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彰显着她女主人的地位。
“你就是苏长安?”她从案上拿起青釉茶杯,吹了吹茶面,从氤氲中投过她的视线,丹凤眼,分外妩媚。她的声音有着岁月积淀的沉着,听不出情绪,却从她的一举一动中,让我本能地竖起防备,往后退了退。
师父从我身后,上前了一步,拍了拍我的肩膀,低头冲我微微上扬嘴角。我心中才有些安定,停住了后退的步伐,想这女人的气场真是好强。
我扭头问师父:“苏长安是谁?”
一边的越封痛苦地单手捂了捂脸,无奈地问师父道:“我说,你没有告诉她她叫什么,就这么一直小十三地喊着?”
我生气地瞪了一眼越封,师父是只有我可以说的,你有哪门子的资格来指责?结果在我的干瞪眼中,等到了师父一声——“嗯。”
一种力不从心的感觉油然而生。
“是我。”我抬起头,想她虽然是这天下主人的母亲,但终究也是个母亲。
她放下杯子,笑得恰到好处,这样的笑容得经历过多少场面才能练就出来——礼貌、亲和、平等,却有种充满了距离感的威严,不容侵犯。
真是个出色的政治家。
“好久不见了,走过来些,让哀家瞧瞧。”她从绸缎广袖中露出手,冲我招了招。
“你过来看就是了。”我抬起头对她道。
她悬在空中的手有些停了停,然后又放回了袖子中,笑了笑:“你与你母亲真是十分相似。”她的言语间并不像夸奖,看样子当年这宫廷内的姑嫂矛盾着实不浅。
“我母亲当年是为了这天下才背负了祸国的罪名,如今我长大了,希望能帮母亲正名。”
她单手支头,广袖之中露出白皙的手腕,从大殿之上悠悠地俯视着我。似乎这不是一个太后的行宫,她的气场像极了君临九天的皇帝。
“你从一出生,就是公主,你流淌着的是皇家的血液。”她顿了顿,嘴角扬起一丝弧度,“有什么好正名的?”
人与人之间有气场、眼缘之说,这是个非常有原则性的问题,其原则的本质在于看心情。此刻我心情极差,这一路的迂回颠簸,以及这些天练舞的怨气,让我对她越发看不顺眼。
“没有身份的公主,连银子都没有,更不要谈什么威胁。长公主走了那么些年,你还在怕什么?”我挑眉问她。
当年的政事错综复杂,绝不会像师父和楚辛解释的那般。他们的解释也许仅仅是一个部分,这高高在上的妇人,彰显了十六年前的漏洞百出。
她啪的一声拍案而起,手指向我喝道:“你这样放肆,到底不是在宫廷长大,没规没矩!”她的头饰发出丁零当啷的声响,和她的回音交相辉映。
我懒得答理她。以前曾经听师父教导,要控制住自己的脾气才能做得了大事,很遗憾这些年来,我的脾气一直表现在脸上,从来不懂隐瞒。此刻我白了她一眼,表示出不屑和无奈。
周围各色的眼神向我投来,恨铁不成钢有之,鄙视者有之,敬佩者有之,我一一都把他们瞪了回去,然后得意地回敬了那妇人一眼。“哀家与你讲话,你这是什么态度?”
越封偷偷对我竖了竖大拇指,我越发觉得越封在某种程度上和小风有的一拼。
“你留我在这里这些天,到今日我舞练成才来见我,你是见长公主的女儿,还是会跳舞的姑娘,你自己心里清楚,既然你有求于我,我们便是平等的,你何必用那些话来诓我?”
语毕,周围响起了窃窃私语的声音,听不大真切,那声音中夹杂着咂嘴声、叹息声、咳嗽声……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丫头,谁让你这样同我讲话,谁把你宠成这般不知天高地厚的!”说罢站了起来,居高临下,更显威严。一时间大家都噤了声,尤听屋外鸟鸣声,叽叽喳喳,欢快得很。
耳边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步子行到我这里,停了住,头顶飘来一个慢悠悠的声音。
“我宠的,怎么了?”师父的手在我头顶揉了揉。
大殿恢复了沉寂,隐约听见越封倒抽一口凉气,然后曾太尉上前一步道:“当年长公主忍辱负重,小公主这样被人对待,实则是……”
“放肆!”这太后明显已经火力全开,她一甩裙摆,从宝座之上走了下来,走到师父面前,笑道,“你们是师徒,那便是一辈子的师徒,师徒之间应当各有各的本分。这些年的避世,你不会连基本的伦理都不记得了吧?”
