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小手,紧紧的抓住他的手臂,竟然让他感觉到有些微痛。
那是种怎样的力道?
将他看作最后的希望,亦是求死的绝望。
她是真的不想活了。
“你……”欲言又止,玉魅知道这时候无论自己说什么都没用。
面对她那无助的眸光,她求他,却是在求他将她杀了,真真叫人难以回应啊……
默然,他对她意味不明的笑了笑,说,“无忧,若我要杀你的话,很多年以前,你就已经死了。”
罢了他一抬手,按下她的睡穴,女子在无法抽脱的痛苦中,昏阙了过去。
※
他说的很多年以前,是何时呢?
就连无忧自己也没有料到,她原来这样软弱,活着已是种痛苦,为何连死都要请求别人代劳?
这何尝不是一种罪孽……
即便被点了睡穴,那人儿依旧半梦半醒,浑浑噩噩。
在经历了生与死之后,委身一个怀抱,虽血腥,虽不是她心爱的人的,却让她感到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温暖。
梦魇来袭时,有个人在呵护着她。
玉魅将她带回山谷深处的地底,那时他闭关之地,这天下间除了他自己,仅有两人知道这地方。
他亦是在经历一场劫后重生的涅槃。
没想到最关键的时刻遇到了她,没想到她也如他一样的绝望。
无忧……到底初见之时,我是应该杀了你的。
※
锁骨的毒药,在女子身体不安躁动着,让她的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
她感觉自己来到一个奇异之地,朦胧的视线里,这儿宽阔无垠,黑暗中却有点点蓝紫色的微光。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景象,阴暗,潮湿,却因为有玉魅在,所以她并不害怕。
而在她的鼻息里,玉魅身上的异香和血腥味更加浓重。
她好像被他放到了一张冰似的床上,极低的温度,让她得到片刻喘息。
片刻,她又感觉有人给自己喂了水,丝丝沁凉的甘泉,顺着她几欲被灼得干裂的咽喉滑入腹中,缓解了肆意在体内的药性。
似乎没有那么难受了。
她好累……
看到无忧紧绷的神色终于舒缓,玉魅拿过她的手腕,探出两指为她号脉。
依他所见,这人儿的武功应是被尽数废掉了,否则凭今日那二人的武功,她虽打不过,也早就从他们眼皮底下溜之大吉了。
他下给她的碧泉,是为保全她不被那个人所害,那为何……
片刻过后,玉魅脸上的疑惑纵然全消,转而被一抹苦色取代,“北堂烈竟然给你下如此狠绝的蛊毒……”
他真是没想到。
不在赤宫这些时日,她又经历了什么呢?
“都叫你要听他的话了。”他自言自语,话中尽是惆怅。
又见她微合的眸似有浅动,那浓密的眼婕也颤了下,“睡吧。”他轻声安慰,将她抱于怀中,用手轻轻抚摸她的背脊。
至少在这里,没有人可以伤害她。
此处太安静,昏睡过去的无忧,根本不知除了玉魅之外,自始自终都还有第三个人的存在。
直到得了一声轻唤,红月才从暗中走出,“教主,可要传消息与烈皇?”
目无表情的看着蜷在玉魅怀里的人儿,即便在梦中,那女子依旧喃喃不断的,还是那个名字。
似踌躇了下,再听玉魅冷声道,“暂且不必。”
暂且不必。
他终于也不再逃避了吗?
或者该说,那夏无忧,原本就应当与他在一起的。
※
不知过了多久……
一声凄惨惊悚的尖叫声将睡梦中的人儿惊醒!
无忧嚯的睁开眼,耳边还回荡着方才那声极其可怖的惨叫,就像是人在临死前最后的哀嚎,无力挣扎。
还没等她去探寻那极度真实的嘶叫,眼前的异景已将她震撼!
这仿佛是一个山洞,或者地底……
此生从未见过如此景象,置身在巨大的空间,毫无天光,没有任何烛火,却能看清所有!
视线中,有清浅的薄雾丝丝缕缕的弥漫。
周遭各处分布着类似树枝的根茎,有的比她的腰身还粗,有的纤细如人的毛发,盘根交错,密不可分。
在这些根茎之上,又笼罩了一层亦蓝亦紫的微光,正是着光将这儿照亮。
而着诡异魅惑的蓝紫色,仿佛有生命,在人的肉眼之下,无忧能够看到它们缓慢移动的迹象。
这儿有多大呢?几十几百丈?高呢?
