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上午书院假休,花群同玉环相约同逛西苑街市。
“让你不听我的,不学跳舞,现在出丑了吧?看你到时上台怎么现去。”玉环听完花群牢骚点她额头斥道。
花群笑答:“你这寄生虫,又不用养家糊口,一天从早尽可以练舞到晚;怎么,现在打算落井下石不成?枉我当初从少白他们手中救你。”
“女侠救命之恩没齿难忘——”玉环学着花群抱拳道,然后扮个鬼脸说道:
“我这可是激励你啊,你不是一直喊着要给梅班姐妹们争光的吗?就这样输给她们、对得起自己的豪言壮语吗你……不过也难怪,那可是五朵金花啊,就是在菊班也没人敢惹她们。”
“那些人就是一群疯子……幸亏还有玄音,不然我真待不下去了,”花群叹口气说,
“哟,都开始叫玄音了,你这高枝攀得很快嘛……”玉环坏笑着伸手捏她的脸,花群痛得连连叫唤,忙一巴掌打开她的手。
两人一边互相打撩一边看路旁的商铺,正看得热闹之时,不注意对面街竟突然闯出来个年轻男子——橙缎对襟衫、螭纹黑绸背心,发束玛瑙、脚蹬黄靴,看着甚是齐整衣着,却不顾体面跌跌撞撞一路跑将过来。再看后面紧跟着个甩着毛巾的伙计,口里正喊得热闹:
“抓贼!包子贼——站住!”
年轻男子慌不择路,拨开众人直奔巷口两个姑娘而来;眼见男子张着手扑到跟前,玉环吓得一声尖叫……
第三回 卦象
玉环尖叫起来,花群迅速挡到她前面;那人趔趄一下、眼看就要扑到她们脚下,她眼疾手快伸手抓住他的胳膊、用力一拉一甩,竟将那人整个摔出去三丈、跌趴在橘子摊上;顿时摊散橘子滚了一地。花群吃了一惊——刚才一时情急、下手失了轻重,好像太狠了一点。
“姑娘神勇!”那伙计吆喝着冲过来,“包子贼,趁早付了钱,不然押你去官府!”
那人费了好大劲才爬起来,拍拍身上土,抬起头来;且看其形容——细长脸,白面皮,青眸如鳞波秋水,殷唇似胭染细眉;跑得个气喘吁吁,摔得个狼狈不堪。花群突然注意到他左手包扎着似有伤口。
“这小哥好不识时务,我家财万贯难道还能亏了你饭钱不成?只不过一时走散了家从,怕他羸羸弱弱一个人在这乱街上出事才出来寻,钱在他身上,找不到他你叫我如何付你?趁早好好地稍等片刻、我寻回那呆子加倍还你就是。”挺重的南蛮口音。
“个小白脸包子贼狡辩什么,过会儿鬼知道你蹿哪去、我找谁要我那三文钱去?”伙计嚷嚷,众人也附和。花群越看此人越觉得面熟,但一时又想不起。突然屋顶上跳下个人来落到她身边,把她吓一跳;定睛一看原来是少白。好在众人注意力都在包子贼那边,没人看到他。
“你在那上面作甚!”花群压低声音问他,少白回道:
“大小林出镖去了,店里没人,你爹让我帮忙送信给城南,西街这边路挤,我想着从屋顶上走快些。”说时还目不转睛盯着那人与伙计争执。“信已送到,都是结后账,不急着回,也不耽误事。”
花群这时突然想起来了:此人面目极像少白的非亲大哥李维嘉;京城人人都知道,两年前赤鹿原一战,东平军以惨重损失战胜;少白的亲哥哥文清战死,而立功的李大公子则被调往滕州做刺史去了,两年来一直未曾得见。
正想着那人却向她这边看过来,“这位姑娘,刚才那一摔摔得我好苦!我也不追究你,你替我把包子钱付了吧。”
“哪来的道理……”
“死乞白赖啊这南蛮子……”众人均忿忿不平道。
花群虽反感对方态度,但自知刚才下手太重,且此人不像恶徒,便掏出三文钱扔伙计接住,又对那人说:
“算我倒霉撞你个狗屎运,趁捕快还没来,赶紧挪开地儿吧。”
伙计拿了钱径只回店了,那人也不答谢转身要走,一个脸色苍白的蓝衫男子拨开众人挤到那人跟前叫:
“老爷!”
那人回头看见上去便要打,“奴才,去取个扇子也取不回来,扔我在店里这许久,害我被打作贼差点见官!你干什么去了?”
