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若鸢
奴隶
夏国,元菖三十一年。
初春的时节,外面战火连天,而夏国国都的皇宫里,却在为皇帝五十七岁寿辰大肆庆祝。
有纯香的美酒,有曼妙的舞姿,有天籁的乐声,更有不曾间断的欢颜和笑语。
夏国的人才不担心那些战祸会延烧至此。
他们有常胜大将军镇守边疆,别说周边诸国不敢进犯,就是他日一统天下,都不在话下!
宝宣大殿上,一曲方尽,舞娘们堆着媚笑悉数尽退。
乐声止,随着一阵刚毅的声音靠近,走进来的,正是未曾败过的公孙战。
登时,金殿上鸦雀。
百官的目光皆追随着那道威武的身影,就连正中坐在龙椅上的天子,都满目赞赏的等着他走上前来。
这个男人眉目间带着天生的威,周身银甲泛着令人生畏的光泽,随着他每走一步,那铠甲就发出碰撞声,坚硬,如铜墙铁壁。
他手边的宝剑,乃先帝所赐,那是用天陨玄铁筑造的神兵,无坚不摧,无往不利!
行到殿中,他单膝点地,对高阶之上,稳坐龙椅的人行君臣之礼,“微臣不负皇恩,血战七日,夺回夜都,更生擒五个朝炎国的贵族崽子,特献给吾皇,祝吾皇千秋万代,河山永固!”
“好!说得好,赏——”
龙心大悦,已是年过半百的夏国君主,喜得合不拢嘴,冠冕上的旒珠因他的笑晃动不已,那身金丝龙袍穿在他身,却显得有些臃肿。
在他怀中,坐着个娇小的女娃,粉雕玉琢,生得极其玲珑,她穿着淡紫的丝缎裙子,看似七、八岁的年纪,一双纯挚的黑瞳眨巴着,不识烟火,看了看殿中说话的那位威武的将军,似乎没有听懂他在与自己的父皇说什么,于是又埋下头去,只顾把玩小手中那串通透的红色宝石珠子。
今日这场盛宴,仿佛与她无关。
彼时,殿外人声临近,银刀侍卫押着五个囚犯走了进来。
囚犯们被一条长链锁成一串,个个蓬头垢面,白色的囚衣,污糟破烂,各处渗出新新旧旧的血痕。
走进殿中,立刻成为最刺眼的存在。
不,或者说他们根本不该出现在这里。
站定,站在囚犯后的侍卫齐齐抽出腰间弯刀,‘噌’的一声,刀刃便架在他们后颈上,随时人头落地。
“跪下!”铁血的声音,响在殿上,更引起帝王怀里的粉娃娃注意。
她抬起那颗小脑袋来,一眼就望见跪在殿下的几个人。
“父皇,他们是谁?为何穿得这样少?”
稚嫩无知的问话,在大殿里显得格外清晰。
她不知,寒冬刚过,风中都还有刺骨的凉意,若非所愿,谁会穿成这样?
接着,不知哪里发出低笑,‘呵’的一声,刺耳极了,众人循声,竟是跪在那里的其中一个囚犯。
战俘
那是个瘦弱的少年,最多不过十五岁。
蓬发几乎要将他的眼睛完全遮挡住,血污沾满他的脸。
他跪着,卑微到尘埃的姿态,但不似身旁四人,认命的将头深埋,相反,他扬起他的头颅,目空一切,偏要比大殿上的人高傲!
“你为何笑我?”年幼的公主,听出他轻笑之意,咬着手指,坐在她父皇的怀中,不解的问。
少年不语,冷冷的哼了一声,以示不屑。
“放肆!卑贱的奴隶胆敢取笑吾朝尊贵的公主!”公孙战大声呵斥,一个眼色下去,站在那囚犯身后的侍卫得令,抽出皮鞭,重重的挥在他身上。
啪——啪——
疼痛的声音,血肉模糊的惩罚。
少年咬牙,默默忍受。
倒是那粉娃娃被吓得缩了脖子,惹得天子大笑,“无忧,你怕什么?又不是打你。”
“可是,父皇……”
疼啊……
小无忧的黑瞳里晶莹闪烁。
看出她眼睛里的害怕,夏城壁便伸出手摸她的头,“朕的公主,没有人敢打。”
放眼,他再往嘲笑他女儿的奴隶看去,蔑视的问,“你倒是有骨气,叫什么名字。”
只要他顺从他,他便可以给他一切。
因为在这里,夏国国都的皇宫,穿着龙袍的男人是所有的主宰。
然……
“我的名字,你不配知道。”
狂妄的话语,立刻引得身后的侍卫再度扬鞭,狠狠的抽打在他身上。
他如方才,紧咬一口钢牙,硬气不屈。
酷刑在金殿上演,周遭目光毫无同情。
朝炎国的奴隶简直不识好歹,打死不足为惜。
只有那高高在上的小公主,被唬得,好似那鞭子抽在她身上,快哭出来了。
片刻,夏城壁抬手制止,将怀中瑰宝放下,起身步步走到高阶尽头,举眉望住那沁出冷汗的少年,冷声,“告诉朕你的名字,朕可以赐予你一切。”
少年啐出一口血,“本大爷不需要!”