眼前这老太太真是气人,先讽刺我山野长大不说,现在又来挖苦师父,最不能忍受的是她攻击我们师徒二人。我还未来得及讲话,师父将我拉到了他身后,然后迎了上去道:“这师徒当然是一辈子的师徒,太后所言不差。”
师徒、师徒、师徒……这两个字宛如钝器,在我心上割了个来回。当初说我是公主,现在说我是徒弟……我的身份真是千变万化,就是变化不成我要的那种,可我要哪种?我也想不明白。
那妇人笑了两声,不再言语,旁边的一个小太监弓着腰扶着她又坐了回去。她冲门外招了招手,大家转身一同往门外看去。
红木松鹤浮雕门两边打开,有一女子提着裙子跨了进来,身着浅绿色荷花襦裙,披着锦帛。施施然走近,对着那妇人行了大礼,起身后又对一边的曾太尉行了常礼,接着又走到师父面前,正要屈膝,我连忙扶了她道:“半夏,不必客气。”
她抬起头来,今天的装束可真是精致,可惜她那水汪汪的眼睛对我却满怀恨意,我手一松,站回了师父一边。
那妇人脸上流露出欣赏之情,点点头才道:“半夏这孩子甚得哀家心意,自幼养在深闺,识大体,懂礼仪,长得像画上走出来的人儿,与你真是般配……”
我看了一眼半夏,又看了一眼越封,越封冲我耸了耸肩。这妇人如此挑剔,今儿却夸了半夏这么多,真是不同寻常,所谓事物异常必有妖。
“哀家体恤你这些年来的劳苦,知道你眼光高,一般的寻常女子,也进不了你的眼。你看着曾太尉的女儿,哀家想给你们做一桩媒……”她的声音中夹杂着笑意,却听得我火大。
这是什么话,凭什么随便指派我师父的婚事?虽然之前跟师父有些不愉快,但这人生大事上,我岂会看着他往火坑里面跳?我不救他,谁来拯救他?!心中百感交集,不禁为自己两肋插刀的行为叫好,然后得意地看了看越封,让他看看,什么叫义气!
“我师父不喜欢她的!”
这妇人笑得格外端庄,眼神凌厉,从我头顶直视师父道:“你父亲当年为了国家大局牺牲了自己,现如今,不过是许配你一门亲事,你这样不言不语,难道哀家为难了你?还是这女子委屈了你?”
我拽了拽师父的衣袖,想告诉他,命运只能靠自己,我能做的都帮他做了。师父站在青石红毯的殿堂中丝毫不显弱势,左手背在腰后,微微扬起头,嘴角有些上扬。
看他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莫不是这妇人的提议正中他下怀吧?他若是娶了旁的女人,就要跟别的女人过他以后的生活?那我呢?那我呢?那我呢!
眼睁睁看着半夏冲我微微一笑。
“太后,我师父不喜欢她的!”我忍不住将声音提高了一些,又说了一遍。
师父转身看了看我,那眼光似乎没有怪我的意思,反而有些——温柔。
明显这个女人不大喜欢我,她看我的眼神像在审视一只脏兮兮的小动物,她的嘴角尽显讽刺,似乎懒得与我答话,目光玩味地又看了看师父。
师父微微咳嗽了一声:“臣以为,婚约之事应当遵循先皇在世时候的意思。”
一言既出,周围的人都窃窃私语起来,连那座上的太后也挪了挪身子。
我不可思议地看着师父,原来他根本就不想回萱谷,他口口声声说要我嫁人,其实他出谷是为了娶亲!
我才不要他给我娶个越封他爹他娘指婚的人来做我的师娘呢!我愤怒地瞪着师父,竟然不争气地掉下了眼泪,师父竟然平静地将目光转回到了王座上的太后身上。
事到如今,我哪里有颜面再待着,只有含泪奔走。好比我为他杀出一条血路,他却似在抱月楼听书般事不关己。
这一路泪奔便奔得迷了路,等到跑得没有力气,抬头一看,墙外三枝桂花,四五个侍卫警惕地打量着我。我佯装镇定地看了看天,正犹豫着是不是要向他们问路的时候,庭院内走来位翩翩公子,对我笑道:“美丽?”
