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拎着个小铁锹,每天挥汗如雨勤勤恳恳地挖挖坑,饿了一天还要左冲右撞跟人抢吃食的人,怎么可能注意到自己的举止雅不雅。
她只是朵小野花,又不是开在水晶缸里仪态万千高贵大方的水莲。
云纤真是不耐烦,看着对方就算穿上了华服美饰一样粗鄙不堪的模样,却又不能一走了之,只好耐着性子道:“以前是以前。圣女大人,您必须了解,您现在是我们堂堂紫焰派的圣女,代表的是我紫焰派上下满门。”
“可我明明是承天派……”赵扶摇话还没说完,就立刻被云纤打断,她似乎看到云纤眼里还有点鄙薄的意味。
云纤顺着她的话说到,“承天派一个给尸体挖坑的。您的身世,我们都已了解,不必再提。承天派虽说名声在外,可挖坑这种不体面的事,怎么也比不上在我紫焰门做圣女来得尊贵。”
云芝立刻接口,“您救了我们的主人,主人传您的三招剑法,正是承认您身份的凭证。既然主人做看如此选择,从今往后,紫焰派满门都将奉您为尊。除了在主人一人之下外,绝对是万人之上。”
承认身份的凭证吗?赵扶摇在听到云芝前几句话的时候就已经陷入了沉思,那个男人……那个男人,原来也不是什么大侠,不是什么好人?
他是魔教的主人,与她一直所在的承天派根本势不两立。
脑子里乱成了一团浆糊,赵扶摇紧紧蹙着眉头想心事,回忆那个男人究竟有没有做过什么让她觉得像个魔教中人的事,想来想起似乎……除了喜欢装死以外,明明淳朴善良得很啊?
纠结地把手指放到嘴边,叼着指关节无意识地啃,咬出一个个齿痕。
云纤、云芝和云曦几乎同时闪过了不忍直视的表情,三个人齐齐伸出手去。
一个按着赵扶摇的肩膀,一个捏着赵扶摇的下巴,一个拽出她的手指,异口同声道:“圣女大人,请您不要咬手指,这个动作很!不!雅!”
“抬头!”下巴被外力抬了起来。
“挺胸!”肩膀被外力往后扳去。
“双手请交叠放在身前!”两只手被外力扯到身前。
“保持微笑!甜美的温柔的诱惑的神秘的都可以,就是请不要傻笑!”
赵扶摇现在全身上下只剩下眼珠子能动,只好咕噜咕噜转,想要去看那三个人,奈何下巴被捏着,头都不能转。
她艰难地张嘴说:“三位姐姐,我有一个问题。你们的主人他为什么一天到晚自己跑到外面去装尸体?门派里面都没事要做的吗?”
大概没料到赵扶摇能问出这样一个问题来,话音落下的时候三个人好像都有点尴尬,面面相觑了一会儿,云纤生硬地说:“这是门派高级机密,请不要随意探听。”
“圣女也不能知道吗?”赵扶摇更疑惑了。
云纤扶额,刚刚还一副满脸茫然不知所措的模样,这会子入戏倒快,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深吸了一口气,平静得劝诱,“您迟早会知道的,主人也可能亲自告诉您,但总之不是现在。”
赵扶摇想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却发现她们三个根本没有要放手的打算,最后只好换成眨眨眼。
心想,魔教啊,果然总是暗藏阴谋神秘莫测什么的,一个个都是怪人。这什么坐姿啊,好……好难受。
简直感觉全身上下的骨头都要歪掉了,这三个漂亮的女人说还要教导她礼仪规矩,该不会以后一直要这样坐?
赵扶摇觉得,自己的人生在坑里看到那具尸体睁开眼的时候,好像就开始从原有的正常道路上飞速偏离,一去不回头。
等扭头看时,只剩下了一层又一层的迷雾。
好不容易熬到晚上,等云纤云芝云曦那三个女人终于走了以后,赵扶摇扳着自己的手指头继续想心事。
虽然不知道那胖瘦俩怪老头和中年大夫到底是什么来历,估计也都是
紫焰门的人了。
他们跑出去找主人,反而带了她这样一只小虾米回来,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的几句话一绕,她就莫名其妙成了他们主人认定的圣女。
——那个男人压根儿没这么想过吧,否则就不会一次又一次地不告而别了。
赵扶摇自己心里清楚,她并没有什么值得那个男人认为她可以当魔教圣女的本钱,就连幽兰露,也只是意外沾上的。
不过……
赵扶摇忽然睁大了眼睛,双手拽起又软又香又滑的被子往脸上一盖,然后开始在被子里面缩成一团滚来滚去,不时地发出“嘿嘿嘿嘿”的傻笑声。
没有人在旁边耳提面命叫她不要傻笑,她早把白天的那点儿呵斥忘到脑后去了。而且就算记着,估计也改不过来。
云纤说,紫焰门在江湖上就是鼎鼎大名的魔教,那她现在误打误撞成了紫焰门的圣女,对于别的江湖人来说,她岂不就是传说中的妖女了?
