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作废了。我刚刚在对过上的车。怎么这边就作废了?开玩笑!”我解释道,冷笑着生气。大有把之前的所有不快以及愤怒全都转嫁到面前的售票员身上的意思。
“怎么可能?你刚刚在对面上的车?”女售票员吃惊地叫了起来,转眼又瞧瞧我面前的那个小老头,好像是在想小老头刚才所说的地狱公交的事。旋即又突然笑了起来,“少骗我了,我才不上你的当呢!”
小老头一下子站了起来,冲着车厢里的所有人,环视了一遍,“我没有说错吧?这个小伙子刚才一定是坐过了地狱的公交车了。”
“听你胡扯八道。这个年轻人不过是听了你的鬼话后,想利用你的鬼话,提前下车,少走些冤枉路而已。”那位被小老头称做是书记的人,摆出一副勘破人世百态的气势来,精明地说。仿佛他就是意大利著名的光头裁判科利纳,任何足球场上的假摔,能够瞒得了他的火眼金睛。
“我真的是刚刚在对面上的车,没有骗你们。”我没有心思与他们纠缠,也不想明白这些弱智的家伙刚刚都扯些什么东西,只想着马上下车。我都已经心急如焚了,“难道我还骗你不成。最多一个小时前,我从外贸码头出来的。什么码头淹了?电工忘记接电动机的线了?我就是里面的电工,你们全都是胡扯。”我是越说越生气。
坐在我旁边的那个老头还有面前的“地保”忽地一下站起来,又忽地一声往车后面跑去,宛若惊弓之鸟,售票员则尖叫一声,朝驾驶员扑了过去,没有那样**的。车子在扭了几下以后,嘎地一声紧急刹车,停住了。随着那一声急刹车的声音,车厢里的气氛,刹时凝固到了冰点。
司机扭过头来看,扑倒在发动机盖上的售票员,而车后的人则全都挤在了一起。能离我多远就离我多远。所有人的都用一种畏惧、胆怯而又略带狐疑的目光盯着我,并屏住了呼吸。仿佛我只是是凭借人的呼吸来判断,人之所在,并生杀予夺。
这些家伙,一定是把我当成鬼了。我的心里是拔凉拔凉的孤独。可是转而又高兴起来。在那些家伙恐惧的眼神里,以及由恐惧构成的无比敬畏的氛围中,突然之间我就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尊重。一种满足感,巨大的满足感包括着我。让人兴奋,让人着迷,感觉自己突然间高高在上了。
这才发现,被人害怕的滋味是如此地美妙!哪怕不是被人视作神,而是当时作鬼。
我也懒得再跟他们解释,这些除了迷钱就是迷信的当地人,跟他们解释再多,也是枉费精神。就让他们误会好了。反正我还挺享受这种被人当鬼,怕得要死的感动。
“开门啊!”我冲着司机喊。刚才的不快,被吓人一跳的愉悦所取代。我提高了声音,命令道。仿佛司机稍一迟疑,我就会伸出利爪,把他的心给挖出来,血淋淋地放到嘴边去咬。
门呼地一声开了。而所有的人都目光如炬地盯着我,哪怕我的一次呼吸,都扯动着他们的呼吸,引来骚动。而我一挪步,他们是本能地往后面挤。所有的人都放弃了原有的座位,挤到了最后面的后备厢处。恨不能后备厢处有个洞,可以让他们逃之夭夭。可是没有,所以,他们只好苦苦地支撑在那里。而直面着我的几个,躲无可躲缩无可缩的,全都抱起了脑袋,尤其是那个年轻的地保,屁股蹶得比头还高,背对着我,以为自己是黄鼠狼,关键时刻,可以靠放屁来挽救性命。其余的皆一副束手待毙的死相。
是人不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门。以此判断,这辆车上,没有一个人是好人。
人见人畏。这可是我从来未曾体验过的经历,应该只是真正皇帝待遇,感觉真的是爽透了。怪不得历朝历代的统治者,动辄把自己与神鬼联系在一起。做鬼后,人见人怕,人见人躲,不可谓不是好处多多。可惜的是,我不是鬼。
我一下车,背后的门,就呼地一声关了起来。我以为车子会呼啸而去的,没想到,车子一下子反倒熄了火。就跟那位试训时的江西老表一样,公交车司机,启动了好几把,才重又把车子打着。这时,有人从窗口,战战兢兢撂下一句话来,“你倒底是人是鬼?”回头看,是那个年轻一点的地保把半拉脑袋伸出来,冒充大胆,嘴唇哆嗦着问我。
“你说呢?”我故意阴恻恻地反问道。
他立马面若死灰地瘫了下去。