无忧抬头望去,头顶却有另一番动人的景致。
那是萤火虫,许许多多,不计其数,它们就依附在洞的最顶端,身上散发的荧光与树根上的蓝紫色照相辉映,美得不真切。
不可思议的睁大了双眼,无忧才恍恍然,原来最开始被玉魅带到这里后,昏花朦胧的视线里,她看到的都是真的。
贴着床的身子感到一阵冰凉,她垂眸,发现自己竟然真的睡在一张冰玉的床上!
世间有暖玉,夏宫中她所居住的暖玉阁正是因此得名,可冰玉更为珍贵,几乎无人见过,此地却有!还给她睡了一夜……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啊——”
小人儿正疑惑着,不知从何处,又是传来与之前那阵类似的尖叫,直让听的人毛骨悚然!
她慌忙回首四下张望,瞥见在离自己左侧百步有余的尽头,有一道狭窄的缝隙,大概可容一人通过。
不时间,依稀可见那里面有人影在晃动。
许是好奇心作祟,她在这刻竟然忘了任何害怕,亦是任何都没有想,便离开了冰床,着了魔一般向那里走去。
潜意识里,无忧觉得玉魅应该在那处,或许他做的事是不该让她看见的,可她想知道。
心底更有一种强烈的牵引,吸引着她走向那里。
靠近……
将自己没入那狭长的缝隙,有一瞬间几乎视线里只剩下无尽的黑暗。
在转瞬之间,眼前豁然开朗,看清了所有!
这又是一条崎岖不平的走道,周遭仍旧有蓝紫色的微茫,但那血腥味却更加厚重。
无忧能感觉脚下湿湿黏黏的不是水,而是……血!
可她还是没有感到害怕,一步步的,她向那洞穴深处走去,更在那里面,清晰的听到了人在最后求生的嘶鸣声。
“救命——救命——不要杀我啊——”
一声声的,犹如在她耳边响起,在她眼前发生。
她就像是看到了白衣公子杀人的嗜血场景,残酷,血腥,毫无感情可言,血液染浸了他纯白的衣袍,将他变成另一个人。
或许,那才是真正的他。
更在这时,无忧的脑海里,幻象出另一个男子的身影。
在很久以前,类似的地方,那个人用手中的长剑,残忍的将两个想要对她施暴的荒民置于无边无际的痛苦中去。
那是无忧第一次见识北堂烈的可怕,那是他第一次彻底让她有心而发的感到恐惧。
而此刻,包围她的那种气息与记忆中的完全相同。
北堂烈和玉魅……他们练的是同一种武功。
心在狂跌,无忧不自觉将他们两人联系在了一起。
她仿佛预感自己在靠近一个巨大的秘密,明知道不该如此,却忍不住去探寻。
猛地——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向无忧袭来!
跌跌撞撞,伴着鬼哭般的哀嚎……
“救命!!救救我!不要让他吃我!!”那人向她跑来,大声呼救。
鲜血模糊了他的脸孔,那双清透的眼中泛出了被强烈惊吓出的眼泪。
他不想死,他害怕,他要逃!!!
他向无忧伸出了手,想抓住她!把她当成了最后活命的希望,然而却在下一刻,一道身影从他身后忽的掠来,如鬼魅,如深渊来的夺命亡魂,电光火石一般向他伸出肃杀之手——
‘噗’的一声闷响。
无忧站定,瞠兀的望着来到她跟前的那个陌生男人,胸口从后面被掏空。
甚至她能看到那只几乎要穿过那人胸膛的手,甚至……她听到了他鲜活的心跳声。
玉魅收回了被血染得通红的手,隔在他与无忧之间的男人随即倒下,再无气息。
唯剩下她二人默然相对。
无忧瞬间明白了,他的白袍为何会浴血……
“怕我吗?”玉魅问她,话语声平得听不出任何感情起伏。
还是那张昨夜在皎月下,清俊脱尘的脸孔,可在此时,那俊容上沾染了还有余温的血迹。
无忧眼波流转的眸,盯着他一瞬不瞬,她没有回答,只将头摇了摇。
没有不可思议,更不如方才她向这里走来的时候那样慌张。
她确定,她不怕。
听了她的回答,再见她表情越发平静,更甚了然,玉魅笑了起来。
“差点忘记了,昨夜你向求死,要我杀了你。”他大概此生都不会忘记那样的她,更相信那一刻,她是想死的。
“若一个人真的有了死的决心,又怎会怕这些。”
伸手去抚她的脸,玉魅想帮她擦拭掉方才他杀人时,那溅在她脸上的些许血污。
指尖在她面颊上轻轻滑过之后,带出的却是更深的血痕,才想起来,他正是用这只手掏了那人的心。
抬眸,对上她那双充满了疑惑的眼睛。
玉魅又仿似轻松的笑了笑,他知道她在费解什么。
他笑起来十分好看,像雪山上盛绽的白莲,罕有而绝世,然而那样的一张脸孔,在杀人时,眼都不曾眨半下。
“你可是想问,我练的是不是无暇决?这又与北堂烈可有关系?”
