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色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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绮色佳-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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蔷色也笑,“不见得,黄泉不过是华人对冥界一个统称,像世界那么大,不一定碰街上头。”

绮罗吁出一口气,“难为你,那样有科学头脑。”

利佳上回来说:“石志威律师派人送燕窝来。”

绮罗说:“我一向不吃这种东西。”

蔷色问:“怎么弄,直接扔到汤里去?”

利佳上笑,“过年的时候再送回去。”

绮罗仍然企图游说:“他们是你唯一真正亲人。”

“恕不从命。”

“我的话你也不听?”

“没有意思就不听。”

利佳上诧异,“好端端吵什么?”

绮罗反而笑起来。

她很高兴,倘若蔷色凡事唯唯喏喏,觉得应当感恩图(奇qIsuu。cOm書)报,反而不是真心。

蔷色说:“去按铃,不一定开门给我呢,一向假装耳聋,只挑爱听的话来听,后来真的聋了,名正言顺什么都听不到。”

“我以为你一早就原谅了他们。”

“不牵涉到原谅,毫无感情,不必虚伪。”

利佳上问:“吵完没有,大家出去看电影如何。”

那是一部极之喧哗的动作片,十五分钟后绮罗便说要走。

他们陪她离场,蔷色说:“吵得人神经衰弱。”

“疗程告一段落时我会偕绮罗到湖区小住。”

“太好了,”蔷色拍手,“那么,我不去美国上大学了。”

回到家,看到耳朵寄来的卡片。

蔷色不是不感激,可惜绝不心跳,那还是不足够的。

“告诉我他是怎么样的一个男孩子。”

蔷色答:“可亲。”

“还有呢?”

“热心。”

“唷,眼睛会笑吗?”

“不,他不是那样的人。”

“嗯,外型比较老实。”

蔷色见绮罗讲得那样客气,不禁笑出来。

“他貌不惊人。”

“是医学院学生?”

“是,读得很累,录音机上录了功课放在枕头底彻夜不停播放,连觉也睡不好。”

“唔,很想出人头地。”

“是呀,那多累。”

绮罗承认:“我也有点怕那种非成功不可的人。”

“是家庭给的压力吧。”

“可能,背景怎么样呢?”

“从没问过他,我只知道他叫耳朵。”

“将来,你会遇到灵魂。”

蔷色微笑。

届时,会否浑身颤抖?

假期告终,最后一晚,她睡不着,走到客厅,看到利佳上在吃宵夜。

“来尝尝我做的橘皮布甸加吉士汁。”

蔷色站得远远,笑咪咪,“阁下体重有多少?”

“一百公斤而已。”

蔷色仍然没有过去,“给我装一片在塑料盒里带上飞机吃。”

“没问题。”

“真舍不得你们。”

“你应该去探望祖父母。”

“你知道了。”

“你那样明目张胆拒绝,我很难不听到。”

“他们看到我也不会认得我。”

“但求心安而已。”

“我心并无不安。”

“年轻真好。”

两人离得相当远,却聊起来。

“复活节再见面。”

“祝我考到好学堂。”

“一块蛋糕。”

蔷色很高兴,“你真的那么想?”

“那还不易如反掌。”

“谢谢你,利教授。”

她很想走近去,但是没有,双腿有点不听使唤,靠着墙不想动。

他吃完了用湿毛巾擦擦嘴,抬起头。

她这次回来,他还没看清楚过她。

她彷佛又长高了一点,瘦许多,双眼更大、鼻子更高,借故剪短了头发,轮廓更加分明。

他每次见她,她都变得更可爱。

她穿一件旧T恤一条牛仔裤懒洋洋靠在墙上。

利佳上叹口气,“时间已经很晚了。”

蔷色答:“我不是每个晚上都睡觉。”

什么?

“三天睡两次已经足够,睡得大多很烦。”

利佳上忍不住问:“每次休息多久?”

“也需要六七个小时。”

利佳上笑,年轻人都有无比精力。

“睡不着干什么?”

“温习、写功课。”

“看样子今夜也不打算睡?”