妖女嘻嘻嘻嘻……赵扶摇捂着脸笑得满脸通红,觉得向自己成为江湖第一妖女的志向又迈出了一大步。
好像能看见江湖就在不远处,满脸堆笑地向她招手。
滚了没几下,转眼又不滚了,她慢慢地在床上躺平,想起了那个被她藏在床底下的男人。不知道他醒了没有,没人照顾挺得过来么。
既然是魔教的主人,怎么会受那么重的伤?既然胖瘦老头是他的属下而不是仇家,那万一在她不在的时候又有什么坏人摸过去该如何是好。
不过总觉得,他一定会没事的,身为这么大一个门派的首领,武功一定非常非常好,没那么容易一命呜呼。
呃,话说回来,就算她在那里也没什么用,再来一次调虎离山可未必有现在这么好的运气了。
她记得很小很小的时候她娘亲跟她说过什么来着,那时候娘亲抱着她,一边给她拍着背,一边说:“我们扶摇啊,是要青云直上的,一看就是个富贵命,最有运气。”
其实那时候她只是比较胖——好吧,是非常胖,胖得像个球一样,所以学走路就学得特别慢。
不过运气,确实说不上不好。
就算承天派挖坑也不是那么好进的,她又是个姑娘家,本来绝对是会被赶走的。
偏偏当时不知哪个有点身份的大侠路过,说了
一句小姑娘圆滚滚的挺有趣,她就这样进了承天派。
后来小豆子来了以后吃得太多,仅有的微薄积蓄也花光了,她没钱买冬衣,病了也没药,却又遇上了那个男人。
这一次凶险难测地抱着木剑跑出来,结果反而一跃而成了紫焰门的圣女。
赵扶摇、赵扶摇、扶摇直上九万里,其实这真是个好名字。
想了一堆有的没的,吃饱喝足的人终于开始犯困了,转了一个身,把被子堆成一堆抱在怀里,没多久就睡了过去。
云纤第二天来叫起的时候,拉开床幔就皱起了没,床里面的丫头片子睡姿实在是令人惊叹。
大半个身子露在被子外面,被子被团成一团乱窝在怀里,一脚架在被子上,一架悬在床外边,还有轻微的鼾声。
说不定再晚一会儿,还可能流口水。
云纤拎出一个巨大的铃铛,放到赵扶摇耳边,忽然用力地摇了起来,清脆的丁玲丁玲声远远听着美妙,放在耳边如同炸雷。
赵扶摇茫然地从床上弹了起来,两只手到处乱摸,喃喃道:“怎么了?怎么了?!误了出工时辰了是不是?啊啊啊对不起——”
云纤就看着她手忙脚乱地在床里找衣服穿,漫无目的地寻摸了半天,眼神终于变得稍微有点清明,对上了床边的云纤。
“你是……哦,是你啊。”揉了揉眼睛,虽然脑子还没能开始思考,第一件想起来的事情是在即已经用不着挖坑了,于是冲着云纤露出一个傻笑。
云纤收回铃铛,严肃地望着赵扶摇,沉声道:“圣女大人,您的睡姿不雅,请您再睡一次。”
“啊?”
床上的人呆滞地看了看云纤,似乎试图分辨她是说真的呢还是只是在开玩笑,直到发现云纤真的没有叫人进来,而是等在床边的时候,赵扶摇只好扁扁嘴,躺下。
“圣女大人,请您平躺在床上,头发理顺以后放在颈侧,被子平铺,两手呈兰花指状放在身前。”
“像这样?”
赵扶摇努力把凌乱的被子铺平,头发用手指顺顺,然后平躺下去,可是那放在身前的兰花指怎么摆怎么别扭。
云纤看也不看地一伸手,把赵扶摇的手指一一掰到固定位置,叮嘱,“就这样不要动!”
她为难地看了云纤一
眼,“睡着了也要保持这种姿势?”
