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天烦狠了索性翻着白眼来一句:
“既然阿嫣这般千好万好,我和离之后也总没傻到还给谁守着的道理——
不若彻儿弟弟就大气些,将这千好万好的与了姐姐如何?”
毕夏震:“!!!”
阿娇姐姐你不是玩真的吧?
纵然没人再传娄猪艾豭之语,刘彻哪天回来,也绝对会发疯的哇!
阿娇说话的时候真心只是随口一句,看“刘彻”那仿佛遭了雷劈的反应也确实有过一点酸涩,可说完了,仔细一想,倒真叹息:
“早知道,当年真不如嫁阿嫣。”
她挑中彻儿那会子,阿嫣还是个小小孩,必是不可能与彻儿有甚牵扯的;
而阿嫣那等死心眼子,若打小儿就认定她是妻子,也必是不可能再与彻儿有甚牵扯。
至于其他的……
两家的联盟,刘彻的皇位,甚至于她的尊荣,都不是非得靠联姻维持的。
韩嫣的庶子身份也不是什么大问题,窦家舅舅都认可他封侯了呢!
这么一琢磨,阿娇就真有些遗憾起来。
还故意将一分遗憾做出十二万分摆到脸上,把个回过神来正想笑话她说笑也这么不讲究、莫非真考虑物色一个等着和离时好顺便赐婚的毕夏震吓得一激灵,后背莫名一阵白毛汗。
#奇怪,即使阿娇姐姐和阿嫣凑一块,也是刘彻该头疼的,我紧张啥呢?#
毕夏震百般闹不明白,胖小爷又自顾自叽叽咕咕咯咯吱吱地傻笑,只不肯提醒他到底发现了神马,毕夏震也无奈得很,唯有顺从心中警觉,就此远远避开阿娇去。
别说再拉着阿娇畅谈韩嫣的英姿,连去长乐宫请安,都是避了她。
不想没几日,韩嫣出征之后状态又有所好转的太皇太后,忽然在一个夜里没了。
老太太病了都将近一年,要说大家这心里,本该早有所准备的,阿娇作为外孙女、又是当家的孙儿媳妇,也早将该准备的东西备下了。
可眼看着拖过了一年寒冬、又快拖过一年盛夏,那天早起老太太还吃了一小碗蛋羹、午晌又吃了一小碗豆腐花,入夜睡下之前,还喝了小碗熬得俨俨的小米油,睡下之后又难得没怎么咳嗽,馆陶方才在外间榻上睡了个好觉——
不想天还没亮,就有值夜宫人来报说,太皇太后没了!
馆陶别的不说,这孝女二字当之无愧。
尤其毕夏震来了之后,他们关系和缓了,这位在时下看来也不算年青了的大长公主,整一个夏天几乎都在长乐宫侍疾,更和阿娇轮流陪夜,也真是熬得狠了。
没完全清醒的时候就接这么个消息,本盘坐在床上眯瞪的人立刻站起,一时脑中供血不足,一头栽了下来。
虽奴婢们搀扶得及时,没真摔出个好歹,却少不得给这本就人心惶惶的长乐宫又添几分慌乱。
纵然这长乐宫也有几个格外得用的内侍宫女,给这一慌二乱的,也不免耽搁,待得消息传到建章宫、毕夏震再匆匆赶来,都是半个多时辰后了。
恰好又赶上长信宫一出好戏。
根子仍在那几个得用奴婢身上。
这老太太把着大汉后宫这么多年,王太后只是未央宫中小妃妾的时候也好,一路谋划终于爬到皇后宝座也罢,甚至都成了皇太后,也依然掌控不了这大汉后宫!
就是老太太病势沉重这好些日子,阿娇在后宫都比她能为,因着甚?
帝后之间的关系忽然又好了起来,甚至皇后威势有远甚以往任何时候的趋势,固然是一方面;老太太多年积威、馆陶常年经营,在这宫里头扎下的老人,可不就是又一方面吗?
尤其长信宫中那些个王太后花再多功夫也始终收买不了的老奴婢,简直不要更碍眼!
她早盘算好要让这些个不识时务的,干脆服侍老不死的生生世世了!
只不过近些时候,皇帝对老不死的仿佛又孝顺了起来,王太后却失了儿子的心,这要让长信宫奴殉葬一事,就不好那么随意着来。
好在机缘巧合,老不死的半夜没的,发现的时候身体都硬了,更换寿衣都不方便了,这服侍的人少不得都有一份罪过在。
便是馆陶,说是睡在外间,但操作得好,也是一个故作殷勤博孝名、却疏忽到亲娘啥时候死的都不知道!
