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许久许久,真正忠诚于公爵的亲兵统领朱雀,刚从千里之遥赶回来本该风尘仆仆却一点都让人看不出风尘仆仆的他,在羽樽面前单膝下跪,恭敬地行礼道:“属下救驾来迟,罪该万死!”
羽樽一抬手表示请起,云淡清风道:“朱雀,你来得正好,替我好好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处理毓雅那个疯女人,是用蕹灵军团将她芸城上下杀得一个不剩呢,还是派出碧落铁卫将她杜家上下几十口人杀光解气就算了?”
一干人等惊魂甫定,都在这番云淡风轻的话下不自觉地颤栗着,眼前这个人是个披着羊皮的恶魔,凡是得罪了他的,一个个都休想有甚么好下场!
朱雀见惯不怪,甚淡定道:“依属下看,还是夷灭杜家九族吧,不然免得朝里朝外的那些人,又要借机说事,到时候主子的耳朵也懒得听。”他瞥了一眼僵立在一旁的杜薇西,继续出谋划策,“当然,杜少将虽然姓杜,却与他们杜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可以排除在外。”
羽樽甚满意地笑道:“就依你所言。”
战端
巍峨的神迹之塔顶,平息了世俗的纷争喧扰,绵长如水的诵祝声从千重帷幕的大殿中传出,直上九天。归来的南藩王神焕,峨冠博带,气质出尘,伫足立于城堡顶端,望着眼前的浮云消长,不禁迎风张开双臂,似要拥抱蓝天。
有多久,没有站在这天下繁华与冷寂并存的城堡顶端,俯瞰如斯苍生呢?脚下依旧是如锦缎般铺开的万里河山,头顶依旧是璀璨耀目的长空,变幻莫测的人事,如天际风云聚散,时光辗转消沉……终究,还是到了这一天。
命运流转,十年前梦魇般的一幕幕重新浮上脑海,仿佛蛰伏的野兽就要跃出禁锢的牢笼,带着血腥暴戾之气直逼肺腑。
十年前的金銮殿上,新继位的神皇神轩,睥睨天下的君王,坐在宝座上饶有兴趣地看着那个被锁着拖上殿的死囚。那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肩背挺拔,华美的衣饰上沾满血污,分不清是他自己的还是战斗中染上别人的,他的手脚被沉重的镣铐紧紧束缚着,仿佛一只被囚禁的美丽飞鸟。
“狗贼!我做鬼也不会饶了你的!”那个少年眼角余光瞥到了王座上的那个悠闲自在的人,顿时被毒蛇蛰到一样猛地跃起,奋不顾身地想要挣脱开铁链的禁锢,似乎扑身上去就要生啖其魂,却被士兵恶狠狠擒住。
在剧烈的挣扎中,铁链彼此撞击发出铿锵的响声,少年身上大小不一的伤口重新裂开,血流汩汩,可是他却仿佛根本感觉不到一丝疼痛,只是麻木而空洞地挣扎着,眼神血腥恐怖至极,狂怒低吼:“来呀!有本事你就杀了我!不然只要我活着一天,就绝不会放过你!”
一遍遍谩骂诅咒着想要激怒那个人,不比他优柔寡断的父亲,神轩身上有着令人窒息般迷恋的指点江山的狠辣气质,是他曾经敬若神明之人。那个少年曾经对他的狂热崇拜,几乎带着偏执病态,压倒一切是非善恶。
然而,就是这个人!毁灭了他天真可笑的梦想,夺走了他父亲乃至全族老小的生命、他曾经拥有的真挚爱情,他即将拥有的最高权势地位!……他的一切。
他敬爱的神轩大人呵,一手策划了那场宫廷政变,使得他生命里一切美好的东西都化作了幻影飞灰,就此残忍地颠覆了他的一生。
“朕不杀你。”轩君模糊而又阴沉地冷笑起来,几乎是懒洋洋道,“朕懒得杀你。你太弱了。假如现在杀了你,跟杀一条狗没什么区别,让人体会不到半点应有的喜悦跟成就。”
“狗贼!我就知道你不敢!”少年吐掉口中的鲜血;孤注一掷地大笑起来;“你答应了那个贱人要放过我,若是现在杀了我的话,只怕寝宫里头不好交差吧?”已然决心赴死之人,便无所畏惧起来,他愈发笑得肆无忌惮,恶毒发泄着郁积在心中的仇恨,“真是可笑啊,一个连满堂神佛都不怕的人,如今却独独畏惧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岂不可笑?原来你也不过如此!”
