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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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策- 第19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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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陈显信还是没信,安国公府的话儿反正是一句不差地带到了,朝堂之上风平浪静了五天,皇帝照例没上朝,百官照例以陈显马首是瞻。后宫中照例是顾婕妤一如既往的受宠——皇帝甚至亲自下令,在圣旨上摁了玉玺宝印,升了小顾氏位分,一跃到了四妃之一,人称顾贤妃。

这五天。行昭是一天一天地数着过的。

五天能做什么?阿舒嘴里的小米粒能再冒出一截儿来,种下的月桂树会抽出短短小小的嫩芽,阿舒总算是清晰地“啊哦,啊哦”乱叫了。

还有,五天里能跑死两匹马,从定京城出发,连夜赶到,在第六日清晨抵达江南。

送信的是二皇子亲信,撑着力气寻摸到驿馆,将信递给六皇子后,便厥倒在地。

六皇子覆手一摸封泥,印在信封口的红泥与上头的泥印不符合,有人拆开过,眼神从瘫在地上,面容已有些浮肿的豫王府亲卫脸上扫过,蹙了眉头,“…杜原默,把他抬到内厢去,冲碗红糖水。”

二哥的信,信被人拆开过,证明信笺内容很正常,平常的一封信,二哥怎么可能让亲卫险些跑掉一条命?

不远处即是陈放之。

六皇子默了默,“唰”地一下,果断撕开信封,陈放之听见动静回身来瞧,只见六皇子从中拿出轻飘飘两页纸,上头慢慢都是字儿,陈放之凑过身去,眉梢一抬,“豫王殿下的字写得倒是很刚硬,你看这鹅头勾顿得多用力啊…”

阳光洒在信笺之上,信笺泛了白光,字儿一片碳黑。

“前日阿柔去瞧阿舒,阿舒还是不会说话儿,只怕等你回来了,这小子也笨得没学会…”

六皇子眼睛眯了又睁开,抬眸看了眼陈放之,陈放之下意识地往后一缩,想了想又将胸膛挺起来,嘿!还奇了怪了!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眼神怎么能利得跟他爹似的!

五日之后,又五日,打破定京城风平浪静的那颗石子儿是来自江南的一封信笺,江南总督蔡沛亲手所书,加盖私章。

“端王殿下河堤巡视不慎落水,浪卷风急,殿下再失行踪。与此同时,十三道监察御史小陈大人与之一同落水,微臣已安排五百军力严查搜寻,微臣蔡沛愧为总督一职,特此求去,以正严明!”

真亦假来,假亦真。

他们封锁定京城里的消息,江南结党营私几十年,要封锁从江南传出来的消息,容易得很。

行昭能听见的,看见的,也只有这则请罪书上的那些字。

“究竟是金蝉脱壳,还是强龙压不过地头蛇,阿慎一个不留神着了蔡沛的道儿了?”

欢宜紧紧抱着阿照,泫然欲滴,“我听阿桓说,阿慎和陈放之是在钱塘口落的水,蔡沛既然敢这样上书,那就证明阿慎着实落到了水里去。钱塘口一年要卷死了多少弄潮儿?若当真为金蝉脱壳之计,未免也太过冒险了!哦,何况还拖了个陈放之!”

娘亲克制着哭,阿照小儿却没法子克制,“嗷”的一声嚎出来,阿舒被这么一吓,本是坐在炕上来着,猛地一抬头,两颗圆溜溜的眼珠子转来转去,最后定在了阿照的身上,看着弟弟哭,阿舒显得有些好奇,手指指了指阿照,出人意料地“咯咯咯”笑起来。

还好没哭。

行昭弯腰抱起儿子,轻拍了拍,心头叹了口长气。

欢宜摸不准,她也摸不准。

信送到了没?中途被人截胡了没?老六看懂了没?

甚至…老六这一跌,究竟是真跌还是假跌…

她统统没有把握。

在她认识的女人中,欢宜怕是最和乐幸福的人,一个最正统规矩的贤淑女子,既然已有欢宜惴惴不安了,行昭只好强迫自己静下来,倘若她也慌了,怕是什么也听不进去了。

行昭笃定所有的线索都会藏在不易察觉的地方。

从定京送信到江南要五日,那么从江南送信回京也要五日,如果老六是表面落进了蔡沛埋下的坑里,而实际上使了一出金蝉脱壳的招数,那么是谁在接应他?