原本很伤心,这会儿被他“美丽”二字一说,便缓和了许多。
“楚辛,真巧……你也散步啊?哈哈……”
他瞅了瞅我的眼睛,我不好意思地揉了揉,他笑了笑道:“我暂时住在这里,不如进来小坐下,如何?”
我想楚辛经常去我那里小坐,人情世故中讲究的便是礼尚往来,我对楚辛点头笑了笑,和他一前一后进了门去。我越发觉得自己深谙交际之道,真是长足的进步。
楚辛显然也是社交的老手,他很快就招呼下人给浮雕石桌布了一席点心。
“这是我们楚国的特产蝴蝶酥,你且尝尝看。”
我也不客气,心想你在我那儿小坐的时候美酒佳肴你可没少吃,我要是客气了,岂不是亏了?于是冲他笑了笑,夹起来一块,尝了一口,然后,又吃了一块,再然后——蝴蝶酥就没有了。
“今天不用练舞?穿得这么正式?”楚辛笑容温和,我就是喜欢有表情的人,你看,他还会笑。
我冲他摆摆手,想那些大人物从来都不把自己的私事挂嘴上说,所以我故作大度地回道:“不提也罢不提也罢,你这蝴蝶酥还有没有?”楚辛忍俊不禁,像想起来什么似的起了身,对我道:“你等等,我前几日做了个有趣的东西,正要拿与你看。”
石桌之上投下桂花树的枝丫阴影,偶尔流动的桂花香中掉落些许花瓣到我肩上,我也懒得理会。
楚辛从屋内执着一只纸鸢信步而来,一手拎着绸绢包着的小礼盒,递给我道:“这是蝴蝶酥,我让人包了一些;这是蝴蝶纸鸢,你喜不喜欢?我前阵子看见长安城里有孩童玩耍,就做了一个,不知道放不放得上去。要不咱们试一试?”
“好啊!”我狠狠地拍了拍楚辛的肩膀。
楚辛回头对侍者们挥了挥手,示意他们不要跟着,便跟着我一路出了门。
楚辛果然不是盖的,这纸鸢我从未玩过,倒是十分合我心意。楚辛一路和我放着纸鸢,一路相伴。虽然这宫中四面都有围墙,好歹还算大,跑来也不算憋得慌。而且一路上楚辛与我讲些楚国的事情,倒也自在。
楚辛小时候被逼着练剑习武,其实自己最想做的事情是去边疆大漠,看看传说中的大漠中的孤烟,长河下的落日,无奈学业繁重,并不会如他所愿。
我拍拍他的肩膀,深沉地安慰道:“听见你的这些不开心,我没有什么好安慰你的,不如说些我的不开心给你听听,希望你不要觉得自己是最惨的,至少还有个人比你惨不是?”
楚辛忍不住笑了起来,点点头道:“我倒想听听,美丽你怎么个惨法?”
啧啧,我就说这个名字我取得好吧。
遥看天空飞过的一行白鹭,叹了一口气,缓缓道:“我从小养在萱谷,不瞒你说,你是我见过的第三个男人。从小到大,伴随我最多的是我师父。他对我十分严格,让我学很多东西,还不许我这个,不许我那个。最讨厌的是啊,后来我装病什么的他都不理我啦,还有啊,他允许我出谷竟然是为了让我嫁人啊!其实是他自己要娶个妻子,还非说是我要嫁人出谷,简直是可恶极了。”
我气得哼了两声,然后扭头愤愤地问楚辛道:“你说,是不是?!”
楚辛愣了愣说:“嗯,可恶,果真是可恶极了。”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真是英雄所见略同。
其实我并不想说师父不好,我只是觉得人从一出生就被上天注定好了命运,有些人命中注定水波不惊,有些人的命运则波澜壮阔。
我从懂事的时候就觉得我是那十分不惊的一类,哪怕是小溪也会有浪花,我则是一潭死水,于是心中万分渴望波澜,觉得没有起伏的人生总是遗憾的。
于是我的青春年华就致力于如何折腾,偏偏要拿出个逆天的气势来,却常常被师父泼凉水。我埋怨他要娶妻,我埋怨他……
我突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埋怨他,其实他娶妻也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楚辛见我如此神伤,也拍了拍我的肩膀,扯了扯手中的纸鸢线道:“我送你回去吧,把这纸鸢一路带回去……”
这可是个高难度的活儿——
“那边有棵树,别挂在树枝上了,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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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儿有飞檐,小心小心,哎呀,要掉了……”
“好险好险,真厉害……”
……
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