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馆里救治入城百姓中的伤者时,发现一个穿着平常衣服的人,身上带了一块腰牌,表明他是个五品军官,但这人受伤太重,进了城就晕过去了。想来刚刚醒了,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事交待了千户他们。”文太太并不看春花,而是快步回了学校,拿了几棵菜,洗净了,在案板前细细地切着。因为她面对着墙,春花只能看到她的后背,随着刀一下下地动,她的肩也一下下地耸着,但春花知道她哭了。
很明显,那名军官拼死送出来的一定是瓦刺人的军情,而千户所必须要将军情送出去。卢梦生作为千户所的主帅,肯定是不能离开的,那么三位副千户争的就是谁去送信了。按文副千户的说法,他的孩子已经长大成人,他是最合适的人选。
冲破几千瓦刺人的包围,将信送出去,简直是不可能的任务,但做为军人,他们必须去完成!
文太太在边城久了,这些事情她要比春花想通得早,她可能听到文副千户的话,就明白他的意思了。
等文太太切好了菜,招呼大家开始点火时,她的表情已经完全同平时一样了。送饭的时候,春花还是与文太太一起去了演武厅。
演武厅里聚的人更多了,他们整齐地排成几列,春花看过去,这些人都是会骑马的军士。卢梦生站在前面,高声说道:“没有儿子、兄弟的都出去,别让我来抓人!”
千户所是个封闭的空间,每一个人家里都是什么情况大家都知道,瞒不过别人,可这些热血沸腾的军士们还是想蒙混过关。见没有人动,卢梦生上前揪住一个小伙子把他推到了队伍外面,文副千户也上前拉出了几个人。最后,他们又挑选了一番,定下了最后人选。
春花一面摆着饭菜,一面看着卢梦生和文副千户精挑细选出来了三十人,骑术上佳,武艺出众,还要家里有儿子或兄弟。按这里的风俗,这样的人就是阵亡了,家里也有后,所以也就没有什么特别需要挂念的。
大家吃过饭,卢梦生挥手说:“都先回家睡一觉,亥正在演武厅集合,子时出发。”又对春花说:“让他们的太太都先回家帮着做些准备,你安排几个人,亥时左右再准备一顿饭,要最好的,再上点酒,摆在演武厅里。”
春花点头应了,与文太太退了出来。路上,她拍了拍文太太的手,却不敢开口说什么,就怕自己话还没说就哭出声来。文太太比她要镇静得多,她竟安慰春花说:“文副千户打过不少次仗了,也受过几次伤,但每次都活着回来了,这次一定也一样!”
春花使劲地点头。
回到学校,春花点了齐嫂几个饭菜做得好的人,准备了食材,每人做了几个拿手菜。总共做了四十个菜,烙了油饼,又从家里捧出了几坛珍藏的金华酒,亥时正,在演武厅里摆出了酒宴。
尽管面临着非常大的危险,可大家在一起吃的这顿饭还是很热闹,还纷纷称赞饭菜好。最后,卢梦生倒了一碗酒端起来说:“我敬兄弟们!”说完,一口将酒喝了。
文副千户与军士们也一口喝干了酒。他们换上了全套的铠甲,走出了演武厅,春花与很多人跟在后面为他们送行。黑暗中,城门悄悄地打开了,三十匹马衔枚裹布,静静地走了出去。
春花站在重新关闭的城门里,竖起耳朵听着外面响起来的声音,她实在没有勇气走上城墙去看看外面的情况。
“我们去看看勇子吧,千户告诉我,勇子已经抬回来了。”齐太太不知什么时候来了,她拉了拉春花说:“天黑下来后,樊副千户和古副千户带了人坐着吊篮下去,收敛回来不少人。”
将死亡将士的尸体收敛回来,不仅能让他们体面地去另一个世界,还能安慰活着的人们,激励他们的斗志,这也是军人们非常注重的事情。
春花便随着齐嫂去了勇子家。
陈妈妈陪着小琴在灵前哭着,看到春花说:“这孩子听说她哥哥回来了,就跑回家里,我也陪着她过来了。小武现在还在城墙上呢,谁也没法把他叫下来。”
春花忍了一天的泪终于忍不住了,她坐在灵前大哭了起来。
一双大手把她抱了起来,她靠着那熟悉而温暖的胸膛前抽泣着,“勇子,他还那么小,还没成亲呢!”