“你找死!”今夜百官贺万岁寿辰,岂容他口出狂言?!公孙战拔出腰间宝剑,眼看就要往他脖子上砍去——
“住手。”夏城壁淡声,半眯了眼眸,心生一念,再往少年两侧看去,高声对另外四个囚奴道,“你们谁说出他的名字,朕就在夏都赏他美宅良田,万两黄金,虽不能让你们回朝炎国去,但在我夏国,此生也能衣食无忧。”
言毕,四个年岁相仿的少年互相张望,眸里全是茫然之色。
犹豫吗?
没有人说话,只有那当中的少年挺直腰板,公然与夏城壁毫无忌惮的对望挑衅。
他料定了,他们不敢说!
只因他的身份,若被透露半个字,他们在朝炎的家人便要遭到株连九族的灭顶之灾。
夜都一战被俘,夏国无人知他是谁!
哈!
好,不知道才好!
此刻,十二岁的他在赌,赌他今朝不死,明日夏国必亡在他手中!
穿心
宝殿上气氛冷凝。
四个瘦弱少年,在一并默然之后被施与鞭打酷刑。
黑色的鞭子如毒蛇,一口口咬在他们的背脊上,此起彼落。
那是朝炎国昔日的贵族公子哥们无法承受的苦楚,所以很快,右侧的那个最先禁不住此等疼痛,干脆咬舌自尽了。
另外三个得见如此,闷声哽咽垂泪,他们能选择的,只是不同的死法。
身在敌国,命如草芥,谁不想活!?
可是……
“不说吗?”夏城壁的眉头不悦折起,耐心已经耗尽。
他不得不再看向当中那少年,那少年当即回他一个了得的颜色。
仿若这场无声的较量中,他让君临天下的男人颜面尽失?
夏城壁不再怒,反倒笑,“你倒是个角色。”
“你知便好。”他挑衅。
“朕倒要看看你能狂到几时。”袖袍一挥,夏城壁下旨,“将那三个不吭声的拉出去凌迟。”
终归是一死。
换来唯独那腰板挺得最硬的少年仰头狂笑,“哈哈哈哈!枉为一国之君,能奈我何?”
“你——”君颜触怒,正欲下旨将他一并处死,忽然龙袍身后,传出一道喏喏的喊声……
“父皇……”无忧扯了扯夏城壁袖袍,他挥手低眉,望见女儿一脸惊色。
“无忧,被吓着了?”立刻,天子的脸容恢复温和。
国君宠爱无忧公主,是连住在夏国最偏远的城镇百姓都知道的事。
那是他的珍宝啊……
出生那天正是他亲自领兵攻陷领国的大日子,从此夏国一帆风顺,是她为这个国家带来了一个无可比拟的盛世!
无忧摇头,反而细声问,“是不是他笑忧儿,所以父皇要杀他?”
夏城壁微怔,随即开怀,“是!他胆敢取笑朕的无忧公主,他该死!”
“可是,父皇。”她再道,“因为他冷呀!”
因为他冷,她才问了个愚蠢至极的问题,所以他嘲笑她。
就在刚才殿上酷刑上演时,她总算想明白了。
“哦?他冷吗?”夏城壁看了那少年一眼。
那是只养不熟的狼,满眼狠厉血腥,他当然冷,不过是冷血。
可单这一刹,他忽然改变了主意。
“方才你激怒朕,想要求死?”转折的话音,带着不可一世的猜度。
“你想死,朕偏不成全你,朕要将你赐予无忧公主,终生为奴。”
他看不起他的掌上明珠,他就偏要他去做那颗明珠的奴隶,猪狗都不如!
便是在那一片朝贺万岁声中,少年脸上冷森诡异的笑意无人能懂。
没有杀死他,是他们都失算了。
他是夏国无知小公主的奴隶,他是朝炎国君最出色的儿子!
他是北堂烈。
朝炎地位无人撼动的储君。
嗜血的祸根,从此刻开始深种。
独独那金銮上的小公主,平白无故多出个凶巴巴的奴隶,她甚至不知奴隶是何意思?
