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走进这个平日里百姓路过都偷摸着吐口口水的地方,我心情很是复杂。
将军向门卫递上请帖,那门卫神志不清地盯着将军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要请我们进去。跨过门槛后,一个盛装打扮的丫鬟便来迎我们。
她的眼睛一触到将军,神情便恍惚起来,我分明瞧见一缕红晕在黑暗中慢慢爬上她略施过脂粉的脸颊。
“三、三位大人,请、请这边走……奴婢给您带路……”丫鬟连忙低下头,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走起路来亦显得摇摇欲坠。
我略有几分同情她。上天把将军生成这般模样,本就是来延误苍生的。
丫鬟带我们去的地方,似乎是后院一角。空地上排了几张木桌,桌上摆着我从未见过的珍馐美馔。若是不考虑这些食物是如何而来,我大约能食欲大开。
庞太师自数十年前便可顿顿如此豪奢,而我妹妹梨花却直到九岁,才吃到第一个鸡蛋。
这里大约安排的都是男客,将军与我们算是来迟的,已然有不少人入座。大部分人表现得对宴会很是热衷,有人已饮酒踏歌起来,竟还得到许多人附和。
丫鬟正要带我们三人坐下,将军却淡淡道:“不必给我安排了,我随意转转就好,你将这两位带去便好。”
将军说得自是我与常青二人,我有些不解将军为何如此,但常青向我使了个眼色,令我没立刻将疑惑问出口。
丫鬟偷瞄着将军的脸,似极为不舍。将军并不理她,四处看看,便寻着个方向去了。
将军一走,丫鬟待我和常青便敷衍了许多,她嫌弃扫了扫我和常青廉价的衣服,将我们丢在一个极为阴暗的角落里,道:“两位大人请自便吧,奴婢要去招待其他贵客了。请恕奴婢告退。”
话罢,她福了福身,扬着下巴扭身就走。
我对此不大有所谓,转眼就把那点轻慢抛到脑后,转向常青,问道:“将军怎么一个人走了?他这是要去做什么?”
常青挑了挑眉,道:“大约是见他等的那人吧。你可还记得当年盛传的第一美人上官云锦?”
我点点头。
这是许文当年说过的事了,将一个年仅七岁的女娃硬说成美貌绝伦,我印象深刻的很。不过,那之后都过去八年了,上官云锦今年应是及笄之年,正值青春妙龄。
说起来,将军那是书的正是个“锦”字,常青在此时提起上官云锦,莫不是……
“将军是在等上官小姐?!”我猜我大约满面惊容,“几时开始的?那时上官小姐多大了?”
这回换常青颔首,他浅浅一笑,道:“硬要算的话,是近十年前,任枫他初遇年方十五的上官云锦。”
我被常青说得一晕。
“具体的,我也不大清楚。那时你我也是坐在现在这个位置,听了不少无聊的闲话。”常青笑得既有怀恋,亦有苦楚,“那会儿我有话不敢跟你说,将军留我和你两人,我暗暗开心了许久,但最终还是什么话都没说出来。如今想想,若是当初早知如此,我一开始就该跟你讲个明白。”
“讲明白什么?”我皱皱眉。
“自是我喜欢你这件事。”常青答道。
我脸一红,连忙捂住他的嘴,这周围人来人往的,惹出事就麻烦了。
常青把我的手拉掉,安抚地说:“放心,没人听我们说话。将军留我们下来,本是意图让我们应付想与他搭关系的人。不过……事实上今夜少有人会来打搅。阿刃,你不想吃桌上的东西吧?”
我摇头,庞元的东西,再饿我也不一定吃得下。
“那你陪我四处逛逛,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今天写得慢了点=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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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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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常青期待地看着我;他既然这么说我当然没有拒绝的理由。何况,光是坐在这儿短短片刻,已有不少人向我们投了白眼;大约是因为我们穿着太过寒酸,与庞府的贵气格格不入。
我道:“好,去哪儿?”