“你还记得勇子爹吗?他当时扔下了勇子妈和勇子的小弟弟,自己跑回了定辽前卫,此后,他虽然活着,可是没有人再当他是个人了。勇子有马,他能跑回来,可他却选择救了好几个人,舍生取义,死得其所,我们就不要再哭了。”
☆、第二百一十五章
春花被卢梦生抱在怀里回了家;“宝宝,你睡一会儿;我还有些事情要出去。”
这一天;种种的坏事纷至沓来,春花本来已经快崩溃了,可是卢梦生这一小会儿时间的抚慰却让她又平静下来了。
但她依旧睡不着;想着心事。卢梦生在送走文副千户后;又上了城墙;不知他看到些什么?文副千户是否闯了出去呢?听着外面的更鼓声;春花知道已经是丑时了;她起身出了内院。
下了一天的的雨不知何时停了;外院的书房里;几支燃着的蜡烛;在黑暗的夜里分外显眼。春花站在门外,听到了樊副千户、古副千户;还有几个百户的声音。
“真不敢相信;三十多个人一个都没冲出去?”
“火把照得那样亮;尸身就排在那里,瓦刺人就是为了让我们看得清清楚楚,三十一个人,唉!”
“文副千户那样好的功夫,竟然也被……”
春花感到初春的寒气透进了她的骨子里,再也迈不动步,她哆嗦着依在墙上,听卢梦生沉声说:“瓦刺人这样做,就是要让我们没了斗志,我们决不能被他们吓倒!而且这消息,我们必须送出去!”
“可是城里没有几匹能用的马了!”
“骑术最好的人已经都去了!”
“正是因为我们已经损失惨重,瓦刺人不会想到我们还会派人去送信,而我们反其道而行,再派人出去。”卢梦生沉思着说:“就在今天,天亮前还有两个多时辰,我们马上安排,成功的可能性很大。”
“胡百户,你去挑人,以骑术好为主,武功倒是次要的。”
“是!”
“裴百户,你去挑马,不管是谁家的,只要是好马,就带过来!”
“是!”
春花向后躲了躲,可出门的两个人都没有看到她,他们急忙跑了出去。
“这次我去吧!”
“我比你大,该我去!”
屋子里两个副千户又争吵起来。
“不要争了,一会儿看你们谁能骑太太的流云,谁去送信!”卢梦生一语定下了结果。
堡城里最好的马自然就是流云,可是,刚刚文副千户他们出去时,并没有把流云牵出来。不用说,是因为流云从小就被驯养得只肯让春花一个人骑的原因了。这几年,流云长成了高头大马,跑得更快了,可脾气也更大了。一般人,不用说想骑它,就是靠近了都不行,只有春花和卢梦生能够接近它。
文副千户有自己常骑的好马,自然没想过要用流云。可眼下,堡城里的好马刚刚都派了出去,就连樊古两位副千户的马也都在其中,大家自然把主意打到了流云身上。
春花悄悄地走了。
在千户官署门前,亮起了火把,靖远堡里最后挑出来的六匹好马配了六名骑手,已经收拾妥当,随时整装待发,可是还有两匹马在一旁蹦跳嘶叫着。
流云把古副千户踢了,又差一点咬了樊副千户,卢梦生上前拉住它,无可奈何地说:“算了,流云怎么也用不上,你们试试乌晶吧。”
虽然乌晶也很不老实,但两位副千户都能驾驭得了它,只是不那么顺手。可正是这个旗鼓相当的结果,又让两个人争了起来。
“卢大哥,乌晶我骑过,我去吧!”小武可能是才听到这个消息,跑到人群中间。确实,勇子和小武常在千户官署出入,与乌晶很熟悉,他们也都骑过乌晶。
但是勇子刚刚去了,老王家只剩下小武一个男孩子,卢梦生是肯定不会让他去的。“你还没到十六呢,不许去!”
“不,我要去,我要给哥哥报仇!”
卢梦生向身边的一位总旗示意了一下,小武就被他拉走了,他虽然长得也大,力气也不小,但毕竟是孩子,怎么也挣不过一个壮年男子,很快就被拖走了,只听得他的喊声还在响着,“让我去吧,让我去吧!”
“千户,乌晶肯让我骑!”一个青年从人群中站了出来。
“大牛,别看你小子帮着千户喂马,乌晶还算听你的话,”樊副千户不信任地说:“但你哪里会骑马?”
