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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整个百户所里的空地差不多没有了,操练场上是一排排的土坯,各家窝棚前是摊开的蘑菇,一黑一白,一大一小,但都等着晒干。
第二天,她们再次去采蘑菇时,在黄家屯的路口,遇到了黄家屯的妇人们,她们每人或背或挎,也带着筐子出来采蘑菇。
一个长相风流俏丽的二十几岁的少妇看到春花便说:“百户太太,你那么有钱,怎么还去采蘑菇?”
春花见过这少妇一次,她是黄家屯的人。当初她到黄家屯买东西时与她打过照面,但没有说过话。有钱和采蘑菇有什么关系?再说她的语气里似乎有些不太友好的意思,春花听了她的问话有些不知如何回答。
陆太太抢先替春花说:“这蘑菇又不是黄家屯的,谁愿意采不行?”
“哟,瞧这位大嫂说的,这蘑菇虽然不是黄家屯的,但毕竟是我们黄家人先发现这座山,先在这里住下的。”
听这两个人的话音,春花想起来她曾听说过,百户所刚建时,卢梦生曾与黄家屯的人因为伐木发生过冲突。那这少妇的话里应该有些别的意思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山不管是谁先发现的,谁先住下的,都是皇上的。”春花义正言词地说了这一番话,让那位少妇再也说不出什么了。
说话间,马车就将黄家屯的人超过了,陆太太兴奋地说:“太太,你真有学问,你看黄家屯的妇人们,干张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同车的人们也都嘻笑言开,七嘴八舌地给春花讲当初黄家屯的人不肯让百户所的人上山伐木的事。“总以为这座山是他们的,还是太太说得对,这山是皇上的,我们自然可以随便伐木、采蘑菇了!”
“太太,你不知道,这些人特别瞧不起我们军户,总觉得要比我们高上一筹,还是您到他们屯子里买了那么多的东西,他们才收敛些。”
在明代,军户的地位确实不高,而且随着边患慢慢平息还会越来越下降。这是因为朝廷对军屯收的税赋要远远高于民屯,有的时候要高出一两倍,还有军官们的二次盘剥,军户的日子就要普通民屯人们差得多了。
而且,百户所落到了这里,对黄家屯的人肯定会有影响的,第一步就是争夺资源,就像百户所来了这么多的人采蘑菇,黄家屯的人就深受影响,近山的蘑菇采完了,只能向远处去了。
两个利益集团,是不可能完全一致的。但山这样大,只要双方克制,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冲突。
另外,百户所的出现对黄家屯其实有着更大的正面作用。不说能对抗瓦刺人,就是日常生活,绝对会给这一带的经济增加不少活力的,只不过百户所眼下才成立,百废待兴,大家也看不到那么远罢了。
春花待大家发出了心里积蓄的火气后,笑着说:“这些话说过也就罢了,我们不必管别人怎么看,自己努力把日子过好就行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百户所的人采了一会儿蘑菇后;黄家屯的人才到,也同大家分散在这片山谷中采起了蘑菇。休息时;刚刚那位少妇又过来与春花搭讪。她叫黄五娘;二十刚过,是黄家的出嫁女,过年前死了丈夫;回了黄家屯的娘家。
春花见她主动过来;话语中也不似刚刚那样夹枪带棒的;而是曲意结交;便也笑着与她说些家常;听她打听自己的情况;就说了些大家都知道的事。
虽然刚刚有些龌龊;但经过在一起劳作;很快黄家屯的女人与百户所的女人们中午时就能坐在一起说上话了,而那些半大的孩子们有脾气相投的;更是打成了一片。
晚上;春花就让赶车的人帮她们把采好的蘑菇送到黄家屯附近;装蘑菇的筐并不沉,只是看着体积很大。
一连过了十几天,终于砍伐的木头已经足够盖房子、打家俱和其它的用途了,而她们常去的地方蘑菇已经很少了,大家甚至还向大山里面走了一段,但听说里面有老虎,于是采蘑菇的活动就停了下来。
蘑菇这种东西,采来时显得很多,因为有车,每人差不多每天都能采上几筐,但晒干了,就变得非常的少,春花也同大家一样,将半干的蘑菇用粗线串起来,挂起来让它们完全干透。整个百户所里散发着蘑菇特有一种味道。
卢百户看着春花很是心疼,这些日子的劳作,让春花比过去黑了一些,手也比过去粗了。不比在定辽前卫的家里,他不让春花做粗活。现在他从早忙到晚,就是在百户所内也没有多少时间与春花在一起,有时就管不了太多。
“别心疼了,过些天就好。”春花说着把擦手的香膏递给卢梦生,让他给自己仔细均匀地涂上一层。
“不要再整天跟着她们一起忙了,你是百户太太,可以不干活的。”
“那百户可以不干活吗?”春花反驳道。
“我是男人,自然要干活。”卢百户笑着说:“这几天,卫城里要派工匠过来建堡了,还得派人去采石,用石头和石板的地方多着呢。我还想建个砖场,以后百户所官署和军户们的房子都要建成砖房,从现在就开始烧砖才来得及。”
只有两个人的时候,卢梦生时常把自己的一些计划对春花说起,春花有什么好的建议也会告诉他,并常让他获益良多。有时卢梦生很是吃惊于春花灵活超前的思维,每于这时,他就会抚着春花的头说:“你这个小脑瓜怎么这样聪明!”
