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他曾用这样的方法,成功地断了每个女子的念,也许伤人,但一劳永逸。
只是这一次,似乎失效了。
她比以前任何一个“堵”他的女生,站得时间要久。但他的耐性,比她更好,她不走,他便站在那里等,他深知,这样的一种无言,更易伤人。果然,她终究还是怯怯地,慢慢移动脚步,将路,让还给他,小小的身体,在春寒瑟瑟里,仿佛含了湿润的泪。
他没有多说什么,淡淡地走过去,几乎知道,他们生命的轨线,从此可以平安地叉开。
可是,只是几乎。
在他走过她的身边,他的袖口被一只怯生生的小手扯住——
“我喜欢楚非,一直到一百岁。”她在他的身旁,固执地说,绵软的嗓音,像一只容易受惊的鸟儿,可是,却坚定而坚定,不软不硬,直直砸在他的心上。
恍惚里,似乎有什么掠过了脑海,可是太模糊,太浅薄,他顿了顿脚步,依旧选择离去。
很多年后,他们已经手牵着手,她还是习惯,并且固执地喜欢,一边走在雨里,一边扯他的衣袖,摇晃摇晃着,软软地念:“我喜欢楚非,一直到一百岁。”
这一句,是一个魔咒,他以为,他会一辈子,听着,不厌烦着,一直到老。
再又过了很多年后,她在他的怀里,手苍白得没有血色,颤抖着,最后一次。
他第一次扯住他的衣袖,她轻轻地对他说:“楚非,忘了我,一直到一百岁……”
剪影浮光——柳菲。
这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一段早就淹没在红尘滚滚里的转瞬。
那一日,柳菲回到办公室的时候,正好看到百叶半垂的落地窗上似开始落上细碎的雨迹,心头微微一动,放下手中的设计稿,她不自觉走过去,拉开百叶的瞬间,便是豁然一片朗立阔幕。立在飘窗一刻,明明知晓寸步之外,便是尘世喧嚣,偏偏由这一墙璃窗相隔,繁华似成背景,只一缕一缕细丝绵绵的水线错落在玻璃。她默默看着,不多时,便眼见这今年早春的第一场雨,就这么慢吞吞地,在一个近黄昏的午后,斑斓淅沥,只把玻璃窗上的落日模糊成一片描金的淡彩,映衬着远方的广厦万间笔立如笋,气势蒙蒙,唇边,终于不自觉泯出浅浅的笑。
果然不久,办公桌上的手机微微震动,她走过去,按下按键,不意外见到屏幕上传来短讯,一如既往,寥寥二字:“楼下。”
虽然早已料得,仍然不免唇边笑意更盛,柳菲利落地收拾随身的皮包,按下内线通知秘书今日她要提早离开工作室之后,便一路步履匆匆,及至大厦一楼大堂,果然看到门边一人,修长玉立、儒雅俊秀,静静等在那里。
刹那的恍惚,仿佛看到许久以前的俊秀少年,淡漠着,人人视以为无情,却有谁知,偏偏最是深情。
她快走几步,在他身侧停定,轻轻地喊一声:“楚非。”
楚非抬头,见到她,正看她身上外衣轻薄,他微微皱眉,没有多言,只是将臂弯挂着的薄风衣披在她的身上,看着阔长的风衣穿在她娇小的身躯,几乎拖到地面,牵起过长的衣袖挽了两折,露出一双白玉一样的手,才牵起来,简洁道:“走吧!”
柳匪看着牵住自己的那只手,修长微凉,但掌心偏偏有暖暖的温度。
他其实很暖,一点都不冷。
就像从第一次牵手开始,每逢第一场早春的细雨,纵然千山万里,他一定在她身边,等着她,与她牵着手,慢慢走在雨里。
他的细心,她一直知道,从来都知道。
柳菲拽住他的手臂,整个人依赖过去,顺从地跟在他的身旁出了大堂,与他靠近的瞬间,鼻端似有药气微微恍惚,她抬起头,看着身侧的他,几日不见,似又消瘦了许多,虽然精神尚好,脸色却比上次相见苍白不少。站在门外长盼,暮色里,一片细雨如丝,戚戚无声,楚非撑起伞,正要牵她步入雨中,却发现身边的女子,固执地停在原地,他回头挑眉看她。
“我想回家……”柳菲轻轻开口。
楚非默默地看着她,深黑如星的眼,掠过她微垂的粉靥,一路落在她牵住他衣袖的手指,淡淡道:“不是大碍,只是谦学最近为我换了中药调理,每日总得灌我一碗,弄得满身药味他才高兴。”
柳菲抬头,讶然地看他一眼,果然见到楚菲眼底一抹不甘无奈,心中顿时放下大半,忍不住笑:“谦学一直很恼你。”边说,边主动又挽了他的手,俩人一同步入漫漫的雨色。
在雨里慢慢地走着的时候,柳菲喜欢拉住楚菲的一只袖角,在他不注意的时候,摇晃摇晃着把玩,她喜欢说:“我喜欢楚非,一直到一百岁。”
很多年以后,她一直想着,他们会一辈子手牵着手。所以,她要等到一百岁,才把秘密告诉给他知道。
他一直以为,他们的第一次见面,是在学生时代的一个已经记不得日期的日子。
他偶尔孩子气的时候还会得意地说,那一天,春守料峭,她在大学图书馆后的路上堵上他。
可是,她的秘密,还有一个他不知道,想留到一百岁才说,吓他一大跳——
一边叫他“老伴儿”,一边跟他说,我好像忘了说,不对,我们的第一次相见,在更遥远的很久以前。
那个时候,虽然同样是下第一场春雨,我和你,早已在柳家的后园,勾过手指头,不过,那时是你先说:“我喜欢柳菲,一直到一百岁。”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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