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你问我,这年可还再会下雪。”
说到这儿,他停了下来,低首望了被他圈在臂弯中的女子一眼,遂即深眸一弯,柔和之色流露出来。
“我说,北国每年都会下雪,很大很大,若公主喜欢,我定带你去赏。”
而今,她已身在北国寒冬。
“无忧。”他再轻声唤她,同时低头向她靠近,“你可想出去看雪?”
察觉到他气息的流动变幻,女子将臻首抬起,与他四目相接。
仍是那疑惑。
到底眼前的人,是风曜,还是北堂烈……
他望着她期待的神色中有一丝急切,继而再重复的问道,“你想看吗?”
若她想,他什么都给她。
可是她却不说话,就这样静默的注视了他良久,在他眸底的期待近乎灼烧殆尽时,蓦地,女子伸出了一双小手,将他抱住。
与此同时,她也靠近了他,那颗小小的脑袋贴服于他胸前,将自己完全陷进他的臂弯中。
她闭上眼,聆听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再轻声的说,“就这样。”
这样已经很好了。
北堂烈无法再动弹,心底一股暖热似在缓缓流动,甚至有些许不确定,这就是他想要的回应?
应该是的吧……
那些恐慌,不安,自他毁了夏宫夺取了天下之后,始终在体内跌宕的忐忑,放佛在这一瞬,全然消失了。
寂寥深宫,谁的潸然轻叹,终是归于平静。
唯那女子心中无比清晰,脑海时时刻刻闪过那一幕幕的血腥,响起一阵阵的哀歌。
这样是错的。
让他宠爱
正月初十,腊梅飘香。
瑾嬷嬷服毒自尽于御书房的事,在两场大雪之后,恍如跟着那雪水化去一般,不再被人提起。
那祸水公主的传闻,倒是越发离奇了。
这日清晨,妃嫔们悉数到永安宫给沈太后请安,约莫到了巳时三刻,沈芸璃才姗姗来迟。
李欣儿方走不久,陈设雍华的宫殿内,沈媚茹斜躺在紫绒软塌上,一只手支着臻首,浅合杏眸,安详的神色,自有一番不怒而威的泰然气势濡。
身上孔雀蓝的华袍绣着如意云纹,熨贴着她婀娜的身形,恍如她人在仙境。
凌云发髻上,顶簪玲珑点翠,玉珠生辉,随着她睁开双眸,微抬起下颚,那珠宝便晃出刺眼光华,灼灼夺目。
跪在跟前的沈芸璃终于得她正视,便又娇嗔的唤了声,“姑母,璃儿来给您请安了。至”
眼底不加掩饰的露出厌烦,沈媚茹不屑轻哼了声,“皇上这足月未宠幸你,可是终于让你惦记起哀家来了?”
沈芸璃小脸僵了半瞬,再勉强假笑出来,“您说的是什么话,且不说其他,在这宫里,您是璃儿唯一的亲人,这点是永远都不会改变的。”
“你知道就好。”
榻上高贵的女人,缓缓启音,自知,就算眼前的人蠢笨如猪,再无本事也好,也是她的至亲。
没有什么比血缘关系更加牢靠了。
想到此,心里即便郁结,也只得再道,“再过十日,芙公主远嫁碧渊海,这些日子宫中尽为此事而忙,你且安心在璃汐宫中老实呆着,别再做出什么丢我们沈家的事来!”
她所指的,便是堂堂昭仪被璞麟殿紫衣女官仗打一事,都传出了宫外,让百姓笑话了去,赫赫沈家,颜面尽失!
“姑母,璃儿知错了,更已虔心悔过,可是……”说起来,沈芸璃自是不甘!
她望璞麟殿那方向看了看,娟妹拧起,“若说皇上宠妃妃嫔都罢了,然这些许日子,宫里谁不知道龙床被一个贱婢霸占!姑母……”
握住那只保养得极好的柔荑,沈芸璃撒娇委屈道,“宫里的规矩不能坏,您可要做主啊……”
凤眸中皎光一绽,柔润的唇上扬起诡谪的笑意,沈媚茹安抚她道,“皇上的宠爱有何意思?稍安勿躁,不久便有场好戏可看了。”
当权的天子不理朝政,为女子所蛊惑,不如此的话,她的政儿何来机会继承大统?