常青想了想,答:“不如去找找将军?八成上官云锦也在一处,她现在倒真是名副其实的第一美人了。”
“能美得过将军?”我有些不信地问;虽说美人多半指得是年轻貌美的女子;但我一向认为,既然京城有了将军,那惯例多半是要改一改的。
常青摸了摸下巴;笑着说:“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吧。”
他顿了顿,敛了几分笑意。
“阿刃,皮囊这种东西,生得太过,未必是件好事。”
常青这话说得沉闷,似有深意。我忽而记起他以前也说过“红颜薄命”的话,却想不起是具体什么时候了。
算了,论年纪相貌,我都与红颜一词不大相干。若是生得漂亮的人便要薄命,那多半也轮不着我。
“走吧,阿刃。”常青从椅子上站起来,他已恢复成平时的样子,语气轻松,“说实话,我对任枫他到底怎么碰上上官云锦的,还真有点好奇……不过我不太肯定他们在哪儿,若是遇不上就随便逛逛吧。”
……其实,我也十分好奇。
“好。”我道。
我跟着他站起来,挑了条不大起眼的小道,往庞府的庭院深处走去。
此时天色早已彻底暗下,庞府又种了大量树木,密密的树荫遮蔽之下,庭院小径愈发深幽。除了我和常青,周围再无一人,所以,常青的手过来搭在我手边时,我没拒绝,不知不觉十指相扣。
我将目光转向别处,佯装端详庞府里的花花草草。
真是格外安心。
常青有一搭没一搭同我说话,我们二人相处多年,默契非旁人可比,即使什么都不讲,也不会感觉到尴尬。
身在其中才能真切地感觉到庞元给自己建得院子有多大,若再算上其中的奇花异草,整个庭院卖出去,只怕能重建一个小镇。
我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问常青道:“庞大人修这个庭院,用了多长时间?”
“许多年。”常青眯了眯眼睛,似是在回忆很久以前的事,“我大约十岁时……这里便相当大了。之后,庞元还一直在买地扩建。”
我忽然想起来,常青在十二岁前,都是作为官宦子弟,住在京城城中的。
不过常青极少自己提起这些事,亦从未从军营帐篷里回去过。说起来,我从未见过常青的家人联络过他。
常青停下脚步,道:“不是前面,得换条路了,前面安排的是女客。”
他的话将我的思绪打断,我连忙回过神来。将军不可能跑进女客的圈子里,我们自是不用去那里寻他了。
“嗯,那我们走这一边如何?”我指指另一条道,它比其他路要窄一些,隐藏在层层树影中。
“好。”常青颔首回答。
这条小路出乎意料地深,且愈发静谧,仿佛与世隔绝。庞元能在一个院子里如此费功夫,修得错综复杂,确是本事。我和常青牵着的手并未松开,两人一块儿并肩往里走,倒不大在意会通往哪里。
忽然,常青皱皱眉头,压低声音道:“阿刃,你仔细听。”
“什么?”我问。
我生性不怎么敏锐,不是在战场的时候,不会太在意细小的风吹草动。
常青作了个噤声的手势,向前方指指,我赶紧不说话了,将注意力集中在那个方向上,仔细地听了听。
风中传来了些许清脆的琴音,不过似是从遥远的地方飘来的,若有若无的,听得并不真切,断断续续不成调子。
“好像有人在前面。”我道,琴不会自己奏起,定是有人在弹。
常青空着的那只手抵着嘴唇,略一思忖,转头对我说:“嗯,若我猜得不错,大约就是任枫。”
“是将军在弹琴吗?”我略有几分吃惊。
将军文武皆通、多才多艺我一贯晓得,只是将军极少在人前展露他的文才音赋,更别说在别人府中抚琴了。
常青答道:“……若不是他,便是上官云锦。我们过去看看。”
我连忙称好。
庞元专门设宴,主要还是为了他的孙媳妇人选。男女客虽分堂礼待,不过实际上有男女都可行动之地。例如这一片地方,便是这么一处。若是将军与上官云锦偶遇,倒也无可指责。
这条小路显然鲜少被打理,或许是庞元修了一半遗忘了的。我们越往下走,路两边灌木生长得越密,我与常青不得不开始奋力拨开叶子,才能挤出一条路来。不过,愈到深处,琴声便愈清晰。
抚琴这类高雅的玩意儿,当然不是我这般俗人能玩的,我听不出好坏,只觉得声音如泉水叮咚,十分顺耳。
“应当是将军。”常青道,“这曲子我听他弹过。”
常青脸上露出些许伤色,我感觉到他握着我的那只手正在收紧。我便将他回握得更紧,轻声问:“……这是什么曲子?”