大牛搔了搔头说:“副千户不信,就看看!”说着,上前接过乌晶的缰绳,一翻身上了马,在在千户所门前的街道上流畅地跑了一个来回。
大家都明白了,大牛借着喂马,常偷偷地骑乌晶,否则乌晶不会这样的驯服。
卢梦生沉吟了一下,按他的推断,有了上一次的突击,瓦刺人已经放松了警惕,他们虽然勇武,但一向比较散慢,仗着人数众多,知道堡城里的人没有实力来突袭,现在一定都进了帐篷睡了,这次冲出去还是有很大的可能性。而冲出去最关键的不是武艺,而是马速。多高的武艺也拼不过成千的瓦刺人,只有趁着瓦刺人刚发现来不及反应时,就冲过他们的营地,再仗着马快,逃出他们的追赶,把军情送出去。
这一路上,危险多多,要是马不听话就更难了,樊副千户和古副千户骑乌晶都不大顺手。
“大牛,送信很危险,你想好了?”卢梦生问道。
大牛虽然年过十六,但他的父亲还做着正军,所以他只是个余丁,并没有经过正规的训练,故而卢梦生问他。
“我想好了,”大牛高声答道:“我不怕死!”
大牛的家人也上前表态让大牛去,到了这个时候,堡城里的人没有一个后退的。
“好,就让大牛骑乌晶,你们七个人换上铠甲立即出发!”卢梦生定了下来,又看了看拉在手中的流云,叹了一口气。这样一匹千里马,最有希望跑出去,可却浪费了!
“我来骑流云!”春花走了出来,她已经把头发梳成了男人们的发髻,身上穿着一套铠甲,这是她刚刚从勇子家里取出来的,勇子个子一直没长太高,他的铠甲是堡城里最小的了。
在场的人都沉默了。
卢梦生第一个说话,“太太,这种事情不用女人!”
“我知道,我不会功夫,可是流云只肯让我骑啊!而且,它跑得很快,我还没见过比它快的马呢!”春花说的是事实,她上前想骑到流云背上,卢梦生挡了一下,可流云认识春花,它甩了一个响鼻,自己凑到了春花面前,让她上了马。
春花把手覆在卢梦生牵着流云缰绳的那只手上,说:“我听你刚刚说,冲出去的可能性很大,我信你,一定会成功的!”
是吗?卢梦生突然对自己的推断不那么自信起来。太太不是他手下的军士,这种事情她去并不合适,可是流云确实是他所见过的最快的一匹马,也是最有可能送出信的。
“而且,留在堡城里,面临的是一场恶战,也不一定安全!”春花提醒卢梦生。
卢梦生有半刻钟没有说话,他从头到脚替春花整理了一遍,头盔戴正,系好带子,铠甲上的铁片一一理顺,摸了摸脚上的铁网鞋。然后,卢梦生将身上的腰牌摘下来,替春花系上,在明朝,每个军官和军士都有一块腰牌,官职不同,腰牌的质地和样式也不同,是表明他们身份的东西,春花带着卢梦生的腰牌,关键的时候能用来表明她的身份。
最后,他拍了拍春花的腿,让她伏□子,把嘴凑到她的耳边说:“不管你遇到什么,都要想办法活下来。只要你活着,我都要你!”
春花想起了秋叶和秋月,卢梦生与自己观点不同,对于她们有不同的看法。卢梦生做为一个极重视名誉的人,当时并不赞成她们苟且偷生。可他现在让自己一定要活下来,他太怕失去自己了!
春花轻轻地笑了,“我会的,你也要好好保重。这把匕首的鞘你拿着,我们再见时,匕首和鞘也会重逢!”春花并不打算带什么重兵器,那样不但会影响马速,而且也没什么用,就连这把匕首的鞘,她都不打算带,她一手挽缰,一手执匕,尽最大的努力,争取冲出去,将消息送到外面。
卢梦生替她拉着缰绳,一直走到了城门前,马蹄包布,口中衔枚。然后他对眼前的八个做了最后的布署,“你们六个人,把太太和大牛围在中间,尽量护着他们俩人出去。”
刚刚的三十人也是一样,把文副千户围在中间,大家都冲出去是不可能的,外围的人注定是要牺牲,就是在中间的人,也不是一定能闯出去。
战争就是这样残酷,春花与几个人出了堡城,她们向东南方向跑去,走的还是刚刚文副千户他们走的路线,据卢梦生观察,这里是瓦刺人两个部落营帐的交界点,守卫最为稀疏,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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