而就守在太皇太后床边服侍的几个老奴婢,和那些说是忠心耿耿,却连在太皇太后归天时守在一边都没有的其他老奴婢……
可不妥妥的该死么?
王太后之前也有心装孝顺媳妇,可恨不拘白天黑夜,只要她在,馆陶阿娇便总要有个人也必须在。
说得好听,是与她搭一把手,可还不就是要盯着她?
皇帝又是个不孝的,王太后那般做了一二十日,累得腰酸背疼胸口闷,他也不见有什么体贴母后的意思,顶多说一句:
“阿父在天有灵,也看得到太后的好。”
——是以王太后唱了好一段孝顺儿媳大戏,却把自己唱出一肚子火气。
但到了此时,王太后满腔火气,都成了幸灾乐祸、与落井下石。
反正老不死的终于死了的时候,她才因着白天服侍半日,被平阳扶着回了长秋殿,这等到老不死的尸身都僵硬才发现的不孝、不敬,怎么都算不到她头上嘛!
王太后找起茬来,简直精神满满。
一边挤兑着馆陶,一嘴一个“孝顺”,又一嘴一个“便是弟妹照看,大姐也是不肯错眼的”,没直言馆陶一错眼就错得亲娘尸体都硬了,却比直言更刺人,啪啪啪打得馆陶大长公主脸肿!
一边嘛,又是哭着太皇太后去得冷清,又是感慨着长信宫中奴婢的好和不好,连先帝都被她拉出来挂在嘴上,说来说去,目的只有一个,这长信宫的奴婢,不是该给太皇太后陪葬,也该去灞陵守着啊!
“说不定不只母后,连父皇都乐意添些人手伺候呢?”
王太后这么说着的时候,面容悲戚怅然,看向馆陶的眼神,却是*裸的嘲讽和挑衅。
#我就是要铲除你的人手,又如何?#
王太后从未有一刻,如现在这般,觉得长乐宫的气息是如此轻松畅快。
馆陶也是第一次如此憋屈。
虽然早在景帝逝世,女婿一下子从太子成了皇帝、弟媳妇也从皇后成了太后开始,馆陶就察觉出差异。
皇帝敢为了一个奴婢给阿娇没脸,曾经连做她弟媳妇都没资格的卑弱宫妃,也一下子成了她必须行礼敬重的存在!
馆陶一开始不是很适应,但她确实在努力弯下自己的腰板、低下自己的头颅。
反正也不是没有弯腰低头过。
特别在太皇太后不好之后,馆陶甚至在私底下几番严厉呵斥不识时变的女儿,责令她端正态度。
但还没真正面临山陵崩的适应是一回事,这真面临后台倒塌、王氏完全趾高气扬起来的情况……
馆陶险些将银牙咬碎!
长乐宫的女主人确实不一样,可这女人,竟是比栗姬更让人恼火!
偏生她的儿子还是皇帝,是自家女婿,相比栗姬那个前太子之母,确实更有嚣张的本钱。
努力深呼吸,馆陶一早起来水都没喝上,就接连又是母丧、又是给弟媳挑衅,眼前甚至都有些发黑。
阿娇赶紧递了一碗热热的豆浆过去,馆陶连喝两口,想到女儿与女婿关系和缓、王氏却和儿子闹僵,又想起先前那要紧物事已经托给韩嫣,韩嫣也承诺哪怕他战死沙场、又或其他病痛横死,也定会将那样东西交给该交付的人……
才真正缓过那一口气,有了心气和王太后争执起来。
一个要顺势除掉长信宫的人手;一个必要保下这些人,一则全了母亲与他们主仆情谊,二也可为阿娇助力。
一个讽刺对方妄称为母亲侍疾守夜,结果守得连人何时没的都不知道;一个潸然泪下,也没否认是自己不好,却不忘感叹几句岁月不饶人,再者大长公主再尊贵,也没有在长乐宫中自得一宫可供高卧——却是讽刺王太后连给婆母守夜都不曾!
又有平阳阿娇各协助自己生母,又有隆虑这个似乎没弄清楚状况的,一会子帮亲娘说两句,一会儿又站婆母这边劝亲娘两声,结果两边没讨好,被娘家婆家妈一起呵斥:
“闭嘴!”
便委屈无措的,只得哭起老祖母。
哭着哭着,好像真念起老太太的好,还真抹出一脸鼻涕泪来!
☆、第33章 戏里戏外
这一台大戏,虽少了个比隆虑更显娇憨的田欣,却多了个心气提起之后、战斗力远非常人的馆陶,照样凑齐了五个女人,唱得好不轰轰烈烈。
毕夏震一脚才迈入殿门,就给吓得倒退一步半,只恨不能真的掉头就跑、来个战略性撤退,便惟有握紧拳头,勇敢登场!
