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微风凉凉的,拂在脸上很舒服。谢朝华遣开翠儿,独自沿着长廊慢慢地走着,在一处僻静的地方停下。
后院中的栀子花,竟然在这暴雨之后绽放依旧,香气馥郁,溢满庭院。
她静立着,不久后,意料之中听得身后脚步声响起,并未回头已知来人是谁。
“你究竟意欲何为?”谢朝华并未回身,淡淡地问道。
好一会儿,熟悉的清冷声音才在背后响起,“新乐,你可否……可否不去呢?”
这话让谢朝华太过惊讶。她不禁转过身,注视着韩琅文。问:“何意?”
他什么意思?他觉得新乐是自己说去就去,想不去就不去的吗?
韩琅文此刻脸上的神色也略显尴尬。再一次开口,语气却是十分坚定,“新乐中山王妃的寿辰,请你莫要去。”
谢朝华心中有气,语气却是越发温柔,“此番前去新乐,乃族中家长之意,朝华岂有不尊。难道?”她看了看韩琅文,“家中长辈有托世子转达此意?”
话说得委婉。意思却很明确,除非你韩琅文是奉了谢家长辈之命,不然无权过问。她自然知道韩琅文不可能得到谢家委托,不然为何要等谢炯人走后才提及。
虽然她也不想去新乐,但是韩琅文这样没头没尾的来要求自己,也让她不快。
不过谢朝华却是又有些奇怪,韩琅文为何要阻止自己去新乐?
韩琅文摇头,有些苦笑,“实乃琅文自己的意思。并非授谢家之托。”
他见谢朝华隐隐有些不愉,斟酌道:“琅文也觉此提议甚是唐突,其中原委恕不能相告,但请小姐相信琅文绝无半点恶意。且再考虑一二。”他看看谢朝华,“此意虽非授谢家家长之托,却也是授小姐长辈所托。”
谢朝华一惊。猛地抬眼盯看着他,是长辈而非谢家。那最大的可能就是郗家。
韩琅文见谢朝华询问的眼色,却毫无表示。
谢朝华定定地看着他。努力压下心中的不安,半晌,问道:“哦?不知世子口中所指的是?”
韩琅文避开她追问的眼神,并不回答,反问,“小姐可是担心若是未能去新乐,谢家长辈责怪?其实此事不难……”
且慢!谢朝华脑中突然闪过一个想法,昨日晚上在驿馆的时候,韩琅文与自己明明谈论到了去新乐的事情,那时候谢炯不在,他完全可以提出,为何偏偏要在今日?
唯一的可能,应该是他今日早上刚刚收到这个托付,而若是自己的长辈,为何不亲自与她说而偏要假借韩琅文之口?要知道她可非一定会照做的啊……
“适才你与堂兄说要回临县?”谢朝华打断韩琅文的话,她适才只顾着思考,也根本未听他说了些什么。
这话问得突兀,韩琅文先是怔了怔,而后又点点头。
谢朝华略一思索,道:“究竟去不去新乐我主意未定。不过总之是要等路好走了我才出发,不如我随你一同去临县,等有定夺再说其他。”她瞟了眼韩琅文,似笑非笑,“不知韩世子意下如何?”
韩琅文这回是真得有些愣住了,若说起突兀唐突来,谢朝华的这个提议与韩琅文的比起来,委实合理不到哪里去。
两个提议都是不合礼法制度的。
而两个人就都这么自以为合情合理地提了出来。
“临县不胜荣幸得小姐关注。”韩琅文此刻神色恢复,笑了笑,苦笑。
谢朝华瞄了瞄他,倒是也有些意外他竟然会这么轻易就同意了。而这让她更加疑惑与好奇,为了不让自己去新乐,一向重礼的韩琅文竟然能如此退让,究竟所谓何事?
看韩琅文的样子颇有些无奈,谢朝华心里又有些好笑,不过她可是去定了临县,因为她的直觉告诉自己,只有去了临县一切都会有答案。
两人回到堂上,却发现人比下雨前却是又多了许多,找来侍者一问,原来是前方因为大雨,桥梁毁坏,路人纷纷投宿,一路之上所有的馆舍皆已住满了。
韩琅文听了此事,回头看看谢朝华,道:“如今小姐还真是只有随琅文去临县了。”
“姑娘!”翠儿这时候跑了过来,有些焦急。”
“何事?”