“我不知道。”常青摇摇头,“他弹给我听的时候,我已没心情关心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了……不过,那时将军弹得亦不是今日这个感觉。”
我们恰在这时走到尽头,常青没有细说下去。
我伸手将最后一片挡住视线的大叶拨开,外面豁然开朗。离我们不远不近的地方,有两人背对着我们,是一男一女,皆穿一袭白衣,在黑夜里格外灼眼。
方才令我们前进困难的繁枝茂叶反倒成了好事,在它们的遮蔽下,我与常青蹲了下来,便不易被察觉。
将军的背影我看了这么多年,自然一眼便辨别得出来。常青说得不错,正是将军在弹琴,他席地而坐。从我的位置,只能瞧见琴的一角,将军应是将琴放在了膝上。
另一名女子,与将军保持着一定距离,站在一旁。我能依稀辨别出她窈窕的轮廓,看不到脸。我正准备看得仔细些,将军拨完最后一个音,琴声停下了。
我怕将军发现了我们,赶紧往后一缩,常青顺势将我按在他怀里。
不过,将军并未发现,他站起来,将琴递给上官云锦。
“音应当都准了,你可以再试试看。”
我又一次见到将军对着“锦”字时露出的那种笑容,甚至于比上次更为温柔,将其余之物衬得黯然失色。
我回头去,想和常青说话,却发觉常青一直盯着我,眼神带着一种我看不懂的苦涩与挣扎。我微微一愣,正要开口询问,又记起将军还在附近,他听力灵敏,我一开口恐怕就会被发觉。
这时,有一个清婉女声回应将军道:“多谢任将军。方才我自顾自地弹完一曲,竟未察觉一弦错音,污了将军的耳,实在惭愧。”
我心知,她便是上官云锦。或许我此刻回头,便能瞧见京城第一美人的芳容。
只是,我总觉得若是我移开视线,常青便要难过了。
“哪里,上官小姐琴音动人,我私自出声,才是唐突。”将军的声音响起,“此外,我听说小姐棋艺出众,不知可有这个荣幸讨教?”
“不过略知一二罢了,上不得台面。”上官小姐不卑不亢地答道,“何况此处并无棋盘棋子。”
将军说:“我能下盲棋。”
上官小姐沉默许久,才再出一语,并非接受或拒绝,而是直接说出了落子之处。将军立刻跟着凭空落下一子。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下着棋。
正如我对弹琴作画一窍不通,我也不会下棋。别说没棋盘,便是有棋盘我都不明白他们在做什么。
我忙着与常青对视,也看不清他们的表情。
估摸着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上官云锦发出一声叹息,道:“我输了,任将军果然名不虚传。”
“你听说过我?”将军话中似带着一分笑意。
“自然。过去,听人谈起我时,他们总先夸赞我,却后又道‘只可惜任隆之子在前’。不怕将军笑话,我自幼不愿落人之后。这些话听得多了,久而久之,我便生了与将军一较高下的心思。”上官云锦说道,“如今了却心愿,确实是我败了。”
我颇为意外,她竟这般毫不避讳地将话说了出来。
将军话中笑意更浓,问:“再来一盘如何?”
“今日就算了,来日方长。我出来得太久,姐妹们怕是要来寻我了。”
“告辞。”
“告辞。”
一人的脚步走远,之后不久,将军也走远了,他好像并非从这条小路来的。我松了口气,幸好如此。
我蹲得小腿麻了,眼睛也和常青对看,以致看得有些酸。
我开口道:“你这么瞪着我做什么?”
常青沉默了一会儿,反而问我:“阿刃……你瞧见将军与上官云锦,心里难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