凤眸浅合,笑意荡起。
这样,很好……
※
此时的璞麟殿中,西北一众小国的使节才将面圣完毕,尽数退下。
那宽绰的殿内,堆满了进献的奇珍异宝。
过往,朝炎不过只为北方诸国之一,而今当朝天子,不但有最勇猛的军队,更有最锋利的武器和战车,所到之处,战无不胜,连西逻女王也为之所惧。
眼前这些晃花了人眼的宝贝,便是最好的证明。
“皇上,这些都是西北二十一国至宝,按照规矩,乃由您亲自挑选,剩下的,再在正月十五当日的春雪宴上,赏给朝臣,还有各宫娘娘,最后部分便纳入珍宝阁,留作以后用。”
张适悠端站在北堂烈身侧,娓娓的说着。
不时,忍不住望向那堆此生难得一见的珍宝,饶是他跟在先帝身边多年,也是第一次见到那么多珍奇所在。
北堂烈似乎对这些并不太感兴趣,早朝归来后,换了身轻便的玄黑蟒袍,就一直倚着龙椅假寐,连小国使节来贺,都不难看出心不在焉。
这位年轻俊美的皇帝,好似任何时候,对任何事,都显得漫不经心,兴趣缺缺。
只是偶时,会睁开惺眸,往身侧所立的女子身上望去,见她站在那里,无澜的俊容,恍惚会轻轻浮出一层难以捕捉的笑意,再又浅眯了过去。
这些时日,宫中没有人不知道,夏无忧与皇上同吃同睡,只有少许时候不在一起。
就算是皇上去别的娘娘宫里,也绝不会留宿。
他总会惦记着璞麟殿里小人儿,瑾嬷嬷死了之后,更是连西苑小所也不让她回了。
起先朝中颇有微词,也被北堂烈不以为然的压了下去。
这天下是他的,这后宫是他的,他要宠谁,与那些朝臣有何关系?
“三柄金镂空嵌珍珠如意,一柄送永安宫,一柄赐与芙公主,还有一柄……”男子无澜的吩咐着,稍作思绪,再道,“送到德妃那儿去,剩下的,你且去分配吧。”
玉如意自来是皇恩荣宠的最高象征,如今还剩下两柄,大抵是要在春雪宴上赏给大臣。
张适悠得令,从容的躬了躬身,转向候着的奴婢们,正准备吩咐将东西都暂送珍宝阁安放,又听北堂烈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道了声,“慢着。”
已经抬起些珍珠宝盒的奴才们,又将东西放下。
只见男子懒懒起了身,黑袍随着他的动作滑下冰冷光滑的地砖,他像是只慵懒的黑豹,顺着石阶走了下去,来到那堆珠宝前,轻垂了眼帘,将那些珍奇的闪耀逐一望尽。
张适悠以为自己哪里疏漏了,便凑过去征询,“皇上,您看还有什么要送到别宫去?”
“不必。”只得那干脆的两个字。
不必?
那万岁这会儿看着,心里做的是如何打算呢?
张适悠还在琢磨,但见北堂烈忽而回身望他龙榻一侧看去,对着站在那儿的无忧道,“来,看看有什么喜欢的。”
深若幽潭的眸底,尽显柔情和宠溺。
这几日小傻子虽不常笑,可却越发乖巧,懂得安静的呆在他身边。
有她陪伴的感觉,让北堂烈舒服极了。
只要有她在,他就自来愉悦,对任何的兴致都要高几分。
而每晚也只有拥她入睡,他才会感到特别安稳。
听北堂烈唤自己,那女子不知在想些什么,空懵的瞳忽闪了几下,总算回神,再看向北堂烈,小脸上满是不解。
那一脸的呆相,非但没惹得圣颜不悦,反倒让北堂烈绽出温淡一笑,“过来。”
见到他站在一堆珍宝之前,不问无忧也猜到些许了。
以往同是每年地方和诸小国上贡时候,她亦会蹭到父皇那儿去,贪心的先选了自己喜欢的,送到暖玉阁去放着。
只要是她看得上眼的,她的父皇都会给。
久而久之,夏宫人所周知,那暖玉阁里尽是好东西,夜里巡逻的侍卫都要比别宫多些。
如今想来,她整日提心吊胆害怕失去皇宠,可父皇定是真心疼爱自己的吧。
料不到的是,换了座深宫,今日她还能站在这里,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恩泽,她来得不费吹灰之力。
却,并不想要。
不得不叹那四个字……福兮祸兮?
