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韩琅文反应倒是迅速,立刻熄灭屋内的烛火,顿时漆黑一片,只余窗外照入房中的一缕月光,韩琅文神色莫辨,月光照在他脸上,折射出柔和的光芒,轮廓深刻的五官显得特别俊逸。
谢朝华不禁暗忖:这样一个人,难怪前世令妹妹朝容不肯放手。
“除了你外公与母亲之外,不可让府中其他人得知我大哥人在此。”突然感觉耳边一股热气扑过,韩琅文此刻紧挨着谢朝华身旁压低了声音道。
谢朝华陡然一个激灵,轻轻咳了几下,“我明白,他们应该只是来寻我的,待我出去看看再说。”
她说完站起身来,刚要往外走,突然手被一个温暖干燥的大手紧紧握住,然后又像意识到什么似的,立刻又松开了手。
屋里气氛有些尴尬。过了好一会儿,谢朝华平复莫名有些乱的心绪。平静地说道:“放心,你大哥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事。我会尽快带人回来医治的。”说完,接着月色走了出去。
刚刚踏出院子,就见外面下人们打着灯笼四处急忙奔走,好像是在寻找什么似的。
谢朝华刚想开口,就见丫鬟小红直直朝自己奔过来,一边跑一边大声道:“小姐!小姐在这儿!”
随着她这声喊,呼啦啦人都往谢朝华身边靠了过来。
小红一把拉住谢朝华的胳膊,上气不接下气,脸上满是焦急之色。“小姐……小姐这么晚……晚没回来,可是……可把大人夫人急坏了……”
说得断断续续,尚未说完,人群从中分开,两个人一前一后,神色匆忙快步走过来,走在前头的正是外公郗道函,跟着他身后的,没有第二人选。正是谢朝华的母亲郗茂娴。
“朝华,你这一整天去了哪了,这么晚都不回!”母亲几步上前,拉着谢朝华的胳膊。上下打量,见谢朝华并无异样,僵硬的脸色略略松了松。
“我……我去外公书房看书。不想竟睡着了,一觉醒来才发觉天黑了。”谢朝华低头讪讪作答。好像有些不好意思。
郗茂娴抬手给谢朝华理了理微微有些凌乱的头发,目光在谢朝华下方停顿了一下。板着脸道:“可见如今是宠得你无法无天了,即便是去书房看书,怎地都不跟丫头们说一声,害得阖府上下都因为你一个人乱作一团了!”
谢朝华心中“咯噔”一下,只因她顺着母亲的目光,看见自己的衣袖上隐约有血迹,应该是方才不小心蹭到的,抬眼看看四周的人,好像尚未有人注意到,赶紧拉着郗茂娴的手摇晃,作势撒娇道:“母亲,你别生女儿的气了,此次是朝华不对,下次再不敢犯了。”
“不过是看书错过了时间罢了。”郗道函在一边为谢朝华说话,“只是别光顾看书,把身体累到了就成。”郗道函笑着看向谢朝华,好似随意地问:“朝华适才一直在书房之中吗?”
谢朝华点点头,“是啊,一直在。只是刚刚才醒来,一看天色都黑了,赶紧出来。”
“哦?”郗道函神色一松,“既然人找着了,也没事,赶紧吃饭去。都快饿坏了吧。”
一旁郗茂娴对着下人吩咐道:“都散了吧。”转头对郗道函说:“父亲也累了,早些回去休息才是。我随朝华回她住处去。”
郗道函又细细嘱咐几句,便转身走了。
等众人都散了,郗茂娴看了一眼谢朝华身后的小红,往边上走了几步,谢朝华示意小红留在原处,自己跟了上去,有些心虚地开口唤道:“母亲……”
“说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郗茂娴开门见山问道。
“母亲先答应不生朝华的气。”
“哎。”郗茂娴叹了口气,伸手抚上谢朝华的脸颊,手有些凉,“母亲怎么会舍得生朝华的气,只是……”话说到一半却不再言语,看着谢朝华有些出神。
谢朝华也静静地回望着郗茂娴。
母亲此时也不过三十多岁,老天爷像是特别眷顾她似的,岁月在她的脸上并未留下多少痕迹,而她的目光有着这年纪难得的清澈。只是偶尔看向谢朝华的目光有些难辨情绪。谢朝华每每看见母亲以这样的目光看向自己时,都很想知道,她在自己身上究竟看到了什么,又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只是一切都只停留在猜测之中,这仿佛是一个被忽视,或者说是不可碰触的话题。
谢朝华伸手贴着母亲碰触在自己脸上的手,轻声说:“母亲,若是有什么烦心的事情不妨同朝华说,就算朝华不能做什么,可有些事说出来,心中会舒服一些的。”
郗茂娴微微一笑,目光异常温柔地看着谢朝华,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道:“好,母亲知道了。只是眼前的事情是不是朝华应该先对我说明呢?”