“自然。”
“喂,只有死人才不动吧……”赵扶摇想到自己挖坑时遇到的尸体,多半就是这种僵硬的样子,总觉得很难受。
云纤语气平平地说:“这只是仰躺姿,俗话说美人春睡如海棠,等下属下会教您侧躺等各种姿势。现在,请您起来,然后再睡一次。”
“……”
当天赵扶摇一共被纠正了三十八次睡姿,坐起又躺下坐起又躺下三十八次后,赵扶摇只觉得连挖坑都没有这么累。
想不到那些看上去姿态美好的女侠妖女们,背后都有那么惨烈的往事,想到这个,赵扶摇看向云纤的眼神里,不免就多了几分同情怜悯之色。
这要多傻的人,才会连睡觉都有规矩啊。
云纤不明所以地看了她一眼,终于松口道:“请圣女大人起床,洗漱更衣。”
有早饭吃了!
赵扶摇赶紧下床,再一次被云纤制止,“圣女大人,您下床的姿势不对,请再下一次。”
“……”
总觉得,好像,被刁难了……
赵扶摇琢磨着要不要出个声儿,就听云纤又说:“禀告圣女大人,三天后您将代表紫焰门出行,所以这三天之内,属下必定竭尽全力,让您把礼仪姿态练好。”
作者有话要说:(*^__^*) 扭~
13、往事沉默如谜
就这样,稀里糊涂的赵扶摇被紫焰门严严实实地照看了起来。
每天睡的是高床软枕,穿的是绫罗绸缎,吃的是珍馐佳肴,一举一动都有人服侍,走到哪里都有人恭恭敬敬地躬身甚至下跪,叫她一声圣女。
可赵扶摇只觉得,她再不逃出去,肯定马上就会死掉——被那些乱七八糟的规矩礼仪给压死。
云纤、云曦和云芝也不知有意还是无心,总之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表面上偏又恭恭敬敬,挑不出半点错儿来。
像幽魂一样整日里跟在赵扶摇身后,赵扶摇走路,她们一脸大义凛然地说:“圣女大人,您走路的姿势很不雅,请再走一遍。”
赵扶摇吃饭,她们一脸端庄持重地说:“圣女大人,您吃饭的模样很不雅,请再吃一遍。”
就连赵扶摇内急,她们都要如影随形地跟在身后,严肃认真地抛出来一句,“圣女大人,您出恭的姿势很不雅,请再出一遍!”
……!!有谁?有谁连出恭都能出得魅惑众生仪态万方?当她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女神吗?
当她终于忍不住这么质问云纤的时候,云纤面无表情地回答:“回禀圣女大人,在别人眼里,您必须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您代表的是整个紫焰门的形象。”
抗议失败,训练继续。
三天之后,赵扶摇连质问的力气都没有了,整个人一副被吸干了精血的模样,脸色苍白眼神空洞表现出满脸的茫然。
连看见满桌子美食也只会象征性地拈几粒米粒入口,而不会两眼放光。
偏偏三位云姓姑娘对此表示极为满意,按她们的话说,就是“圣女大人终于有了点睥睨天下俯视人间神秘莫测的味道了”。
三天时限到,紫焰门新任圣女出巡一事尘埃落定,殿外香车鲜花齐备,而赵扶摇啧被带到紫焰门圣女专用的温泉池边,沐浴熏香。
云纤、云芝和云曦终于没有出现,上来两个陌生面孔的少女,先是盈盈向赵扶摇行了礼,然而二话不说开始剥赵扶摇的衣服。
虽然说这几天也有人服侍她起居更衣,但没谁连她的里衣都要给扒光了。
十七八岁的少女要被别人脱得光溜溜的——哪怕对方也是女的——还是让人很抗拒。
这让丢了魂一样茫然了好几天的赵扶摇终于反应过来
了,赶紧抓住身上仅存的几寸布料,“喂我说喂,你们干嘛。”
人一紧张,被反复教了好几遍的礼仪自然忘得一干二净,什么用词要优雅、言语要缓慢之类的全部抛之脑后。
两个小婢女吓了一跳,从前没见过这位新任的圣女大人,想不到对方说话这么的……与众不同。
她们互相对视了一下,一点点疑惑很快释然,把赵扶摇的失态归结为羞涩,于是捂着嘴笑道:“圣女大人不必羞涩,属下等伺候您沐浴。”
反应过来的赵扶摇也意识到差点儿露馅了,不自然地咳嗽两声,挺胸尽量淡定道:“不必,你们先退下,我自己来即可。”
“怎敢劳动圣女大人玉指,若属下们这般出去,时辰若是耽搁了,属下们要受罚的。”
赵扶摇见她们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想想自己从前也最怕被小头目抓了包挨训,就不忍心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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