酌鸢,为什么会突然被封为韶才人……涓浓心绪于此猛一兜转,灵光浮现,我于瞬间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不好!
又甫念及此,我又猛地掉首,再看兮云,只见她本就萎顿素白的面靥肤色,更是纸般的白惨惨!
我忙又回身将窗边湘帘放下来,是以阻断那些不好的声音。
金灿灿一泓柔软天光便也被阻挡在室外,一室昏暗,仿若暗澜于八方四面渐趋潮袭。
“为什么。”兮云讷讷,无论面上还是言语,都是呆呆滞滞的样子。那模样让人心疼。
我缓缓落座,抬手覆在兮云消瘦的肩头。那张面盘依旧秀美,可却失了太多合该有着的鲜明颜色,俨自一枝丹桂变成了失水的残花。
“为什么……”又是一句,她目钝神痴,遗落了魂魄一般。
“吱呀”一声不太长的门轴转动。随厢房小门被猛然推开,阻于室外的万顷晨阳又于这瞬息里重新漫溯如潮。
我才想着怎样去安慰如此若了琉璃的兮云,被这一推门而惊得先一回首。
见湘帘被穿堂风吹撩微动,原是秀女宫管事嬷嬷立在门边,单手倚着门棱、踮起脚尖向里面看。只是看,并不敢进来,怕被我们传染。
心知她是来看看兮云怎么样了。毕竟是她秀女宫里的小主,又有着那般母家势力;若是有个差池,只怕她也不太好脱身的!
见势如此,我免不得去跟嬷嬷行了基本的礼。才欲起身,只觉腕处一僵,是被兮云按住:“云姐姐……”我不明她此举其意,低低问出。
不想兮云有些涣散、有些离合的双眸清光根本没看向我,只是借着我的支撑而强行把身子起了。
观她这般情绪激动,我忙抬臂扶住。既怕她动了情绪更加伤身,也怕她于此时正惝恍间一个不查得罪了谁。
“为什么?”又是这轻飘飘的一声诘问,这次是对着嬷嬷问的。
嬷嬷见兮云已经醒来,看得出面上有了一个明显松弛。才张口想言些场面话,忽听兮云蚊蝇般气息微弱的发问,她也没防的一个愣怔。
我的腕子被兮云擒着,她发凉、发嗦的指尖覆着我如是不太热的肌肤,我可以清楚的感觉到她此时有多无助、又有多隐忍。
同兮云一样,我也想要一个答案……为什么?为什么酌鸢好好儿的会受封才人?那兮云又怎么办?
干脆也没动,漠一张面孔静等嬷嬷答复。
须臾沉默,嬷嬷似是明白了兮云话里所指。只见她一张老脸忽地绽出花朵笑意,音声柔媚的仿若怀春:“皇上无意间看到了酌鸢小主的画像,很是喜爱,便于秀女宫点了那画中人。”于此沉首,语气愈加郑重了,笑意明媚却不减,“那画中人便是酌鸢小主!于是酌鸢小主得了圣命,便去见驾了……”末尾一收声,轻描淡写的样子。
是的,不消说,往后发生了什么我们已经知道了……
呵,这一切的一切好不可笑,好不滑稽!
俨如小兽沉闷在喉咙里的闷嚎,突地一嗓子惊回了我的忖度思量。
慌得忙侧目去看兮云,见兮云一张憔悴花靥竟是连哭带笑,旋即又收了悲笑交叠之声,化作哀哀惨惨的薄愠嗔言:“画里的人是我……是我才对!”兮云一把扯下垂搭在榻边的米色帘幕,情绪突然失控,“皇上要找的画中人是我,是我!”几欲成疯、复又茕茕然含糊不清的低泣,“嬷嬷您不是才通知了要我准备么……”
“是酌鸢小主。”被嬷嬷兀地从中打断,语气不容置疑,“皇上说是她就是她!没什么好辩白的!”面色一冷,沉稳老成的与大失理性的兮云对比鲜明。说话间她又一扫我这边,“小主,你还是注意着点儿好,明显是也染上了。”于此收了目光回去,头首轻晃,几丝不屑,“别把自己弄严重了,决计没人再照顾你!”扔下这冷冰冰的一句话,她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啪啦——”两扇房门紧紧关闭,一切喧嚣戛然而止,一切重归于平静。
。
兮云一病不起,只余我在她旁边衣不解带的照顾。
自白日生光、至了夜幕低垂烛影阑珊,她整个人竟是再难有几分好起色来。
我不展愁眉,落身静伏于她身边,听她不住徐软呢喃:“防着倩舞涓、怵着梅贵妃、敬着皇后娘娘……千算万算,偏生没有算来还有身边人!”玉齿碎咬,又倏然重归平和,她连动气的力气都没有了。
借烛影绰约,我于半明半灭里默然相看她孱弱萎顿的颜。不过四日光景,一闪即逝的极短的四日光景,便让一个绮丽鲜活的美好生命这般消耗殆尽、似乎随时都可以飘逝流走!