春花总会笑着自夸,“你才知道自己的太太这样聪明!”她也很欣赏卢梦生做事的态度,他很务实,定的目标并不高,眼光也不深远,可总是实实在在的,一步步地前进。
春花想到这十几天来,百户所内景象一新,所有的窝棚都消失了,代之而出现的是一排排的土坯房。有趣的是卢梦生在建房子的时候,都像排兵布阵一样,百户所的房子从外面看,就像一道道的城堡,整齐异常。
“百户所的人手太少了,只靠上面派来的工匠和百户所里的人,今年恐怕建不完堡墙。我想请鲁千户、王百户等几个人找卫所里的余丁来帮忙,工钱先欠着。”卢梦生的朋友很多,这个时候很需要朋友的帮忙。
而且他的朋友还真给百户所里帮了大忙,特别是砖厂,并不是有人有物就能做的,需要技术支持,他一个做百户的朋友给他介绍了会烧砖的人。
春花伏在卢梦生的膝上,享受着他为自己按摩着双手,只有这样,香膏才能吸收得快,真正地起到效用。听了卢梦生的设想后说:“我还可以拿出钱来,你需要多少?”
“不用了,”卢梦生说:“民户的工钱我每月一付,而军户们的,等秋天粮食下来了,再给他们结帐,有些关系好的,还可以明年再付。”
春花坐起了身子,看着卢梦生认真地说:“我很有钱的,真的,比你想的有钱多了,你要是需要……”
卢梦生按住了她的嘴,亲了亲她说:“宝宝,我知道你有钱,可拿出这些钱已经足够了,温副千户也不过给他那个百户所里添了几十头耕牛而已,周百户更是只用卫城里发的东西,我们这儿已经是最好的了。”
看卢梦生如此的坚决,春花也不再多说,卢梦生是不可能想到她有多少钱的。
不过,来百户所里干活的人们已经非常满意了,工钱定得不低,每天有三顿饭,量很足,中午还有肉。所以,整个夏天,百户所里最多时有几百个壮年男子来干活。采石、烧砖、夯筑堡墙,每一项工作都做得热火朝天。
卢梦生忙得脚不沾地,春花的事情也不少。偶尔百户所里的女眷们有些争执,会来找她评个是非,这些人已经非常敬服百户太太了。
还因为她这里各样的东西很齐全,也时常会有人来借些物件,百户太太虽然是个有钱人,但为人又和气又善良。
另外,百户太太是个有学问的人,好多人有些事情拿不定主意也会来找她,就像眼下的陆太太。
陆太太的肚子已经明显地鼓了出来,其实春花刚到百户所时,陆太太就已经有孕在身了,可是因为那时穿得多,孩子月份也小,春花并没有看出来。
午饭后,陆太太趁没有人的时候,悄悄来问:“太太,您才学高,能看出我肚子里的是男是女吗?”
陆太太已经生了三个女孩了,她现在就盼着能生一个儿子。春花知道她心里所想,虽然她真的不会看,但还是说:“是儿子的可能性大吧。”
这样一句话,就让陆太太高兴得合不拢嘴。
春花给她倒了一碗刚刚在井水中镇过的绿豆汤说:“放了一会儿,已经不太凉了,不知道孕妇喝行不行?”