钱塘口风卷浪急,别人不知道,行昭却清楚得很,自从头一回老六从江南死里逃生回来,常常半夜三更闷着一口气到太液池学凫水,甚至成亲之后搬到端王府,老六也每日除了在后苑练力气,也去湖里游那么两圈。

周慎其人,不会让人有以己之长攻彼之短的机会,他发现短板,然后将短板变长,目的明确,主次分明。

钱塘口顺水流,会流至外海,六皇子身边还带着陈放之,就算是为了陈放之,蔡沛也会在各个江畔下放人手营救,如果两个人都还活着,那营救的就是陈放之,如果陈放之死了,那营救的人马会一级一级地向上禀告——两个人都没活成。

如果有人接应,不会在内陆江畔,只会在外海里。

在外海接应…难不成…是善于盘踞在外海小岛上的海寇?

行昭觉得自个儿的想法莫名其妙,简直是魔怔了

行昭想事的时候通常都很专注,眯着眼睛将眼神定在不远处的海棠花上,海棠花艳得很,白底红印,像极了一方印章。

小郎君的哭声震天响,行昭一个激灵,扭头看欢宜。

欢宜正红着眼圈在脱阿照的衣裳,阿照挣不开,一双大眼望着行昭哭得涕泗横流。

“长姐,你做什么呢!”

“舒哥儿只比阿照大几个月份而已,血脉亲,长得像。若是阿慎没这个运气听舒哥儿唤他爹了,我是长姐,我总要保住我幼弟唯一的骨血!”

欢宜想把阿舒和阿照调包!

行昭鼻头一酸,眼泪猛地涌上来,伸手攥住欢宜的手腕,语气很坚决,“长姐!事情远没到那个程度!”

☆、第两百八十章 拔刀(上)

第两百八十章 拔刀(上)

是啊,现在还远不到那个程度。

行昭想活下去,也想要阿舒活下去,人活一世不过百年,谁不想盛世安稳地过日子?

可让阿照换阿舒这种事,行昭做不出来。

欢宜执拗,行昭更执拗,两个女人眼眶都红透了,阿照仍在嚎啕大哭,行昭怀里的阿舒嘴一瘪也跟着“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两个小郎君中气足,哭起来此起彼伏。

孩子想哭便哭,想笑便笑,无所顾忌——让人羡慕。

“长姐…你听我的…”

行昭口中发苦,艰难出言,“带着阿照,哪里也不要去,照顾好阿照,咱们安安分分地等老六回来,什么也不要多想。”

“如果回不来呢?”

“会回来的。”

行昭嘴角轻挑,窗棂外时辰正好,夕阳西下,血色残阳,染红半边天,“如果回不来,咱们也得活着,阿照,阿舒,你,我都要活着,谁让老六失了性命,咱们就要让谁扒皮抽筋地生不如死。”

恨,往往比爱更激励人心。

而往往人心才是最不可测的。

什么时候会到行昭口中所言的那个时刻,行昭写写算算,得出的结论,只能让自己感到安心罢了。

夜钟难鸣,东郊小巷,有骏马疾驰,灯火摇曳下,有壮士翻身下马,长短各三声,叩响陈府大门,门房将门虚掩开一条缝儿。一只眼睛凑在缝儿中,摸摸索索乘微光向外看,哪知门口那人单手持刀,浑身是血,满脸横肉,不由声音发颤轻声问:“府里的老爷们都睡了,深夜造访,敢问壮士有何贵干?”

那人握拳行揖。声如洪钟,“微臣江南府驻塘口五品统领,吴凡志,有要事求见陈首阁!”

门房心下一惊,赶紧启开大门。

陈府内宅幽深,不一会儿便灯火通明。

陈显身披薄衫,拊掌于案上。“…你说什么!八月下旬东南海战,扬名伯贺行景败于海寇,如今重伤卧床不起?!”

“不止如此,贺家军全军覆没,东南海域三日前一片血红!海寇北上,四日前北上至江浙,两江水军不敌。死伤千人,微臣率兵拼死顽抗,保住内陆,却已无海上阻截之力!蔡总督遣微臣返京来报,望陈大人早做安顿,山东、河北沿岸未雨绸缪,若海寇登陆,百姓必当陷入慌乱,死伤不可估量!”

吴统领泣声高昂,一语言毕。“嘭”地一声埋首于地,前襟口被矛挑开的大洞随之一抖,当下便破了痂,血透过外衫染出,不一会儿就晕染了一片。

陈显一直未曾说话。

烛影摇曳,光照在梁壁之上,那团黑影便愈加放大。

是老天都在帮他吗!

“陈大人!”

吴统领涕泗横流,“此次海寇来势汹汹。从倭岛抢来的神舶大约有三十余辆,粗略估算近两万余人。扬名伯率川贵军与西北军精英都不敌劲敌,据线报城,东南外海飘着的全都是穿军装。战死海上的烈士们,能打捞上来的将士们尚且能入土为安,那些沉在海底的烈士们便再无得见天日的时候了!陈大人,战事不幸,四日之前海寇船队已至江浙,如今怕是已到山东!陈大人,望您早做准备,否则东南将士们的命便白送了!”

