望定了再望,便就是他了。
第3章 甜水乡祭祀——鸳鸯同心扣
农历二月十九,山间香烟袅袅。
丑时前后,天色仍是沉谧。万佛寺脚下却已经人头攒动,待佛钟敲响,梵音四散之际,寺庙大门敞开,齐齐蜂拥而入。
我在人堆里被挤的七荤八素,好在小伙计在身后为我挡着,免去不少麻烦。
头香都要赶早,我俩跟行军打仗似的冲锋,将鸳鸯同心扣交予僧侣之后,我看看寺门外的晷柱,也不过才出寅时,微露晨曦。
沿台阶向上爬,我直冲观音殿抢着去求签。谁知一夜没睡,脚力不济,才爬到一半便气喘吁吁。最后还是萝卜连拖带拉牵着我才到大殿门前。
其他人脚程赶不上我们,远远被地丢在了后头。我冲进殿堂里,扑通一声跪在蒲团上。四围宁谧,惟有檀香静焚。我虔诚地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
将缠绕在心间的愿望同菩萨说完,我便拿起求签筒,咯铮咯铮地摇晃起来。
半晌,跌出一支木签。落地有声。
【怅然遥相望知是故人来】
我反复念叨了好几遍,将这句话,拆开,重组,再对对碰,依旧是云里雾里。但‘故人’二字,却令我无端想起了许多年前的一桩旧事,而这件事得从我八岁那年说起。
彼时我最爱的消闲是去听说书先生翻山越岭的海吹。幼年未曾见过世面,不知天地多大,人世几何,单单从评书里了解个大概。
比如大覃开国皇帝究竟是如何夺得这山川河脉,亿兆黎明;江湖大侠统一武林后又是为何归隐山林,避世隐居;妖魔鬼怪,经史子集,野史佚闻,通通由此入了我的耳。
本来只是安静的听,听得多了,便有了自己的主张。后来夏天一到,心浮气躁,再听说书先生谈到大夏的事情上,便忍不住插了嘴。
据说大夏皇宫里有个种花好手,能将枯萎的花儿起死回生。
我的赌瘾是从小天生的,当下便不服气地说道。“我押一粒玉珠子,此人种花断是不如我的。”
围观的人都一齐哄笑,其中有个少年‘啧’地白了我一眼,满是不屑。
我走到他跟前,“干嘛?不相信?我种的荷花天下无双。”
夏天里暑气炎炎,能坐在院子里静静赏水缸里的荷花,是人生一大乐事。我爹常夸我种的花不同凡响,但凡花花草草经了我的手,就仿佛沾了仙露般,花期都格外长一些。
我洋洋得意,口出狂言。“男孩子就要像小勇哥一样保家卫国,建功立业。侍弄花花草草这些姑娘家的事儿,他学来做什么?保不准当年生出来那阵,他爹让他抓周,不抓刀枪棋子,抓得是香粉帕子。”
此话一出,群众们笑的更欢了,连连起哄赞我说的好。
城东杀猪的屠夫猛拍大腿,“我们泱泱大覃,女儿家都比大夏的男人豪气。”
我听了很是受用。
却哪知刚才那个少年突然站了起来,腰间的流苏随之摇摆。他眼睛生的透亮,是以藏了怒气之后看起来格外煞人,令我心中陡地一慌,嘴上却依旧不饶人半分。
你一言我一语,当下吵了开来。
他咬牙切齿,“雕虫小技。”
我双手叉腰,“你绣花枕头一包草。”
吵了一阵没什么进展,我便踩了他一脚,跟着又狠狠踹了他。他反扑之际,拉散了我的辫子,揪我耳朵,斗得不可开交。
我也不去管押注的玉珠子,同他一追一逐到了白瓷湖边。
湖边荷花塘里绿意盎然,粉色团苞恣意盛放。
他一脚踢中我屁股,将我踹到了荷塘里,凶神恶煞地嚷嚷着要将我治罪。
我决定吓一吓他,好杀杀他的锐气,便一直在睡下憋着。
他在上面等的久了便慌了神,最后不管不顾地跳下河。
此时我才冒出来,嘴里含了一口水,朝他喷了一脸。
这个呆子不知吃错了什么药,竟不反抗,还抱着我亲了一口。'Zei8。Com电子书下载:。 '
我人生中第一次被人耍流氓,当即忘了划水,果断地沉了下去。结果还是他搂着我的脖子将我带到岸上。
两个人浑身湿透,生起一堆篝火。他为我烤了一只野鸡,我吃,他看我吃。
正所谓不打不相识,后来我们成了朋友,一有空我便偷偷溜去找他。
他站在山顶的樱花树下,看我哼着小曲蹦蹦跳跳向上。风吹动白袍袖摆,吹动他一头黑发,吹着漫天飞舞的樱花,到我掌心。
我推搡了他一把,“你怎么看人的眼珠子也不晓得动一动,再这么下去就要变成石头了。”
他撒气地拂了把袖子,“那也是你害的。”
说着,一屁股席地而坐,指着树枝划出来的痕迹与我秋后算帐。“你迟到了一时三刻。”
我心甘情愿的受罚,乖乖地趴在他腿上看日落云海,听曲声悠扬。
想起这段曲折的往事,还有令人怀念至今的炭烤鸡翅膀,我一不留神便傻傻笑出了声。风吹树叶沙沙,间或清脆鸟鸣。回过神之时,我手里依旧握着那支【怅然遥相望知是故人来】。
山中骤然明亮起来,是太阳将将升起,萝卜站在门边,淡黄色光晕笼罩了他全身,生出朦胧的暗影。
我问他,“你说…走掉的缘分,还能再回来吗?”
他似乎是动了动,又似乎没有。我看见他嘴角堆积的涟漪,许是在同我微笑。
少时,他微微侧转身子,指着左上方。
我小碎步跑过去,看到门边屋檐下有一处竟然是燕子筑的巢。
他的声音在我身后,轻轻的。“你瞧,只要窝还在,他总会回来的。万物有灵,小鸟也是一样。即便是风雨毁了他的家,他还会再回到这里,重头来过。”
我看着他,觉得既陌生又熟悉,彼此相视而笑之时,听到身后传来苍老的声音。
“阿弥陀佛。”来人一身袈裟,手中念珠不停拨动。
我俩同时拘礼,“大师。”
“施主是个有心人。正所谓七处征心,目乃心机之开关。有心者,千里之外,亦会破除万难。”
话间,大师的手指着天空。一只燕子正从远处朝这里飞来,窝里三三两两的燕子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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