陆太太接过来一口喝了进半碗说:“哪有那么多的说法?我正热着呢,这绿豆汤真甜!”将一碗都喝了进去后笑着说:“百户太太,你对百户真好,每天的吃食都做得这样细致。不过,百户对太太也真好,既怕太太累着,又怕太阳晒着,风儿吹着!”
没错,这绿豆汤是春花专门门给卢梦生做的,他一到家就可以喝上一碗,凉凉的,解毒消暑,卢梦生不喜欢吃杂七杂八东西的人,却很喜欢喝这个。
而陆太太话中另外一层的意思是指,前两天春花有一次中午时在外面做事,正好遇到了卢梦生,看到春花出了一头的汗,卢梦生也忘了周围都是人,就当着大家的面说:“你赶紧回家去吧,别在外面让太阳晒着。”
结果这话就被这些太太无数次地打趣她,春花估计一定也有男人打趣卢梦生,只是他不肯与自己说罢了。
春花的脸红了红,转移了话题,劝陆太太说:“其实生男孩女孩都不要紧,你年纪也不大,以后还能生的。重要的是保养好身体。”
陆太太有了身子,还是同别人一样做事,一点也不娇气。
面对春花的担心陆太太只是一笑,“我都生了好几个了,还不都是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孩子们身子也都很壮。”
是啊,百户所里还有几个怀着身孕的妇人,也是一样的做事,就没有一个整天躺在床上养胎的。
陆太太又拉着春花关心起她的肚子来了,“你和卢百户成亲也半年了,应该也快了。”
“我倒是愿意再过一两年有孩子。”现在的两人世界多好啊。
“那怎么成?还是早生个儿子好。你看文太太,一连生了四个儿子,在家里婆婆都不敢对她说句重话。文总旗也听她的。”
春花就是再不以为然,也得承认,在这里,能生儿子对一个女人来说是有多么的重要。
两人正说着话,就听外面一阵嘈杂…………正是夏季,门窗俱开,外面的声音能清楚地传进来。陆太太比春花还要敏捷地跑出去,春花也跟在了后面。
原来,一群男孩子们趁着大人没注意跑到了筑堡墙的工地去玩,不小心将一个大石锤从墙上碰到了地上,砸到了一个男孩子的腿,骨头折了。
现场管事的小旗黑着脸喝道:“这是谁家的孩子?我不是说过不让孩子们到这边来玩吗?”
卢梦生也来了,他看起来对那孩子的父母也很不满,但却没再说些什么,只吩咐赶紧找那位懂些医术的万军户来,并把跌打损伤的药取来些。
百户所里没有专门的医生,大家有病都只是靠自身的抵抗力,这也是平民百姓的常态。这个时代看医生吃药是很昂贵的,生了病能弄点药来吃,就是很奢侈的事了。万军户原来当过兽医,自从卢百户让他管着那些药丸后,就成了大家公认的医生。
万军户看了半天,将孩子断了的骨头接上了,用小木板固定夹好,对孩子的父母说:“这孩子的腿和脚都伤得很重,将来走路可能要有点问题。”
那就是说这孩子将来会瘸了。
看着孩子的父母伤心地把孩子抱走了,春花心里不是滋味。要是前世,发生了这样的事,虽然父母也有责任,但主要的责任则在施工这一方。但现在不是这样,责任百分百是孩子和他的父母的。而且就算不说责任,伤害已经形成了,怎么也无法弥补。
其实,孩子很无辜,他们毕竟还不懂事;他们的父母也很无辜,他们实在是没有时间和精力照看孩子;但筑墙的这些人更不应该承担这个责任,他们只是负责筑墙的。
在春花心里仅有一个模糊的影子的事情清晰起来了。
晚上,她对卢梦生说:“我想把百户所里的孩子都组织起来,教他们读书认字,这样,他们也没有时间到处乱跑了。”
“教他们读书认字?”卢百户户疑惑地问。
准备其实在明朝,富裕的地区百姓受教育的比例还是不小的,甚至朝廷有规定在每个县里都建有学校,卫所里也是一样的,但事实上,并没有做到,特别是辽东如此的偏僻贫穷,比起关内差远了。因此所有人都认为,教军户的孩子读书认字是笑谈。但春花毕竟经历过全民普及义务教育有年代,在她看来,这算不了什么。她坚决地点了点头说:“是。”
卢百户突然想起来,当初自己曾听春花说过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