谢朝华想了想,觉得此事不应瞒着母亲,低声道:“母亲随我来,一见便知晓了。”说完朝书房那院子走去。郗茂娴有些疑惑,却依旧跟了上去。
等走过小红站立之处时。谢朝华瞟了她一眼,吩咐道:“跟着。”
“是。”小红应道。抬脚跟着一起走进了书房中。
来到房门前,谢朝华停下,转头看了看母亲,抬手边敲门,边道:“是我。”说完轻轻推开了房门。
门一开,月光洒了一地,照在满身是血的韩琅文身上,跟着谢朝华进来的郗茂娴与小红脸上都是惊骇之色。
“这是怎么回事?”郗茂娴匆匆走到榻前,看清榻上之人。神情变得有些凝重,“琅文,此事眼下先不要告诉我父亲。”
韩琅文点点头,“放心吧,茂姨。没事的,大哥一定会没事的。”他此刻表现与之前的慌乱判若两人,神色变得坚定,目光之中更是透出坚毅之色。
“小红,去看看。”谢朝华吩咐道。转头对拦在榻前的韩琅文解释,“这丫头的父亲在京都里行医,颇有些口碑的。她也跟着学了不少。”
韩琅文点点头,侧身让小红人走近榻前。
小红坐在榻前。抬手搭脉,脸上渐渐显露震惊之色,转头对谢朝华道:“脉象凶险。需尽快施针。”说完又瞟了眼一旁的韩琅文,接着道:“只是需施针的穴位位置难找。奴婢……奴婢并无十成的把握。”
谢朝华听了这话,也看向韩琅文。两人目光交错,韩琅文暗暗一咬牙,道:“就这样吧,劳烦这位姐姐了。”
小红有些担忧地看了谢朝华一眼,“小姐,我……”
谢朝华冷静开口,“相信你一定行的,如今也只有你可以做到。”
小红听了这话,深吸一口气,脸色渐渐变得平静,忽然微微一笑,道:“好在这银针我随身带着。”说着从怀里取出一个布包,缓缓打开,只见里面密密麻麻插着许多长短粗细不一的银针。
众人屏息凝视,仿佛过了许久,小红终于重重呼出了一口气,只见她额上全是汗,背上也隐隐透出汗渍来,可见这番用针,的确是耗费了她不少精力。
她伸手再次为王良把脉,看她松了口气,应该是过了一关了。
谢朝华看着榻上面色如纸的王良,只见他胸口起伏,呼吸变得不在短促,心道:这人的命可真够硬的。不过此番他失血过多,怕还是有些危险。
正想着,就听小红果然道:“虽然施针之后,这位公子伤势趋缓,然失血过多,加之伤口颇深,恐高烧不退,届时还是……”
谢朝华点点头,对韩琅文道:“接下来,一切只能看他自己的造化了。我们不过是尽人事罢了。”
“小红,你也累了,先去休息吧。此事记得万万不可与任何人提及。”谢朝华吩咐道,又冷冷地加了一句,语气很重:“可记下了。”
小红连忙道:“是,小红记下了。”
“母亲,这里也没有别的事情,你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郗茂娴深深地看了韩琅文一眼,欲言又止,又看向谢朝华,叹了口气,道:“这里也不是久留之地,我会想办法的。你们眼下就先主要照顾好他再说。”
母亲与小红都走了,屋子里又只留下谢朝华与韩琅文二人。
谢朝华虽然很累了,可是却不能睡,一直坐在榻前,时不时为榻上之人把脉。
“……不要……”王良似乎在呓语,紧咬着牙齿,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
谢朝华看了看一旁面露焦急之色的韩琅文,心中有些不安。
果然,到了半夜,就像谢朝华担心的一样,王良开始发起了高烧。
她不断地给王良更换敷在额头上的湿巾,可是丝毫没有任何缓和的作用。只见他适才还苍白如纸的脸,此刻却是变得通红,不停地说着胡话。
伤口又开始有些渗血,四肢还时不时微弱的抽搐几下。韩琅文的眉头几乎皱到了一起,眼下这情形任谁都可以看出王良的情况不妙来。
☆、第十四章 对立
第十四章 对立
谢朝华又给王朗换下一条湿巾,那原本冰凉的湿巾,此时握在手里却是热得很,她微微皱眉,心知不太好。
“我还是去寻个大夫来,眼下救人要紧,顾不上这许多了。”韩琅文突然站起来,说道。
“不可!”