“小的该死,只是路上见有卖万灵创药的,想买来给老爷治手,才耽了工夫……”
那人听罢放下手一甩袖子说:“就你我二人在此不安之地,岂可掉以轻心!罢了,天黑前快回客栈去才是。”
那蓝衣男子却转身来到花群他们面前,行礼后问道:“方才老爷蒙小姐相救,万分感激。小姐请问尊称?”花群近处这才看到这蓝衣男子长着女人般秀丽的脸,只是苍白没多少血色。
玉环害怕似地拉扯花群袖子,花群看看他们不像坏人,心想说也无妨,便抱拳告道:“小女子陶家花群,萍水相逢并无大恩,小哥不必过礼。”
蓝衣男子掏出一小锭纹银说道:“略表歉心,陶小姐快请收下。”花群几年来第一次有人用姓称呼她,不由觉得不太适应。
“快点!”主人那边已经等得不耐烦,对着花群少白他们上下打量,没点礼仪拘束。花群心下不禁对此人一阵厌烦,心想不收白不收,便拿了银子。蓝衣鞠躬要离去时花群突然想起来问道:
“哎不介意告诉我,你家老爷是怎么伤的手?”
蓝衣回头笑笑说:“谢姑娘挂心,只是今早我失手打碎了茶缸扎了老爷的手,让您见笑了。”花群想想也不可能,便任他们走了。
心下感叹着世人千奇百态,花群拉上玉环想走,可竟然一下没拉动:玉环的手扯得更紧了。她狐疑地看着玉环——她还以为她是被刚才的事吓着了——结果发现她一直在看少白,脸涨得通红。花群这才意识到状况,心想糟了,忙瞪了少白一眼:
“哈,少白已经三年没见玉环了吧,我们玉环现在可是慧通三大美人之一,如花似玉、闭月羞花,你小子眼珠子出来了吗?”然后拼命朝他使眼色。
“杨小姐,好久不见。芳体可安好?”少白语气小心,甚至可以说是警惕了。
玉环欠了下身答:“托李公子万福。”脸红得像萝卜根。
从那刻后她就再也没说过话,半个时辰后他们不得不招呼一直在旁暗暗护卫的杨家仆人把她带回杨府安歇。玉环的车走远,花群眼前抹不去刚才她紧咬的嘴唇、涨红的脸。少白却像大松了口气一样盘起双臂到脑袋后,吹开了口哨。
“你就不能对她自然点儿吗?怎么也是相识六年的青梅竹马,现在弄成这样……”花群面露不悦。
“嗨,杨李两家争斗又不是甚新鲜事,你还这么挂心上干嘛?”少白一副满不在乎,花群更加气愤:“我夹在你们俩中间难受!怎么找了你们这么一对麻烦祖宗,从前就闹得不得安生;玉环现在见了同龄男子就躲躲闪闪,还不都是你们当初干的那些鸟事害的!”
“切,她生来就那样,跟我有什么关系?不过现在这样也好,老头子们的争权斗势我也不感兴趣,两边都当陌生人样对待,反而不会造成伤害。对了,”花群还想说教,少白却突然严肃起来。
“刚才那人,”她反应过来他指的是蓝衣男子的主人、衣着华丽的包子贼,“不知为何,掩盖了自己的功夫。”
见花群愕然,少白一边走一边解释道:“那人步法身形都似练武之人,而且刚才你那一摔,极像他自己故意飞出去的,我刚才待在上面,看得更明白。若真如此,”
“那人功力就可能深不可测了,”花群接道,大吃一惊又不觉忿然——照这样说刚才那人本来就盘算着要让花群替他付钱,所以才照着她们冲过来:堂堂桃源商号二掌柜竟完全被他讹了……更令花群气愤的是,这种饭张口衣伸手的富家公子哥儿竟能功夫比自己强,简直没有天理了。
“下一步还得好好练功,”花群最后感叹出一个结论。
少白笑道:“就你那半吊子功夫好好练是必须的。不说功夫了,你不是被园哥拉去演七缘戏吗?你几时学会跳方华舞了啊?”
花群顿时蔫了秧子,“不提罢了……”
少白笑得拍着屁股跑到前面,“我就说呢!跳甚亡国舞,叫花子你还是干点适合自己的事吧。”
花群气不打一处来,“呸——还敢叫那名字!看我不废了你……”想起书袋里那本梅仙归情录,又喊道:“你别不服,就我这样子,肯定也有人觉得好的,比你个破李大坏招人喜欢得多—”
“我服,我就喜欢你一直以来的样子,那样就最好了。”少白回过身来微微一笑。
听着“喜欢”二字,花群不禁脸一红愣在那儿,盯着眼前少年夕阳下的挺拔侧影和灿烂笑容,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少白见她那样,回过去头摆摆手说:“再怎么说我们的叫花子二掌柜可是商号的招牌啊,哪能随便换了性子的?”