满堂噤若寒蝉,神轩漆黑深沉的眸中,已是怒涛汹涌。然而他天生定力惊人,面上仍然保持着淡淡的冷笑:“没用的东西,就知道逞口舌之快。”
话音刚落,人已经从王座上抢步而下,鬼魅般逼近那个少年身前,近在咫尺的位置,闪电般扼住了他的咽喉,猛地将他从地上提起,用一种无所顾忌的姿态,似笑非笑道:“就凭你现在这副窝囊相,还妄想报仇雪恨?嗯?你竟敢骂她是贱人?没有她你都不知道死好几回了!……她可不像你,凡事敢为多了,所以我从心底里敬她,你一个阶下之囚,有什么资格来指责别人!”
他这番话犹如当头一盆冷水,一瞬间震住了那个浴血发狂的少年,满身血污的少年抬起头来,用猎豹一样凶狠凌厉的眼神,一眼不眨地盯着君王。看了许久,看得自己慢慢颓丧地垂下眼来,唇边讥讽恶毒的笑容渐渐僵冷消失,整颗心也从此悲凉沉寂下去。
看到少年迅速冷静下来,有了求生的意志,神轩蓦然释怀,握着他的手将人拉起,满意地大笑道:“大好头颅,当送知己,想来过去种种,焕你也是我平生的知己吧?”
“知己?”仿佛听到了一个讽刺无比的笑话,想到叔侄二人曾经纵酒高歌,畅谈天下大事的乐事,少年神焕忽然勾起嘴角无比惨痛地笑了起来,这个笑容带着清醒的绝望跟痛苦,让人看了倍感震撼。
“焕,来吧!朕等着你。跟朕的皇后一起,等着你的归来。”那一瞬,仿佛被对方内心深处的悲伤洪流淹没了,神轩怔了一会儿,看着他那面容清秀少不经事的侄儿。
那个一直以来生活优渥,有着诸多不切实际梦想的孩子,终归是在他的血腥调节下,慢慢地成长起来了,他竟然也敢像这样痛苦难耐,寂寞如死地笑了。
他由此知道,眼前这个尚嫌稚嫩的孩子,今后应该不会让自己失望才对。终将无可战胜,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呢,他一直想要看到那种出人意料的结局,甚至不惜用漫长得不会腐烂的时光去等待,那颗仇恨的种子生根发芽。
“等你复仇。哪怕繁华冷却枯骨成灰,此朕夙愿,终生不悔。”
“沧海桑田,我们都等着你。”
神轩不知道,他的确就是那个影响了南藩王一生的人。他从轩君身上学到的东西,远比这个残酷的世界教会的,要多得多。
第三十七章 花期(一)
北世家,楚太子大驾光临,使得整座府邸处处透着诡异的森严。明月湖畔不远处,一座辉煌楼阁拔地而起,走廊上挤满了莺莺燕燕,一众闲来无事的北族小姐们,饮宴嬉闹之余,正大肆八卦着,八卦中心正是那位阵容强势的楚太子湮。一个个都说得眉飞色舞,春心荡漾。唯独走廊尽头,正在对弈的两人还算正常,没有随之起哄。
“喂,小繁,”一个清婉柔和的声音道,“你不要再这么心不在焉了好不好?这样下去,你都不知道落马好几回了。”正说着,青葱指尖拈起一颗白子,“啪”地落下,苏小繁的防线一溃即散,转眼黑子伏尸一片,白子则胜券在握,摇旌猛进。
“暖央!”苏小繁猛回神,气愤不已,“你好歹也是名扬天下的才女,对付我这样的半吊子水,不用连请君入瓮这样的阴招也用出来吧?所谓穷寇莫追,像你这样赶尽杀绝是违反棋规的,不行不行,重来一局!”不容分说,将己方“阵亡”将士一一搬上棋局。
神暖央公主乃北世家长女,不仅姿容美丽,且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在整片大陆上皆享誉盛名。听得苏小繁那般歪理,她不禁又好气又好笑道:“真没见过像你这样的,我若手下留情,你又要说我瞧你不起,好不容易动点真格的,你棋艺不精,三两下溃不成军不说,还要悔棋赖账,这脸皮厚的,城墙拐角见了都要自愧不如!”她一面取笑,一面挽指在对方额头上轻弹了一下,小做惩戒。
苏小繁避之不及,硬生生挨了一道,不由着恼道:“是哪位大小姐好端端说要到这块风水宝地下棋的?周围一大堆苍蝇嗡嗡嗡地叫个不停,我又不是什么入定的高僧,走到菜市口哪有听不见吆喝的!”
暖央佯作信服地点点头,清丽的脸上露出了一个颇为玩味的笑容,一边收拾残局道:“她们自说楚太子的事,你自下你的棋,两不相干,怎的你就好像魂不附体了?”