童稚大眼望尽殿中一切,最终停留在少年身上,看不穿的,是他的心。
权利
夜色尽欢。
快到公主就寝的时辰,总管太监得了万岁的命令,送无忧回她的寝殿去。
灯笼照着去路,一串人行在座座宫殿之中,离了殿上的欢闹,这刻显得特别清静。
无忧由教养嬷嬷抱着,身后跟着侍婢无数,还有,才被赐予她的,连名字都不知的少年。
出了宝宣大殿,她就一直在看他,可是他头发实在又乱又长,根本看不清他到底长了如何的模样。
只能听到后面那尖声尖气的刘公公训了他一路,说,“除了太子殿下之外,无忧公主最得万岁宠爱,所以你小子有福了,不少入宫伺候的奴才们,此生都没跨进过东宫,更别说能在暖玉阁服侍主子,不管你在朝炎国是富家公子还是贵族,到了这里,你就是个奴才!公主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切勿再想你那些前尘往事,知道了吗?”
问罢,北堂烈一语不发,只抬眸往前头看去,一眼,就和小无忧的童眸撞了个正着。
她惊得忍不住一缩,心‘咚咚咚’的跳得好凶!
再见他眼里滑过一抹嘲笑,极快,好像看清楚了方才她在发抖,他吓到她了,他很得意。
又笑她?
她生气,悄悄冲他吐舌头做鬼脸,他不以为然,撇开淡眸,再不理她了。
回了暖玉阁,那刘公公也训了一路,口水快讲干,北堂烈愣是不搭理他,他只得信口骂了几句,便吩咐宫婢准备伺候公主沐浴就寝。
小公主被嬷嬷放下,双脚刚触了地,就毫无忌惮的向那满身污糟的少年走去。
刘公公看出她意图,确定般的唤了她一声,“公主?”
那脏得要命的小子,靠近些闻着都难受,他们公主这是要做什么?
“走开啦!”小家伙不耐烦的推开挡在面前的奴才,来到少年的面前,抬起脑袋好奇的看他。
他比自己要高出好多……
北堂烈亦是垂眸,藐视眼前的小家伙。
只要想到今后他要听这傻子的话,心头闷气就不打一处来。
谁叫‘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才暗中安慰了自己,冷不防后脑勺就挨了一记,趁恶的除了刘公公还能是谁?
“混账东西!竟敢俯视公主!还不跪下!”他大骂,用自己膝盖往他腿弯一顶,北堂烈不屈,却还是往前迈了半步。
双手不由自主的扶住了夏无忧的双肩,好让自己不倒。
见他碰了公主,还拿公主撑着自己,虽他手收得够快,可也足够让刘公公急煞!惊乍乍的大叫了一声,抬起手又准备打他,忽然就听无忧怒道,“他是我的奴隶!不准你打!”
暖玉阁里,尽是稚嫩的回声,绝对的口吻。
狐假虎威的刘公公愣了一瞬,忙狗腿的跪下,“老奴该死!老奴只是替公主教训这不识好歹的硬骨头……”
无忧‘哼’了一声,小小的人儿,已经懂得驱使她的权利。
疼痛
不愧是夏国的公主呵……
北堂烈心里嘲笑,眼神再一定,那双睁得圆大的眼睛又将他望上了。
他烦!
眉毛折起,不善的问,“看够了没有?”
跪在边上的刘公公咬牙低声斥他,不知好歹的东西!
无忧也皱眉,那颗矜贵的脑袋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香阁里的奴才,跪着的,站着的,均是默着不作声,全在等她一人发话。
半响,她开了小口问北堂烈,“疼吗?”
疼吗?
什么疼不疼的?
他眉头隆得更深,一双纯黑的耀目,几乎是在瞪她。
她倒是不怕,看着看着就迈开小步子绕到他身后去,不假思索的伸手碰他之前在宝殿上被皮鞭抽打的新伤。
北堂烈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忽然感到背后撕心裂肺的痛!当即惨叫!差点没跳起来,几步就蹦跶开,和无忧拉开好远的距离,大声的嚎,“废话!怎么不痛?”
抽她几鞭试试?
他在朝炎贵为储君,却不是没受过皮肉之苦,不过这鞭子挨得屈辱,且那呆子公主用手指头就这么戳上去了,他毫无准备,比在大殿上打他那会儿更甚,钻心入骨!
见他鬼哭狼嚎,无忧露出愧色,有些不知所措。
她是暖玉阁的主人,她不吱声,奴才们只好任由那野小子胡闹叫嚣。
便是此时,有个声音忽然道,“公主是在关心你,方才只是无心之举,且勿记挂在心上。”
这把声音温和如玉,听进心里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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