就这样,看着看着我突然心绪紊乱,突然害怕的很!我怕兮云就此这般与我渐行渐远、以至于远到最后便是两隔阴阳、再也不见!
被酌鸢偷龙转凤一事,对兮云的打击是巨大的!无论放在秀女宫哪位小主身上,都是巨大的!
六月的夜晚不是十分难受,半温不冷、也不太燥。我却整宿整宿难以入眠。
这一夜,本就多愁善感的我,又数着更漏作想起很多事情。比如这美丽恢宏却遍地阴霾的后宫、比如对“善”的执着与命运的残酷、比如……
想着思着,不知什么时候,我亦朦朦胧胧睡去。
迷离朦胧里忽觉肩上一暖。下意识睁开眼睛,竟是……兮云将一条丝绸小毯覆盖在了我的肩头。
“云姐姐!”我唤得匆促,同时察觉到已是又一晨曦。
兮云素白素白的面靥因了一夜的休整,终于点起斑斑驳驳些微血色。我却突然怔住,怎么都觉眼前的沈兮云变得陌生起来。
她笑,妃唇薄勾、目光狠戾:“没关系,距离秀女大选还有一段日子。一切,才刚刚开始……”一字一句,瞳孔略略涣散、笑得美幻森然。她顿声,“若现下这个节骨眼上被圣上看重,反倒会耀了众人的眼、成为众矢之的不是么?”虽问句,却犹自语,她昙唇又缓缓抿住,齿颊萧瑟,“以后,有得是机会!”于沉冗中猛一着重,发着狠。
紧临起落话尾,我突然打起一个瑟粟……莫名的。
' 卷三 ' 第三不知最好,免得苦念煎熬。 第二十四话 暗示威·忍气吞声(1)
如是又几日过去了,因我与兮云双双染疾之故,倒也乐得清闲平和。
兮云身上的红疹已退去大半,我也渐觉自己渐趋恢复了元气、基本痊愈。
抱病的这些个日子,除却太医所开那些不温不痒的方子以外,便再没用过什么其余药材;且只在兮云突发疾病的那一日有太医来瞧过,往后便再没见谁人过来瞧病、问诊、号脉。
如此,我渐渐明白,我们自身所染上的根本就不是什么顽疾、病症,只怕是被谁给暗害了、下了什么药!
这药却也蹊跷,该不是单纯的某种毒素。因为若是下毒,又怎么会传染到我身上?如此分析,该是借了什么引子,使人体内因那引子而起反应、自身引起异病的。
那来瞧病的御医不是瞧不出缘故,而是诸如此类“病症”在后宫里实在常见,只一眼便知是什么玄妙!为避免招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便只说瞧不出来。
暮晚时分,有专人按时将熬好的两份药汤送了过来。我匆匆饮下自己的那一份,复照顾着体弱的兮云服药。
“好妹妹。”兮云轻唤。她的心境似乎已经不再似先前阴霾,精神头也渐好了一些,“你觉的,这次是谁在害我?”抿一口汤药,复蹙眉。
我垂睫启口:“不一定就是酌鸢。”委实如此。
“是。”兮云点头浅应,旋即抬眸展颜,语声依旧极其轻缓,“除了你,谁都想让我死呢!”银牙犀齿恨恨然一咬,即而苦笑,“但得利的是她。”临了一沉,倒没了太多愤恨不甘,只剩无奈。
我虽不是兮云,却也已对此偷龙转凤一事大为震撼与愠恼,更何况是直接的失利者兮云自身呢?她此时此刻到底有着怎样一番纠葛、繁杂的心境,我亦感同身受。
冷不丁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局势如逆水,万般不受控!再说什么安慰的话都是徒增感伤、都是苍白无奈的打紧。我抿唇一默,一时无法再启言吐声。
肩头传来一阵薄薄的温然之感,恍惚里轻然抬眸,是兮云冰凉的指尖覆盖在了我的肩膀:“扶摇。”她莞尔垂眸,复一抬,抿唇正色,“好妹妹,谢谢你。”眸中有光晕流转蹿动,闪闪烁烁犹如星辰。
我纤心一动,宛若涓涓清泉贴着最柔软处小心淌过去:“我们姊妹还需说这些?”蹙眉摇首,扶住兮云的身子让她半坐起来,“扶摇还记得自己初次入宫时,被江于飞一干人欺负,姐姐是唯一站出来为我解围的人。”柔软心弦又是一阵颤粟,连带软眸似也润泽。
云姐姐,她真的帮了我极多、也教会了我极多。
初入西辽宫时的决绝相护、巧妙不令我失却尊严的底衣相赠、甚至于发式的如何梳理都是她手把手教会我的。除此之外,更莫谈在深宫里的行事技巧、处事为人……
兮云与我虽非亲生姐妹,但这份相濡以沫的可贵恩情,又比亲生姐妹胜却太多太多!我此生此世永远不会忘。
“唉……”她眸波一潋,小抿檀口只是幽幽,“妹妹为人太过乖憨实诚,故而吃了许多亏。”微停几停,“往后时日久长,可定要学会机变一些。”又忽地蹙眉,似在思量,旋即苦笑道,“却也是我多心,妹妹这般善良心性自有上天照拂,不像我……苦苦提防、处处小心,还是屡屡着了旁人的道!”话尾有几不可闻一声轻叹贴着滑过去。
我知道兮云又触及到了心坎儿里那件伤心事。说是没关系、说是不在意,又怎么可能当真不在意?