“这里附近馆舍都已经住满人了,这如何是好!”翠儿有些懊悔,“早知如此,适才应该就早早定下此处,虽简陋了些,到底也比没有住处强上百倍啊!”
“无妨。”谢朝华笑了笑,瞥了眼不远处正在吩咐下人准备的韩琅文,“韩世子得知此事,邀我去临县暂住,我想也无他法,便应下了。”
翠儿惊讶地看了看谢朝华,又瞅瞅韩琅文,欲言又止。
谢朝华眼神闪了闪,“若是你觉得不妥,那我现在再去回了他也无妨的。”
“也只有如此了,若是不去临县,怕是要露宿在外头了。”翠儿嘟囔道,脸上虽有些不甘,却也是同意了。
此时韩琅文又走了回来,对谢朝华道:“此地多留无益,还请小姐速速准备,随琅文同去临县吧。”
谢朝华施了一礼,款款道:“既如此,劳烦世子,朝华叨扰了。”话虽如此说,谢朝华这叨扰得可是主动积极啊。
“小姐无须多礼。”韩琅文眼神似乎闪了闪。
谢朝华恍惚之间好像看见韩琅文的唇角微微上扬弯起,她定是眼花了。
据韩琅文说傍晚他们就可抵达临县,谢朝华想若是骑马估计应该更快吧。
她掀开车帘,外面吹来一阵热风,抬眼只见白花花的日头,实在无法与之前那场昏天暗地的暴雨联系在一起。
“姑娘,韩公子看上去与之前不太一样了。”翠儿此番倒是一年后第一次见韩琅文,她见谢朝华依旧看着外头发呆,接着道,“韩公子此次如此主动殷勤,要我看啊,他说不准是对姑娘有些意思。”翠儿笑得一脸诡异,“以前他对小姐冷冷的样子,现在想来只怕是因为年纪小,有些别扭。”
谢朝华瞥了她一眼,“可见是应该也将你留在驿馆才好。”
此次去临县,她就带上翠儿一个人。留下谢家其他的人,说是让他们等谢炯,若是谢炯折返的话,告知她随韩琅文去了临县,若是没有见到谢炯,等路好了,也让他们自行去新乐,见到谢炯就说自己会同韩世子一起前去新乐的。
而她得韩世子照顾,自然不方便带上一大家子下人,只带翠儿一人伺候。
说得是在情在理,不过说到底,就是谢朝华不想让他们跟着自己一起去临县,那些人可都是谢炯从京都带来的下人啊……
翠儿听她这话倒是再不说了,只是笑容依旧贼贼的。
谢朝华暗地摇头,觉得有些好笑,自己若是同翠儿说是自己硬要跟着韩琅文去临县的话,不知道她会是什么反应呢?
不过说起来,韩琅文此时与一年前的确是变了许多,而对自己的态度,无疑也是客气了许多,只是这客气有礼的态度……
她不禁想起那日初到知州府醉酒的那晚,也想起青山书院那次自己戏耍韩琅文的一幕。
韩琅文对自己有意?
亏翠儿怎么看出来的,实在是离谱得够可以了。
她忽然想起苏月华来,那个有着月华般一样容貌的女子,然后不知怎么,一个身影慢慢悄然浮上心头,她心一抽,放下车帘,靠在车壁上闭上双目。
眼前竟然浮现出妹妹阿容那怨恨却又悲哀的眼神来。
谢朝华摇了摇头,笑了笑,只是嘴里有些发苦。
韩琅文与她谢朝华,今世又岂只只有一个苏月华……
“姑娘,临县到了。”
谢朝华朦胧中睁开眼,这么快到了啊。她轻轻挑开车帷望去,两旁田野里,绿油油的庄稼波浪般起伏,一直延伸到远方浅青色的山峦脚下。
不远处,果然出现了一座小县城。
她正往远处看着,忽然一个欣长的身影跃入眼帘,只见他背脊挺直坐在马上,让人觉得那样华贵不可侵犯,却又带着温和清净之感,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竟然在他身上融合得那样自然。
韩琅文突然回头望来。四目相对,两人皆是愣了愣,谢朝华心快速跳了下,放下帷帘,坐回车里。
没多久,车子慢慢停了下来,须臾,只听韩琅文清朗的声音在外面道:“朝华小姐,到了。”
谢朝华应了一声,在翠儿的搀扶下,下了车。
☆、第四十二章 泄愤
第四十二章 泄愤
车停在一座庄院前,早有十几名家仆候在大门口,为首一人看似是主事之人,迎上前朝韩琅文躬身道:“世子,午后得人来报,说世子此番携贵客来此,故已命人收拾好一处院落。”
韩琅文微微点头,问:“贺礼可都备齐了?”