苏小繁刚入口的茶水,因她这话当即喷了出来,差点就没喷到对方身上,看她那副做贼心虚的模样,暖央顿时忍俊不禁。
“没影的事!”苏小繁急了,红着脸道,“再来再来!今儿不把对方收拾了谁也不许落跑!”
毕竟自小一起长大,暖央还能不了解她么?再加上察言观色,她心里头顿时通亮了。两人沉默着又下了一盘,期间她抬起头来偷瞄了苏小繁一眼,惊讶地发现几日不见,那家伙竟似憔悴了不少,不是为情所困是什么?她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苏小繁将话题转移开来道:“听说你最近六年不常在府内,反而喜欢到处与人游山玩水了,可有其事?”
暖央笑了一笑,道:“在府里待得久了,心中甚是烦闷,偶尔就会偷偷溜出去,这事你还别跟人说。”
苏小繁叹口气道:“可惜没有阿阑的下落,不然咱们三个可以一同出去好好玩玩。”
“以后不也有的是机会么?”暖央轻轻瞄她一眼,“老实说,我看你跟楚太子好像交情不错,你们俩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苏小繁擦擦汗道:“别提了,他那人要多坏有多坏。”
暖央扑哧一声笑了,道:“你这话我听着怎么就……那么损人不利己呢,这话还是最好不要让老七听见了,他醋劲可大着呢。”
苏小繁笑道:“我才说一句,你就想到哪里去了。”
暖央道:“我也是就事论事,咱们这么多年的感情,你别以为我什么都看不出来啊,那楚湮再怎么优秀,到底是个有妇之夫,不对,应该说还是女人一大帮子,当初三哥要将阿阑嫁给他的时候,我便坚决不同意,你要是再去搅浑水,这天就该塌了!”
苏小繁搁下手中茶盏,握着棋子呆坐许久,她忽然轻笑了起来,眼神里有一种冰雪般的光芒在闪烁:“别光说我了,我跟他压根没影的事,倒是央儿你,这十年来,过得是如何?可曾把他忘了?”
恍悟对方意中所指,暖央双肩一震,猛抬头看着苏小繁。
“他离开的时候义无所顾,对身后之人不曾多看一眼,俨然了无牵挂,如今重返王都,百忙之中又岂会想到你?不对,他的记忆里根本没有你才对。”苏小繁抬眼望向与北世家一墙之隔的南世家的府邸,在那座琼楼玉宇间,发生的又是另一段生离死别的故事,只可惜唱主角的却不是暖央,而是另一位颇具传奇色彩的女子,她的名字叫做陆千歧。
“有什么关系呢?”暖央苦笑道,“我只愿看着他就好。”
苏小繁叹了一声:“常言道,多情总被无情恼,你念了他这么多年,他却根本不记得这世上有你这么个人,这多划不来呀!自打我知道这事儿之后,不知在心里骂了你多少遍天下第二号傻子,第一号还是你们家那阑妹,想想北世家真是出了一双情痴啊!”
她想起有一回到道霞寺上香,曾经听住持大师说过一句高深莫测的禅语,她当时不懂,如今细想却真是那么回事:时空繁华延盛,唯有城池不老。至于有多少人事浮沉,有多少世家此崛起于彼没落之间,这些所谓的悲欢离合,年年如此,代代相似,又有何趣?
————————————————————
暖央还记得,在一个冬日结冰的早晨,街上阒静无人,她从方圆几里外一个温泉眼里打来一桶水,正吃力地在街上走着。本来是不用她干这些活的,只是她的母亲林珀夫人失宠,正宫甄夫人大权当道,常常喜欢羞辱那些失败的女人,便令林珀大清早去提水,说她要沐浴,林珀正病着,暖央无奈,只得为母代劳。
她当时穿得是一件天青色绣花裙,裙裾的下摆很是碍事,结了冰的地面又湿又滑,每小心翼翼地走出几步,便要停下来歇一歇,否则一不小心便可能摔倒。
本是艰难,这时,本来寂寥无人的街上,忽然传来一阵清脆的马蹄声,从远而近,飞奔而来,经这么一吓,暖央想要闪身在旁,却是来不及了,脚下裙裾一绊,人便向一边倒去。
一个人影闪电般跃下,扶住了她,就连那桶水,都滴水未漏地被他提在手里,随即搁下。她惊魂甫定,却是在他怀里抬眼一看,只觉得世间再朗的清风明月,也是比不上这般容颜。
“姑娘,你没事吧?”淡淡一句,不愠不火。
“没……没事。”她连忙直起身来,颊上烫得厉害,目送着他们那一行人,跨入南世家的府邸,那时候距离封王之乱,已经不足三月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