“是蔡沛让你来的?”

陈显突兀发问。

吴统领愣了一愣,才回,“是!蔡总督让微臣先告知陈大人,再有陈大人递上折子觐见皇上!”

陈显眉梢舒开,好个蔡沛,识情识趣,既懂明哲保身,又知审时度势。

海寇北上,无非是想讨个好价钱,做桩好买卖。

两万来人能做什么?还能颠覆朝堂不成?

贺行景手上不过三四万兵马,还有两万是从西北、川贵调过来的骑兵,骑兵坐上船去海战?

甭开玩笑了!

贺行景奈何不了海寇,不代表他奈何不了,海寇要打家劫舍也好,劫富济贫也罢,要在海上掀起腥风血雨也好,要耀武扬威地逼近定京也罢,只要后头没跟着贺行景那几万兵马,他都随那起子上不得台面的海寇搅和,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只要牢牢守住京城,还怕夺权之后没这个能耐腾出手收拾他们?

要说性命,难不成谁的性命就比谁值钱?

一将功成万骨枯。

老天爷亲手把水搅混了,他不趁乱发难,都对不起老天爷拼命帮他的一番好意!

陈显手一展,让人先将吴统领扶下去,吴统领半身撑在青砖地上,撕心裂肺地要求一个承诺,“陈大人!”

陈显眉间一蹙,加重力度摆摆手,管事一左一右将人拉扯起来,拖到内厢外。

屏风上衬出一支剪影,陈显眉梢一抬,温声笑起来,“你怎么起来了?如今是非常时行非常事。你信我,再过几日,便再无此种忧心之事烦扰你我了…”

“你为什么不答应他。”

陈夫人语声轻缓,“东南将士全军覆没,命抵命地战死沙场。江南总督蔡沛瞒下此事,独与你通禀,你却大手一挥,不管不顾,你要权势无非是清君侧,你觉得自己比那些人做得更好,你却放任海寇横行霸道,不顾天下民生…”

“攘外必先安内。”

陈显“唰”地一下站起身来,“朝堂局势未定,贸然出兵是削弱我们的势力!”话到最后,语气不悦,“谋划这样久,阿媛、阿婼还有放之全都坠进深渊!一将功成万骨枯,老天爷要帮我把水搅浑,我不能敬酒不吃吃罚酒!妇人之仁,最是要不得!”

屏风之上,那扇剪影轻轻一颤。

陈显拂袖而去。

“今夜我去书房!”

撩帘而出,有尚在留头的小丫鬟哆哆嗦嗦站在门口,陈显终是脚下一顿,立在原处轻声一叹,终究低声交待那丫鬟,“进去燃上一炷沉水香,夫人怕是今晚睡不好了。”

一语言罢,拂袖向外院走。

陈府的外院,一夜亮光,天刚蒙蒙亮,陈府外院的光熄了,紧接着皇城之中顺真门内的那盏油灯打了火折子,“噗”地一声蹿出了苗头。

光一晃,麻布帘帐内睡熟的李兵头一个激灵,半睁开眼来,眨巴两下,总算是彻底清醒过来,伸了个懒腰,三下两下穿好衣裳,将放在床头的配刀系在腰间,撩帘趿鞋,一边穿鞋一边笑着唤对床的同伴,“张大柱,张大柱!赶紧起来,可甭赖床,今儿一早外宫要练早…”

话头戛然而止。

李兵头瞳仁猛然放大。

对床的麻布帘帐下摆殷红一片,还有几滴血顺着下沿缓慢地往下划。

李兵头赤着脚猛地起身,一把将那罩得严严实实的帘帐掀开,直直撞进眼帘的是张大柱死不瞑目的双眼。

李兵头急喘了口大气,突听门外有小兵在叫,“李兵头,张兵头该出操了!”

李兵头反手将帘帐拢严实,再深吸一口气,朗声回,“你们先去列队,小兔崽子们不许偷懒,谁偷懒打谁军棍!”

小兵嘻嘻哈哈地应了声是,便跳着折身向外走。

李兵头眸色一沉,再将帘帐掀开,细一瞧,张大柱是被人一把抹了脖子,探身去将他翻了个儿,如愿在尸体下看见了一封封得极为严实的信。

信没封,信纸还是温的,也不知是张大柱的体温还是来人的体温。

李兵头四下看了看,手脚极为麻利地拆开信封,上头只有两个字儿,“拔刀”。

他不由浑身一紧,下意识地紧握住配在腰间的那柄刀。

是张大柱撞见了来送信的人,才会遭到杀身之祸吧…

陈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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