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宇离开后,楚楠忻一个人在昭乾殿的大殿上踱步沉思。
粮食是军中的血脉,军中密探来报,这些日子,军中将帅得余东晖之命,均分粮草。即使是一个白面馒头,也与众士兵同享。因此虽然艰难。军中人心稳定,只是即便如此,如果粮草不能跟上,如何与陈军决战?
粮食他尚可从各地富户强行征收。非常时期也顾不了这许多,可马匹……
几乎是无意识的,楚楠忻伸手搁在一旁兰花之上。看着自己生生将开得正茂的兰花碾碎。铁甲骑兵,如果缺马。兵力顿时失色不少。
“陛下。”正在这时候,身后传来一声叫喊。特有的低沉温婉。楚楠忻转过身去,毫不意外地看见不远处一个纤瘦的身影,从容地站在那里看着自己,正是谢朝华。
之前丽贵妃的事情,他确实是有意让谢朝华去查,而结果也的确让他满意。可又总觉得太过顺利了,他从不认为谢朝华本人如同她表面看上去那样逆来顺受,他不得不怀疑她有着其他目的,可却又查不出什么破绽来。
“陛下是在为了前线粮草而烦恼吗?”谢朝华放下手里端着的茶盘,问。
楚楠忻不禁抬头打量谢朝华,这是她第一次这么直接地过问政事。从自己将她安排在昭乾殿中后,楚楠忻看得明白,她一向十分谨慎小心,从不在殿中滞留半步,偶尔自己与她提起政事,她也是轻描淡写地避开。
那么今日的她为何如此一反常态?看向她的目光中明显带着一丝质问。
她轻轻一笑,“陛下可真是健忘,手里有着这么好的一张王牌,却白白浪费了呢。大概暴殄天物也是君王的特权吧。”
楚楠忻明显感觉到今日的谢朝华极其不同,她的一举一动不若平时那般拘谨,这样的她让他有些恍惚,好像回到了多年前的京都。
“什么暴殄天物?朕怎么不知道自己手里有这样的宝贝?”
谢朝华缓步向楚楠忻走近,悠然不迫地说道:“众人都知我朝兖州望族韩家,独享殊荣,世袭罔替桓国公爵位。而韩氏家族亦有祖训,韩家子弟不得入仕。天下却不知韩家子弟因不入仕途,多年来一直转而从商。只因我朝自古以来,商人地位低贱,韩家刻意隐瞒,故而鲜少有人知晓。”
她走到楚楠忻跟前停下,双目直视着他,吐字清晰而沉稳,“韩家掌控着天下七成以上的粮食买卖。”
楚楠忻浑身一震,不是因为听见这个秘密,而是他突然想到,这一切难道就是她的目的?
所以之前从不干政的她会暗示自己应该由余东晖将军出征,因为这样由谭氏掌控的户部就不会全心全力地支持,那么她就可趁机而入?
所以她才会不遗余力地配合着将丽贵妃“人赃并获”,以此才能打压谭氏气焰,从而促成了余东晖将军的出征。
为了救那个人,她究竟是利用了这场战争,还是从头至尾便由她操控着这一切呢?
谢朝华像是看透了他的想法,淡淡一笑,“陛下多虑了,这楼南与陈国之战岂是我一个身处在深宫半步不出的小女子所能左右的,朝华不过只是想让陛下放一个人,而眼下大家不过正好各取所需而已。”
“好一个各取所需。”楚楠忻冷笑,心里却不知道什么滋味。
哪一天若是自己身陷险境,又有谁会为了救自己而如此大费周章呢?
他几乎可以说从懂事开始就一直在谋划算计中度过,而最后自己也的确得到了他窥视多年的宝座,可韩琅文虽不是君王,却有着自己内心最渴望最想要却是终其一生也难以得到的东西。
这一瞬间,他几乎就想冲到韩琅文跟前,一剑刺入他的咽喉。可是他却不能这么做。
作为一个皇帝,他其实很多事情都不能随性,甚至比普通百姓更加需要抑制自己真正渴望的东西。这一点他早就了然了不是吗?
所以他暗暗深呼吸,强压下汹涌澎湃的思绪,淡淡地说了句,“谢小姐还是一如既往地让朕刮目相看啊。”
“陛下过誉了。”谢朝华很优雅地施了一礼,然后问,“那么陛下觉得朝华的提议如何?”