便什么也没说,亦抬手微拍拍她的肩头,扶着她重于榻面躺下,把锦被掩实在。
月华初上、宫影娑婆,一夜再无言。
。
六月中旬,天色本就亮的比平素早些,加之昨晚歇的也是很早,人这精神头也在潜移默化间被调动了起来。
眼见秀女大选之日一天天临近,这几日课程安排又逐渐紧了起来。我与兮云因着病体未愈而托病不曾去,竟日连天,空闲时光便是大把大把的。
晨曦起了大早,晨阳溶金、晨鸟啁啾,扯得一派景致如同活色生香的织锦,恬静浮华不失灵动气韵。
心性也因了这晨曦之景而霎时愉悦。
我陪兮云在临厢房回廊不远的秀女宫一处小院散步,忽听“簌”地一声微响,贴耳廓划过去。
我循声侧首,只见一架红艳艳的锦鲤风筝挂于草茎丛中。那鲤鱼制的极传神,周身鳞片以红纱一瓣瓣嵌上去,鱼尾处还坠两条浅蓝色拖尾流苏飘带。晨风一吹,它便摇头摆尾,摩擦的草尖花叶跟着泛起灵动声息,清越越的煞是好听,竟仿若在碧水清溪中游弋飘动、活了一般!
我心头欢喜,紧走几步过去摘下那风筝,擒在指间、凑到眼前想瞧真切些。
兮云袅步过来,微推了我手臂一把:“扶摇,放风筝是放走晦气,妹妹何必拾别人的晦气!”柔言提醒。
闻言我一惊神,皱眉须臾、适才了然:“有如此说道?”莞尔笑起,“我出自小户,却是未曾闻过。罢了……”将风筝重放回原处,我转身离了草丛、欲随兮云往别处走走,“既是如此,便且不管顾它。”
兮云抿唇回之一笑。
“什么晦气,还不快将我们韵才人的风筝取来!”
贴着院门蓦地传来宫娥骄横跋扈的一嗓子。
我甫愣神,下意识转身侧首循声看去,见是一青衣宫女侍立门边,约莫十五、六岁的清浅年纪,一脸的仗势之态;而在这蛮横伶俐的宫人身边,立着聘婷袅袅、桃面含春的韶才人酌鸢……
' 卷三 ' 第三不知最好,免得苦念煎熬。 第二十四话 暗示威·忍气吞声(2)
公孙酌鸢时今初封“韶才人”,较之先前秀女宫时那鲁莽青涩模样,果真是大大不相同了!
她着一袭藕丝琵琶衿上裳、下身配海棠小褶宫绢裙,颈以细银丝穿碧玺蝶形小坠,秀面因精致宫妆而脂粉气浓郁,云发挽垂华髻、侧插天鸾簪。就于此,但见她十分讥诮不屑的转一转眸,止了那跋扈宫人、慢条斯理:“行了行了,跟这儿费什么劲。赶紧的,取了本才人的锦鲤风筝,好回去!”自始自终,她仅对自己的宫婢发命,除此之外便将目光游离别处,根本不曾正眼里瞧我与兮云一眼。
感知到身边兮云有瑟瑟颤抖。我心一动,忙握住她的手。果然,指间的温度冰凉刺骨。
就是酌鸢,就是酌鸢将合该是兮云的封位给抢了去的!这“韶才人”的份位原该是兮云的,是属于兮云的……即便沈兮云再有着怎般的城府与缜密心性,在与这夺了自己一切的人面对面相对咫尺时,她端得能够云淡风轻、心里连一丝涟漪都不起?
“是。”那宫娥对着自家韶才人时,登地便转脸换了一副恭顺柔顺的乖巧情态。旋即一转足髁走到我跟前。
我心下憋着一股气,可我又素来自持的很、关键时也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