他问,人是一派了然。
早就料到了会有今天,许是该说,他反反复复的期待着这一天。
那样的话,他就不用在她面前再伪装任何了。
罢了,他见无忧点头,于是便淡然答她道,“无暇决第十层,亦是最后一层,修炼需每日以活人鲜血为引,练足两百三十日,若功成,便无那五年之期,便不会死,但北堂烈不练,所以他会死。”
而玉魅,到底是个俗人,到底……也害怕哪日闭上眼睛,就再不会醒来。
他杀人只为自保,多么简单的理由。
到今日为之,他都记不清死在自己手下的,到底有多少人了。
“如何?是觉得松了一口气,还是更难受呢?你的烈,还是很善良的,他在练这种武功的时候,就没有想要去练这第十层,他不想杀那么多无辜的人,可是我不同。”
那么……
“无忧,你讨厌这样的我吗?”
染了血的手,不舍的缱绻在她的面颊上,让她看上去也和自己一样,这样他会好受一些。
在这个世上,他拥有的本就不多,所以他还想多活一阵,哪怕仅仅只是如此望着她也好。
无忧不知该说什么,她只感觉到眼前的男人,全身被一种无法被救赎的绝望蔓延。
那绝望远比她的要痛苦无数倍,就连他都觉得自己毫无活下去的理由,比任何人都该死。
与他的相比起来,她根本不值一提,这使得她昨夜的但求一死,显得多么软弱可笑。
※
将近正午,铁城郡守穿戴着朝服,举家跪在城门之外,向才将来到的男人臣服膜拜。
行了跪拜之礼后,许久未得到回应。
不禁,郡守怀着忐忑的心情,百般不解抬头偷瞥,这一望,就与北堂烈那双古井无波的幽眸撞在了一起。
他在看他!
“皇上……”郡守又是一声低呼,埋下头去,“不知皇上驾到,微臣有失远迎,实在该死,该死……”
北堂烈只穿一身轻便的黑袍,身后跟着二十个侍从,彻夜快马加鞭赶来,杀了人一个措手不及。
他唇边含着诡谪的笑,伏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的望着脚下的臣子,轻快的笑道,“爱卿何出此言?朕前日忽然想起就要到铁神祭奠,一时兴起,来看看罢了。”
那平静的幽眸,始终盯着郡守一人,无人洞悉那其中,杀意早已酝酿多时。
前尘往事,早有注定
中土之战末年,朝炎先皇北堂振突然在一夜之间下令革查铁城郡守连同其下官员,三天内办治贪污、通敌、贩卖私铁等数项罪名,牵连多达几十名官员。
其后,任命慕家世袭此要职。
在此之前,慕家从何而来,不得而知。
如今的慕家,负责开采和冶炼精铁,虽远离皇权中心,却在朝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何以如此重要的职务,由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大家族来世袭,这当中的缘由,只有慕家族长,以及历代帝王所知宀。
这日北堂烈贲临铁城,乃是他登基以来的第一次。
城门之外,君臣心照不宣。
看到慕显平老脸惶恐不已,北堂烈神色无漾,浅浅眯了星眸,伏在马背上懒散的打了个呵欠,只问道,“明日的铁神祭典准备得如何?摇”
跪在马前的慕家族长毕恭毕敬的回答,“启禀万岁,一切已准备妥善!”
马上的人又再应声,“朕昨夜彻夜策马,有些乏了。”
慕显平立刻会意,从地上爬起来,向着城内做了个‘恭请’的姿势,“让微臣为皇上带路!”
淡淡‘嗯’了一声,年轻俊美的男子总算勒着缰绳,起身驭马。
马蹄轻踏,沿着宽阔平整的入城大道缓缓行入。
那跪在郡守身后的一干人等,连忙匍匐着往后跪着退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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