听了这话,花群不知为何松了口气,又气得叫:“不许再用那个外号叫本姑娘!”突然脑子里灵光一闪:既然本性难改了,为何不想办法把自己的特色加到舞蹈里面去?
“公子小姐郎才女貌,来测卦姻缘吧,也给老道筹点盘缠……”花群吓了一跳,一看原来是一个挂黄幌子、灰须长眉的褴褛道士不知何时走到他们面前,“行行善,成姻缘;省省身,福一生……”老道念着,花群观其形容可怜,又见天色已晚恐没去处,想起刚刚从混世霸王处赚了两银子何不拿几文来施舍,便叫道“老先生给我算一卦吧。”
“啊?!”少白见状感兴趣地跑过来,花群道:“最近闹应事情接二连三,测测前事也算捐个功德,求个心安。”老道点头称是,又问少白,“公子不算吗?”“我每个月找人看着都说命大正旺,家里还贴着符压火气,你老不必操心。”
花群哂笑:“不算罢了,显甚命旺火大的,我也没多少算命钱,多出一份合没道理。”
少白不理她只道:“你老情跟她好好看看吧,我舅家就是这西街市长,这里大小生意都归他管,看错了合不饶你。”
老道恭敬作揖,问了花群生辰、上前观了相,又叫她从符中选了一张写上字点火烧成灰烬。待青烟散尽之后,老道捋须对那眼巴巴的两个人说:
“玄真太乙,万事归空;前生德高名贵,后世身显财积;若看今生今世,幼年大挫,困苦艰劳;青年起家,富贵可待;终生归宿,云雾迷离,似为天机不可泄露。只姻缘一项,红线纠结,情路曲折,皆为恋上不可恋之人之故。正道修缘,九一归真,望姑娘多积德珍重。”
花群少白二人听得云里雾里。
“红线纠结什么的,你恋上不可恋之人?谁啊那是?”少白问。
“我都不知道那是谁!”花群没好气地回一句,“幼年困苦,青年富贵,最后却天机不可泄露?弄半天还是什么都不知道嘛。”不由失望万分。
“‘前生德高名贵,后世身显财积’,”少白摇头摆尾地念道,“貌似上辈子和下辈子都不错啊,可以考虑早投胎。”说着噗嗤笑起来。
“去死,”花群一阵心烦意乱,老道却又开口了。
“姑娘本命迷离难测,未必是恶象,倒很可能是有仙气护法,即是大吉大瑞;有道是船到桥头自然直,凡事千万不必过虑。但姑娘这姻缘的卦象,”老道面露犹豫,“竟与早些时候买卦的一位公子一模一样,不知是何缘分。”
二人闻言大惊,少白问:“算那卦的什么人士?”
“倒是个俊俏的后生,带着个漂亮的姑娘,那姑娘像是下人,倒不肯算卦。只是那公子的卦象可是稀奇,本运大祥大瑞似有青云之上之龙气啊。”老道巍巍叹道。花群一心想知道什么人竟与自己重了卦象,努力回忆今天逛街遇到的各色人等,可反复出现在脑子里的就只有那酷似少白大哥的家伙和他那仆人。怎么可能想得起来,她自嘲道,今儿注意到的净是形形色色的大男人,哪来的姑娘……
“江湖术士言何为信!”少白说道,两人已走到商号的那条街了,花群还沉默寡言,想着道士的话。
“人生本来飘忽不定,一切事在人为,何必非去预知天意?”看到商号大门,花群似想起来什么,叹着气说:“早知道问问他今晚云雀大盗会不会来就好了……”
少白无奈地摇摇头道:“你这个人,才几文钱,想知道多少事啊?”
陶老爹坐在门口吸烟,看到二人回来笑道:“我说送个信竟去了那么久,原来两个一块回来的。”少白搔头傻笑,陶老爹催他跟小毅进屋入账去了。
“静园小子今天来了,”陶老爹跟在女儿后面进来关上门,“说要让你演七仙散花,在七缘大庆时全城百姓面前吹笛,叫我少给你差使,好多点时间排练。”说着坐在炕上吐着烟圈。
陶征明虽刚四十出头,但一头白须白发,因在前朝曾官及太尉,旧知常称其为“陶公”,街坊邻居则习称“陶老爹”;老爹精力旺盛,身强体壮,丝毫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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