“那又不是,我累了。”

蔷色挪动双腿,笑着走进寝室。

她先去看继母。

绮罗的脸压在枕头上,她轻轻帮她转过身子来。她没有醒,这是她一天之内唯一忘我轻松的时刻,幸亏上帝赐给人类睡眠,无论如何,假死一刻,从头再来。

蔷色握着她的手。

她记得很清楚,第一次看到绮罗,她伸手过来,手指洁白,指甲修理得十分整齐,无名指上戴着一枚不大不小的钻戒,端的好看。

蔷色把那只手放在脸颊旁边。

这是她唯一知道的亲人。

一个人喜欢另一人不是偶然的事,彼此都需要有所付出。

蔷色悄悄落下泪来。

时常流泪的眼睛容易亏损,而且,不应逗留太久,怕吵醒她。

第二天,绮罗比她早起,正指挥佣人帮蔷色收拾行李。

蔷色问:“这是干什么?”

“你看你的内衣睡衣与袜子都破旧不堪,我给你买了新的替换。”

“唉,衣不如旧。”

绮罗笑问:“人呢?”

“都是旧的好。”

“看样子你一辈子才嫁一个人。””

“希望有这种福气,否则实在太烦了。”

绮罗笑,“万中无一呢。”

“这些内衣太漂亮了,配T恤破裤好似过份。”

利佳上本想进房来,一眼看到行李上那么多亵衣,感觉非常震荡,连忙退出去,定定神,才说:“都起来了?”可是犹自像看到了不应看的东西似。

蔷色笑着垃上皮箱拉炼,“时间充裕,别担心。”

依依不舍之情,洋溢室内。

蔷色说:“不如转回来考试。”

“折腾什么?只得三个月时间罢了。”

“一百多个日子呢。”

绮罗说:“放心,我一定还在。”

蔷色生气,“这是什么话。”

蔷色帮她更衣。

绮罗说:“你看我肤色大不如前。”

“色相至靠不住。”

绮罗无奈地扣好纽扣。

蔷色帮她梳理那短短头发。

绮罗握住蔷色的手,“机能经过化学治疗破坏,我已不能怀孕生子。”

啊,蔷色蹲下来,感觉悲哀。

“我其实不一定决定生育,可是自愿不生孩子是一回事,由医生告诉你不能生孩子,又是另外一回事。”

蔷色表面上若无其事,“你不是已经领养了我。”

“其实你比任何人都像我。”

“品德像你,是我的愿望。”

绮罗说:“哪有你讲得那样好。”

蔷色答:“我丝毫没有夸张。”

“但是倒底,孕育一个由本身细胞繁衍的小生命……是一种享受吧。”

蔷色劝道:“我从没听任何女性那样形容过怀孕过程。”

绮罗嗒然:“我永远不会知道其中感受。”

蔷色无言。

“也许,你将来可以把经验告诉我。”

“不不不,”蔷色厉声拒绝:“我已决定永不生育。”

绮罗骇笑,“这是怎么一回事?”

蔷色厌恶地说:“生命是至大一种浪费,我再多七倍时间,也决不将之用在抚养一团肉上!”

“奇怪,”绮罗笑,“我小时候也那样想,这与我们童年时不愉快生活有很大的关系吧。”

“抚育幼儿何等费时失事,结果又有几人能够不负父母期望。”

“那看你期望什么,要求不宜太高。”

“单是健康快乐,做得到吗?”

蔷色声音中充满悲忿。

利佳上进来说:“蔷色你怎么天天吵架似。”

“对不起。”

利佳上已看不到那堆粉红色的亵衣,他松了一口气。

“该去飞机场了。”

绮罗道:“我还有话要说。”

利佳上温柔的说:“女人的话永远说不完。”

那一天早上,蔷色发觉继母的神色有点呆滞,眼珠大而无神,如蒙着一层灰朴朴的薄膜。

她需要很坚强才能头也不回的走上飞机。

到了学校放下行李立刻去找耳朵。

她到医学院门口去等,自知成数渺茫,因完全不知耳朵什么时候有课,可是蔷色觉得有运气。

果然,等不多久,演讲厅门一开,头一个出来的便是耳朵。

蔷色笑嘻嘻迎上去。

耳朵呆住,他的同学也愕住,什么地方跑来这样标致的女生,他们狗一般苦学生涯里眼睛最渴望吃冰淇淋。

他高兴过度,鼻子发酸,一时说不出话来,用手搭住蔷色肩膀,一路走出去。

蔷色头上戴着一顶鸭舌帽。

他半晌才轻轻说:“破帽遮颜过闹市。”

蔷色哪里听得懂,“嘎?”

他凝视她,“你这笨女孩。”

蔷色很愉快地答:“是,我是笨得不得了?”

他用手臂勒着蔷色脖子,蔷色呛咳起来。

“回来了。”

“可不是。”

“妈妈还好吗?”