楚楠忻冷声道,“谢小姐好像太小看楼南了,这点区区粮草楼南还是拿的出手的。”
谢朝华顺着他的话,十分配合的点头承认,“的确,楼南本就盛产大米,朝华此番原是多虑了。”她话锋一转,“只是陛下也应该知道韩琅文与匈奴楼南的马贩子交好吧。”
楚楠忻一震,心里抑制不住怒火直往上冒,他一向引以为傲的自制力瞬间便被瓦解了,“啪”,一盆他身旁的兰花被他随手掀翻,碎了一地,本就娇弱的兰花恹恹地贴在地上,散落的泥土与白釉的瓷盆碎片混在一起,黑白分明。
谢朝华轻轻地跪下,脸上却毫无惧色,“陛下息怒。”
她的淡定从容越发让楚楠忻心头火气,“滚!”楚楠忻怒喝道。
“遵旨。”谢朝华起身,徐徐地走出了昭乾殿,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楚楠忻的暴怒恰恰说明了他必须妥协的无奈。
这一局,她胜券在握。
余东晖的军队终于拿下剑河,与正面迎敌的主力一前一后对陈国主力采取包围之势,大战就在眼前。
谢朝华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行动被严格的监视起来,可她却一点都不担心,越是如此越是说明她的计划成功了。
随着战事越来越明朗化,谢朝华也被软禁在了昭乾殿,哪里也不能去,不过在昭乾殿中她依然可以听到一些消息,而楚楠忻也没有避讳让她知道。
果然,楼南的粮草军马的问题最终得以解决,谢朝华心里欢喜的同时却也涌上一丝哀伤。
战争局势开始慢慢发生着变化,陈国因为后方大本营剑河的失守,渐渐面临粮草借机困难的局面。而楼南骑兵英勇善战,与陈国几次交锋都占得先机,而战争伊始陈国战线拉得过长,也令得他们如今有些顾此失彼了。
最后的战场,在一马平川的望井平原,两军严阵以待,正面直击,没有一丝可以退缩的余地。
可就在这个时候,余东晖的军队与陈国的军队在潜州意外遭遇,大战提前到来,双方胶着着,形成拉锯之势。
余东晖的先锋部分依然无法与主力部队会合,其实陈国的军队所在位置等于将两军拦腰切断,情形对于楼南军十分不利。
是夜,楚楠忻一直在昭乾殿中,彻夜不眠。即便如楚楠忻这样的霸主,在这样的时刻所能做的也只有等待了吧。
谢朝华奉上茶正要退下,却听楚楠忻好像是自言自语道:“明日是母后的诞辰,余将军决定在明日预备发动总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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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伺机
第五十三章伺机
决战已经打响,与前方的通信已经不能正常进行。而为防止军情泄露,每日送来的战报只有每一役的战果却不提及任何相关的军事部署。
此刻,所有人的都只有等待。
深夜,清冷的月光照着深巍峨深幽的宫殿。昭乾殿的芭蕉,随风摇曳。
战场的水深火热,似乎是另外一个遥远的世界。这个夜晚显得格外安静,谢朝华有些睡不着,靠在窗棂上,望着月亮。
这些天她只能从昭乾殿君臣议论中知道一些进展,却收不到任何其他消息,楚楠忻让人看她看得很紧。
从各种蛛丝马迹来看,她想他应该是安全了吧。
不过,如果他知道在这场战争自己扮演的角色之后,他又会说些什么呢?