走到北堂烈身侧去,又听他道,“喜欢什么,自己挑吧。”
若世上没有夏无忧,那这一干人等,兴许就无机会听男子如此温和的话语声了。
即便知道于理不合,在这里,他是主宰,所以她拒绝不得。
走上前去,无忧细细去望箱子中的,还有宫婢们托盘里的所有。
张适悠见状,便也跟了上去,女子行到哪儿,目光看向哪儿,他就心领神会的将那些世人一生难见的稀贵来由,一一道来。
如她秀拳般大小的碧海澜珠,织三千缎才出一尺的锦袍,翡翠玉珊、赤金玛瑙、千年难得一遇的沉木香、做工精细堪称绝品的镂金软枕……无一不价值连城。
这些宝贝,夏无忧也见得多了,张适悠不说,她都能全都认出来。
她步子迈得缓而慢,视线细细掠过每一件至宝,仿是在认真挑选,恬宁的五官中,不自觉流露出一抹疏朗的神色。
就好像是这些五光十色的宝贝取悦了她,让她放松了心情。
而北堂烈见她如此,便也展阔了眉头。
明明,她穿的是紫衣宫婢的服饰,却比赤宫中任何女人都要矜贵,都要受到重视。
这便是皇宠。
步子忽而停下,顺着她的视线,张适悠寻望过去,只见金盘中那串血红欲滴的宝石,粒粒圆润通透,毫无瑕疵。
无需刻意的光亮,便能自然而然的散发出它独特的,犹如烈焰般的光芒。
那便是凤曜宝石。
“这个是……”舌灿如莲的张适悠愣了下,语塞了。
方才只是照着卷轴所记录的念了一遍,并未详说,皇上也必定不愿多听。
看到那宝石的名字时,他粗略带过,自认逃过一劫,心里早就在暗骂了,那蚩尤国竟然送这样忌讳的东西,莫不是想开战么?
这会儿他跟在女子身后逐一细讲,所有的玩意儿他都能道出些许明堂,可这凤曜……
他真不敢讲!
幸而,无忧没有为难他。
她只是转头看向站定在远处的俊美男子,弯出一笑,皓齿尽露,明媚而美好,“皇上,奴婢可以要这个吗?”
纤纤素手,指着那串比任何珠宝都要夺目的红宝石。
她自小就喜欢艳红的颜色,那凤曜更是她的最爱。
所以当年,她一眼望见了他,心生向往,便将‘最爱’赠予他做名。
凤曜……风曜……
世间罕有稀少,耀眼而璀璨,因此珍贵。
北堂烈微有错愕,望着女子略带顽皮之色的脸孔,心上登时欢喜,黑眸中缓缓流淌出一丝温柔,应她一字,“好。”
只要她想要的,只要他能给的。
无忧就拿了一串凤曜血石,心满意足。
将近午时,张适悠领着一众奴才们将大批宝贝移至珍宝阁去,殿中只留下那女子伺候。
方才那宠溺的一幕,所有人如视而不见,自顾埋着脑袋,各尽其责。
若其他宫的谁敢来打听,被发现了,少不得一个死字。
前不久,慕修媛在御花园里同人拿此事嚼舌根,还大放厥词,那夏无忧算个什么东西?亡国的贱婢而已。
这话传入北堂烈的耳中,当日将她赐死了。
铁城慕家,世代为北堂皇族采伐铁矿,劳苦功高,修媛亦是九嫔之一,竟这样轻而易举的被赐死……
于是宫里无论是主子还是奴才,都懂了。
那女子在北堂烈的心里,非比寻常。
恐怕已经不是‘祸水’便能够概括完全。
就连在璞麟殿伺候的张适悠都提着心,即便,他同样认为方才皇上让女子自己在那堆珍宝中挑选她喜欢的,于理不合甚至是诡异。
可,没有人敢说。
※
殿中,只剩下那二人。
男子又坐回舒适的榻上,拿起茶盏,饮了一口温热的新茶,黑眸里见无忧还站在那儿,背对着他,心思全然在那窜宝石上,不禁,他笑着问,“就那么喜欢这个东西?”
近来这傻子心情似乎舒缓了不少,偶尔也会像之前那样对他露出微笑。
因此,他亦觉得甚好。
便再无所求了。
“你不觉得它的颜色很漂亮吗。”握着那宝石,无忧话语晴朗的应声,却,没让他察觉她神色里的木然。
转而,她回身走到他身边去,脸上又是另一种鲜明的色彩,看似愉悦,伪装得滴水不漏。
“真的给我了?”手里的血石在男子眼前晃了晃,她确定的问。
贪心的小模样,纯挚无邪,恍如又回到曾经许久以前,只是这一次,宠溺她的至高无上的男人,从她的父皇,变成了北堂烈。
“朕说过,你喜欢就给你,何时有过戏言?”
探出大掌,连同那握着宝石的小手,一并被北堂烈握住,他也问道,“今日午膳可有特别想吃的?”
“嗯……我想想……”
未曾要去挣开他的掌心,无忧顺从而随意的往他旁边的石阶上坐了下去,随即道出几个菜名。
北堂烈耐心的听着,俊容上的温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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