“大家都知道那颗定时炸弹尚未熄灭。”

“且苦中作乐吧。”

“也只得如此。”

“我苦涩地思念你。”

蔷色只是笑,他说话一向传神。

“最低限度,你可以说“我也是”。”

蔷色仍然不语。

耳朵生气,“你来干什么?”

“你的真名叫什么?”

“不告诉你。”

蔷色仍然笑。

他渐渐被那笑容融化,五脏六俯都黏贴在一起,腻嗒嗒,讨厌得不得了,一点气概都没有,他无比讶异,这,以后还怎么做人?

他的头垂得低低,已知道受到灾劫。

“请到我陋室来坐一下。”

真是陋室,总共得一床一几一桌一椅,还有只书架子。

就那样,寒窗数载。

你说惨不惨,若不愿咬紧牙关熬过此劫,余生以后日子更加不好过。

蔷色笑,“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有一位同学十分存疑,他问:“什么叫做人上人,是骑在人家肩膊上吗,人家一动,我是否要摔下来,然则,做人上人是否更加辛苦?”

是的,做了人上人,成为众目睽睽之人物,也十分吃苦。

站在窗前,蔷色说:“你有空也这样站着看窗外的足球场?”

“我很少抬起头来,我需伏着身子做功课。”

蔷色看到笔记本子面上写着盖伯利尔张。

“你叫盖伯利尔?”

“不,那是我师兄,他把笔记借我用。”

“耳朵,全间宿舍都不见你的名字。”

“你渴知我姓甚名谁?”

蔷色答:“不至于想得睡不着。”

耳朵凝视她。

今日她穿着一件深蓝色大衣,懒佬鞋上沾满泥浆,脸色有点苍白,看上去特别稚嫩可爱。

“你神情忧郁之极,有什么问题吗?”

蔷色的面孔转向窗外,“耳朵,我继母不行了。”

他吓一跳,“胡说,不是已经治愈了吗?”

“她有事瞒着我,我知道。”

她垂着头抽噎。

耳朵将她的脸拨过来,只见蔷色泪流满面,他将她轻轻拥在怀中。

蔷色呜咽,“那么多年,她都没有让我觉得我是负累,到了今日,还坚持叫我回来完成学业。”

耳朵一字不漏地聆听,可是心中想的却完全是另外一些事。

蔷色有用香水吗,彷佛是玫瑰花香,闻仔细一点,又不是了,会不会是天然体嗅,真令人意乱神迷,伤心的她楚楚可怜,必需让她尽情倾诉,他是耳朵,耳朵不听主人申诉,还要来何用。

她双臂搂住他的腰身,他受宠若惊。

运气真好,遇上她家有突变,她情绪不安,他才有机可乘,不不不,心肠太坏了,不该这样想,该死,幸灾乐祸是会有报应的。

正胡思乱想,听得蔷色又说:“我真彷徨。”

接着,她痛哭起来。

她伏在他结实的胸膛之前,好好哭了一场,眼泪把恐惧、哀伤,以及其它毒素一起冲走。

耳朵一直搂着她,替她拭去眼泪。

然后她说:“让我们去大吃一顿,我饿极了。”

耳朵抚着她头发,“那说什么就什么。”

“谢谢你,耳朵,我需要听这种捧场话。”

在走廊里,同学向他打招呼,“你好,耳朵。”

蔷色讶异,“你真的叫耳朵?”

耳朵狰狞地说:“你这轻挑的女子,连对方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就跟他上楼。”

蔷色咭咭咭地笑。

他们到西菜馆去饱餐一顿,由蔷色付账。

耳朵看着她,“这样漂亮又愿意出钱,我真正幸运。”

他送她返宿舍。

舍监一见蔷色便说:“你母亲来看你,在会客室等了好久了。”

着色征住。

她的母亲?

她何来母亲。

蔷色轻经推开会客室门。

一位华裔女士坐在沙发上读泰晤士日报。

抬起头,看到她,像是老朋友一般说:“中午抵达的飞机,怎么到现在才回来?”

蔷色目定口呆,口角真像一位母亲,她也的确是她的生母方国宝女士。

不知多久没见,可是方女士佯装当中那些日子不存在,她像老朋友般,再度出现在蔷色面前。

“坐下来。”

蔷色脱下外套,坐在她对面。

“坐过来。”

这次蔷色并没有照做。

“我有话要说。”

“请讲。”

“我最近才知道陈绮罗病重。”

蔷色看着她。

“我去打听过,她将不久于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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