“都已准备妥了。”
谢朝华此刻已经下车来到他身后,那管事之人看见谢朝华微微一怔,大概是没想到韩琅文所说的客人竟然会是一个年轻女子,不过见谢朝华穿着华贵,气度雍容,虽猜不出她的身份,不过确信定出自名门。
韩琅文并未解释几句,径自引着谢朝华往宅中走去,将众人留在了身后。
谢朝华跟着韩琅文穿廊过檐,来到一处幽静之所。谢朝华打量一下周围,只见此处也就两间屋子,一大一小。韩琅文走进大的那一间,四下里看了一遍,转过头来对谢朝华说:“此屋平时无人居住,临县是个小地方,庄上一切简陋,琅文已命人仔细打扫过,就委屈小姐在此处歇宿。”
谢朝华点头微笑,“韩世子客气了,原是朝华多有叨扰了。”
韩琅文嘴角勾勾,不语。
谢朝华走入室内,四处打量,这屋子的确不大,装饰也很朴素,却相当整洁,看不到一丝灰尘。各色傢俬用器一应俱全,离床不远的案上,还摆着一架古琴。
她缓缓走到案前,一手缓缓抚上琴身,这古琴款式雅致古朴。琴身上的纹饰十分罕见,却看着有些眼熟。谢朝华心中微微一动,望向门外。却发现韩琅文并未离去,还站在原地正注视着自己站立之处,只是背着光,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谢朝华朝他走过去,韩琅文却是依旧看着那古琴的方向,她在离他几步远的时候停下,直直地注视他,此时韩琅文已收回目光与谢朝华对视。
他的双眸黝黑而专注,眸光流转间。目光却是有些恍惚。
谢朝华嘴唇动了动,想说些话,却又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望着他,有些事情双方明明都知道,可却无法说出口……
“姑娘。”翠儿的声音忽然响起。
谢朝华转头望去,只见她从门外走来,身后还有两个庄子上的仆人提着行李包袱。谢朝华往一边让了让,仆人们走进来。把包袱好后又默默退了出去。
“姑娘,这些包袱可全都要打开?”翠儿问。
“就拿几件衣服出来,其他暂且收着。”谢朝华随便说着,回头看向门外。韩琅文人已经不在了。
夜晚,谢朝华站在屋外廊下,抬头只见一轮明月高挂。旁边没有一丝云彩,在黑夜中显得分外皎洁。
她要在这临县待上多久呢?真的不去新乐了吗?
说起来她来临县。完全是因为直觉告诉她可以在临县见到那个韩琅文口中的长辈。会是谁呢?不是谢家人,又能令韩琅文如此听命的。她除了外祖父郗道函之外,想不出第二个人来。
只是以郗道函这个已亡人的身份怎么可能公然在外抛头露脸?退一万步说,即便能伪装身份,又如何逃得了暗中监视的影卫?
虽然她在建水一年之中从未见过影卫,可她确信,无论是保护还是监视,总之郗宅肯定是被人掌控着的。
难道此番是得了那个人的许可了吗?
抬头,脑海中突然浮起韩琅文一副难言之隐的样子,她是不是应该找他好好谈一谈?有些事情是不是应该去问明白呢?不然自己永远只能在担心猜测中渡过,而她与别人不同,她心中有着一个最大的秘密,只是这个秘密利弊并存,这样的动荡岁月中,她应该好好利用啊……
她很快就要十七了,虽然这些日子她在建水,谢家仿佛已经将她遗忘,可如今中山王妃之事又让她觉得自己依然没有摆脱任何牵制。
黑夜让她的思绪变得敏锐而沉静,想着这些日子所见所看到的人和事,谢朝华开始冷静地思考,只一味凭着前世的记忆与她如今的力量,是无论如何无法扭转乾坤的,不要说保护母亲家人,她连自己的命运会走向哪里都不知道。
她是不是应该跟韩琅文开诚布公地谈一谈?或者至少应该把自己的某些想法说出来,通过他来转达,如果她无法在临县遇见她以为会遇见的人?
“回头再找你算账。”
突然一个久得她几乎忘记的声音蹦了出来,心不由得抽搐了一下,若是她当时能拦下他将事情问清楚说明白的话,一切会不会就不同了呢?
她甚至到现在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