谢朝华有些害怕。
这一瞬间,她忽然觉得就这样一辈子被软禁在昭乾殿也没什么不好,有些事情做得时候她义无反顾,事后却缺乏面对的勇气。
如果楼南败了……
雷动惊蛰,屋外乌云密布,殿内气氛也低沉地令人感到窒息。
与前线已经断了两日的联系,如此紧张时候,前线却情况不明,这是如何让人焦急。
楚楠忻的脸色阴沉,底下的人一个个屏气凝神,几乎就要频临崩溃。
“陛下,陛下!”康顺几乎是三步并作两步从外头冲了进来。
楚楠忻身边的苏瑾年,整个人几乎是弹起来,朝康顺走来的方向跑去。他一把夺过了康顺手中的奏报。然后递到了楚楠忻面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谢朝华从未感觉如此紧张。她几乎有些不敢在殿中待下去,可另一方面又急切地渴望知道答案。
每一个人都注视着楚楠忻。大殿里的空气都仿佛好像凝固了起来。
奏报上面,有一个象牙的扣儿。楚楠忻好像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将它解开。
谢朝华就站在楚楠忻不远的身后,奏报上面的字不会超过五十个,可楚楠忻却看了一遍又一遍。
仿佛经历了一世,又好像只是瞬间,楚楠忻开口,语气出奇的平静,“余东晖将军与大军顺利会师。陈国主力军被击溃,我们赢了。”
一片沉寂,接着殿内突然爆发出一片欢呼声,震耳发聩。
“终于胜了,胜了啊!”曹宇匍匐在地,几乎是嚎啕痛哭。
如此失态实在是有损官颜,可这样一个时刻,没有人会在意。
谢朝华听见获胜的消息从楚楠忻嘴里说出的那一刻,整个人一松。几乎是靠在了身后的墙上。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苏瑾年带头跪在殿前,叩首道。
群臣纷纷跪地,大殿里顿时歌功颂德之声此起彼伏。
谢朝华瞟了眼下面的苏瑾年。他神情一贯淡淡的,脸上挂着适宜的微笑,好像陈国败仗对于他而言并不代表什么。
当初找上他只因为要救韩琅文。而在楼南皇宫里,思来想去也只有苏瑾年可求。不单因为韩琅文曾向她提及过。也因为苏瑾年在宫里的权势。
可是,韩琅文的下落却出乎意料的难找。连苏瑾年都一筹莫展。
曾经怀疑过苏瑾年是陈国的奸细,也派人去陈国查过他,可是那场由她提议,苏瑾年安排的刺客行刺却最终要了陈妃的命。
谢朝华根本没有料到陈妃会是苏瑾年的目标,她想的只是利用之前在楼南盛传的流言,借此让楚楠忻分心从而可以趁乱寻找契机。
陈国的宣战让她顿时明白当日苏瑾年直指陈妃的用意,而苏瑾年也坦言承认,甚至提出让谢朝华在余谭相争之时,示意她助余东晖一把,此番提议也正中谢朝华的下怀,于是她便顺水推舟的答应下来。
如今楼南胜了,谢朝华的目的已经达到,那么苏瑾年的呢?
她有些看不明白,苏瑾年他究竟想要的是什么?
楼南这场战赢了,而韩琅文安然无恙,这个结果谢朝华是高兴的。只是另一方面,她也是伤感的,那个她原本这辈子都不想碰触东西最终还是被动用了。
陈国兵败如山倒,在后面的几天里,陈国残余军队朝边境处逃跑。
余东晖将军始终在后面追赶,这是楚楠忻给余东晖下的旨意,即使有能力有机会可以将陈国残军消灭殆尽,也只能是追赶,不能“追击”。对于陈国这样一个小国而言,此番几乎可以说是倾尽国力而战,如今大败就意味着两国间的战争偃旗息鼓。
但是,如果不留余地杀到陈军全军覆没,那就等于和陈国处于势不两立的仇恨地位。楼南虽然胜利,但也消耗不少,眼下也绝对没有一鼓作气占领陈国的实力,如果国力消耗太过,说不定天朝就会伺机而动,关于这点,楚楠忻看得很清楚。
不知道是不是之前的战事太过紧张消耗了不少精神的关系,楚楠忻没有任何征兆,忽然病倒了。而且貌似还病得不轻,连早朝也停了,每天只是在昭乾殿选择性地接见几个大臣,处理一些紧急的政务,其他时间都在卧床休息。
谢朝华端着药进去暖阁的时候,屋子里除了两位左右丞相,还有六部尚书都在,当然户部尚书谭闳之前被免了职,如今暂由侍郎段瑞启主持。
而自从谭闳被罢免,谭相却也没有丝毫的反应,谢朝华察颜观色,注意过他对于段瑞启之前的几项提议也没有故意为难的意思。老而弥辣,不愧在官场混迹了半辈子,谢朝华将谭相这种沉默,看作是一种聪明的举动。
如果他为自己的儿子申诉,无疑会增加楚楠忻对谭家的反感,何况这几次宫里宫外的变故。谭家地位已不如从前,明眼人一定可以看出楚楠忻是在逐渐想削弱谭家的势力。
月满则亏。水满则溢。谭家,从先帝开始就得到了太多的恩泽。这些年权势几乎到了只手遮天的地步,没有一个帝王是会允许如此的。所以之前丽贵妃的事情,这次谭闳的免职,谭家的沉默是一种姿态——向皇帝示软。
谢朝华进去的时候,他们正在谈及余东晖将军不日后返回大昭的事情。
就在这时候,外头内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