于是这一台大戏,有了毕夏震这个再如何低调也是当之无愧男主角的加入,五个女角色越发说唱念打各种手段齐出、八仙过海诸般神通尽显,争着抢着要夺取女主角宝座。
王太后扯着毕夏震的手臂哭老太太。
什么“尊荣了一辈子,也是儿孙满堂的,虽其他几个就国去了,膝下还有孙儿重孙女、还有女儿外孙儿的,临了临了,竟是自个儿孤零零上路,好不可怜”啦!
什么“大长公主虽是心存慈悲,但不过是几个奴婢,再慈和悯下,也不能比孝顺母后要紧”啦!
各种涕泗滂沱。
馆陶大长公主之前也是在抹眼泪,此时却不肯拾王氏牙慧,见了皇帝近前来,反一把将眼泪抹干净了,正正经经起身行礼,说了两句:
“阿母神色安详,皇帝也莫要太伤心了,总是你身子要紧、天下要紧。”
之类的应景话儿之后,示意隆虑上前,将王太后扶开,又让阿娇搀了毕夏震坐下,而后自己方才跽坐正色:
“太后的心自然是好的,谁不知道她最是个孝顺慈爱之人?
只是世间有好心却办了坏事的,可曾少了去?”
先明褒暗贬点了王太后两句,而后又从皇帝如今有心奋起、甚至连星象也支持天子征伐四夷,大汉正需厉兵秣马,备粮草、掘人力之时,这内侍宫人之辈,虽是奴婢之身,却也可服天子之劳——
“比起让他们殉葬,阿母必更乐意他们活着,为皇帝且效几分力。”
馆陶大长公主这么说的时候,神色温柔,眉眼间却有皇家女的担当和傲气。
比起还在抹泪的王太后,强了不只一条街!
而后,这位大长公主且不足意,还拿王太后哭诉之时说的那句“事死本当如事生”出来作伐子,可她认为“如事生”并不应该——最起码不只应该——只用拿奴婢殉葬、陪陵来表达。
首先,这长信宫可是太皇太后住了几十年的地方,便是薨逝,三年五载、甚至三十年五十载的,也未必没有想着要回来看看的时候罢?
所以最好的法子,是尽可能从人事物等方方面面,从大摆设到窗前树上那窝燕子,都给维持原状!
“阿母在天有灵,必是欢喜!”
馆陶大长公主一脸凄婉欣慰之色,绝了王太后正位长乐宫之路。
却还不足,她还要加一句:
“至于太后说的,恐阿母陵寝之中寂寞……
这不是‘事死本当如事生’么?让几个奴婢去孝顺算什么?你做媳妇的孝心,该亲自去服侍才是。”
#卧槽!#
#这位和阿娇姐姐果然是亲母女!#
#上一回唱大戏,阿娇姐姐就赶便宜娘去阳陵;这一回唱大戏,便宜丈母娘索性赶便宜娘去灞陵!#
#而且比起阿娇姐姐的粗暴简单,这位段数明显更高啊!#
毕夏震看了一眼猛地噎了一下、连抽泣声都止住、呆呆瞪眼的王太后,再看看犹自抚着衣袖,感叹“太后这心意确实好,事死如事生,怪道阿母在时,总赞你孝顺”的馆陶,实在有点可怜便宜娘,却不知道怎么的,还很有些想笑。
幸灾乐祸、不孝逆子,不外如是。
好在王太后虽没能有个十足孝顺的好儿子,却有两个十二万分孝顺的好女儿。
隆虑有些愣,只知道喃喃:“可曾祖母过世时,也没听说祖母去南陵守着啊?”
平阳却恭顺凑趣:
“要说孝顺,母后虽好,姑姑也不虞多让呢!
这些日子母后接连病着,虽有心,却更不敢过了病气与祖母,每每连累姑姑,连昨夜也是……
祖母总是更爱重姑姑的。”
短短三言两语,便扭转乾坤,将陪老太太的“光荣任务”交到馆陶手上。
毕夏震顿觉悚然:
怪道室友都说平阳两任丈夫死得有趣,夏侯颇更是死得及时——与父婢通奸说起来不算小事,但大汉再怎么说重视孝道,有些问题却仍是乱七八糟的,什么父女兄妹扒灰养小叔子的,都不罕见。
这么个罪名,还是长公主之夫,便落得畏罪自杀,还导致除国,也真有些夸张。
巧不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