“为何不可?横竖让大夫看完,尽快将我大哥人转移到别处不就成了。”韩琅文转身对着谢朝华,几乎是有些低吼。
谢朝华抿了抿嘴,看着眼前烧得满脸通红的王良,又拿起一条湿巾敷在他脸上,这才开口道:“眼下他的情况即便唤了大夫来也无多大用处,横竖看他自己的造化。”
“大夫至少可以开个退烧的药方!”
谢朝华冷眼瞟了韩琅文一眼,“先不说开了这方子管用不管用,但说眼下这个时辰,即便有方子,你又去何处配药?难道深更半夜去砸药店的门不成?就怕伤了你大哥的人,正在药铺子边上候着呢!”
韩琅文的脸此刻憋得通红,他知道谢朝华说得句句在理,可让他就这样看着大哥病危却什么事情都不做却也做不到,“那也不能就这么干等着!我这就去找大夫,到时候走一步看一步再说!”
“若是你执意要去,我也不拦着。”谢朝华背对着韩琅文冷冷地道,“但是请你将他一起带离郗家!”
“什么意思?!”
谢朝华这时候站起来,转过身,面对韩琅文。一字字道:“你要冒险请便,郗家没有必要跟着你一起涉险。”
这话说得十分明白。就是不愿受到牵连。
韩琅文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双目怒意渐盛。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没想到,大人高风亮节,竟然却会有你这样自私自利的外孙女!”
谢朝华冷笑,“只是我外公高风亮节,最终却是被某些人的冲动之举连累,此等高风亮节的虚名,在我看来不要也罢!”
“你!”韩琅文指着谢朝华,手气得微微发抖。虽然他心里明白谢朝华都是事实,可实在无法接受她怎能如此这般态度!
有时候,真相往往更加令人难以接受。
两人正对持中,忽然敲门声响起。
谢朝华问:“谁?”
“朝华,是我。”母亲郗茂娴的声音响起。
谢朝华没想到这么晚了,母亲怎么又来了,不是出什么状况了吧,想到这里,连忙走过去开门。
郗茂娴先一步走了进来。谢朝华却看见她身后还有一人,是个男子。
这男子站在背光处,看不清容貌,宽大的淡青儒衫轻垂。皎洁月光下,只勾勒出一个修长的轮廓。
“先进来再说。”郗茂娴轻声道。
谢朝华侧身让那男子进来。
烛光照在他脸上,只见此人大约四十不到的样子。皮肤白净,丹凤眼。挺直的鼻梁显示他坚韧的性格,全身上下透着浓浓的书卷气。如珠如玉,清雅淡然。
“山长……”韩琅文的声音突然响起,语气中带着些惊讶和迟疑,还有一丝像小孩子犯错被当场抓住的窘迫。
山长?!谢朝华心道:此人难道是韩琅文在读的书院的山长?
谢朝华转头面带疑惑地看向母亲郗茂娴,还未等到她回应,就见那人几步走到榻前,沉声问:“知道是何人所为?”
韩琅文摇摇头,焦急开口,“大哥他……山长,怎么办?”
“府中可有烈酒?”这男子开口问道。
谢朝华与韩琅文同时看向郗茂娴,郗茂娴怔了怔,道:“酒窖之中应该藏了一些,我去取。”说着转身就要走,那男子一把拉住她,“我去,你们看着他。”
郗茂娴慌乱的点点头,谢朝华注意到母亲的脸上闪过一丝可疑的红晕,那男子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陡然松开手,起身走了出去,身影转瞬消失在夜色中。
过了没多久,就见他抱着一坛子酒又走了回来。谢朝华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在这府里住了这许多日尚不知有酒窖,这人如何知道酒窖在何处?而且看时间,他来去这么快,定是对这宅子熟门熟路。
“把酒倒出来,兑点水。”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