尽管是提前下的车。离海军码头还有一段距离,可还是过了码头几百米远。
手里握着五十块钱换来的武器。从我曾经住过的小洋楼方向,沿着墙根朝码头大门方向蹑手蹑脚的摸过去。
如果我预想的没有错的话,土匪这阵子,要不还在外面找我,要么就是抱瓶“流浪春”,在大门口借酒浇愁。
于满舱死了,他很伤心,多少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他会象人一样的哭泣、淌眼泪,也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我以为,凡是动物都不生有这样的功能。
离大门越近,我那握扁担的手,就攥得越紧。原本单手提着,现在变成双手紧握。在那个妇人的手里瞥见这根扁担之时,我就改变了情愿被土匪打屁掉的打算。我要活着。我答应过贝儿的,我们一生一世要不离不弃。哪怕是我们的爱死了,入了土,为了我们的孩子,贝儿坚持一定要生下来的孩子,我们都要相守一生。坚决不做那种,被性欲所驱使的父母。
为了贝儿,为了我们的孩子,我必须活着。
就算死,也由不着土匪说了算。何况他还砍了贝儿一刀。就让我与他决一生死好了。象中世纪的骑士那样,你砍我一刀,我砍你一刀,看谁坚持到最后。躲一下,哪怕是皱一下眉头都是狗娘养的。
74。…第七十四章来处去处
只顾着跟售票员讲话了,码头一晃而过,根本就没有来得及看码头里面到底怎么样了。110来了没有,120来了没有,还有火葬场的,于满舱的尸体是否从洗澡间里拖出来了。还有,贝儿送医院了吗?哪个医院?伤得怎么样了?为什么电话打不通?一切的一切,我都一无所知。
沿着墙根一点一点往门口蹭。神经绷得笔直,准备和土匪大干一场。
拐过两层小洋楼的墙角,呆子与三姑妈所住的“拉斯维加斯”便在了眼前,吓了我一跳的是,人字型的屋顶没了,只剩下类土土的四面墙。紧接着是公司的院墙了,原来是禇黄色的院墙也变成土黄色。而且很多地方,都像被欧阳锋的蛤蟆功从里面震开了,大量的砖块倒在墙外。再就是门卫室的一角,全部,然后就是便门,大门。随着视野的不断扩张,眼里的内容越来越丰富,我的嘴巴是越张越大,心头的问号惊叹号也是越打越多。最后,嘴一瘪,欲哭无泪。这哪里还是我所熟悉的,生活了半年多的码头。整个就是一个被八国联军洗掠过的圆明园。
门卫室是倒塌的,就像那些计育任务没有完成的家庭,平顶整个儿塌下来掉在地上,四方墙也倒了百分之五十。大门是倾覆的,只剩余一只耳子勉强吊在墙垛上面,就等着某条野狗过来,撒一泡尿,然后再倒下去。便门则失去了踪影,可能被哪位有力气的拾荒者扛到废品收购站去卖了。
码头里面也是一片狼藉。我曾经住过的小洋楼,磅房,以及办公楼的墙面,几十分钟之前,还是雪白雪白,赤斩如新,现在面目全非。就像被黄泥巴不止一次包裹过的鸭蛋。全都被漫漫沙土包裹着。墙面上雨脚流过的痕迹,就像是一垄垄被水侵蚀的黄土地。
无论是窗玻璃还是门玻璃,我可以打赌,应该再也没有一块是完整的,程度不同面积各异地破碎着。尚存于窗的,沾着稀稀拉拉的黄沙粒子,薄幕一样覆在上面,而碎在地上的被黄色的泥沙裹了一层又一层的,只有边际,才约略可以看得到,它青翠易碎的本质。
一阵接一阵的风吹来,黄沙漫天飞舞。尽管是艳阳高照,也不减萧瑟分毫。地势稍低的地方,泥土龟裂着翘起嘴来,像一块一块无绪切割的小米锅巴。黄薰薰的,稍有分神,还能勾起人的馋涎食欲来呢。
整个码头看上去就像是一首婉约的诗篇。“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让人想情不自禁要想起美国西部马蹄得得的内华达沙漠,还有中国的西部死亡之海,塔里木。
寂寥、仓凉,满目自然的疮痍,一切用来表现死亡气息的词语用在此处,此刻,都恰如其份。
风声,黄沙漫地的沙沙声,以及远处,依稀的海浪相搏之声,都在将人气一点一滴的剥离,让尸气蔓延。
这是我熟悉的码头,又不是我熟悉的码头。远处吊机高仰的脖子已经看不到了,空荡荡的。唯有闲云驻足,唯有云鸥展翅。
上了办公楼。
靠楼梯的地方是锤子的房间。木头做的房门,稀巴烂。应该是被砸的。除了一只死螃蟹的尸体躺在一角,屋内是空空如也。
财务室的门也是破破烂烂的。最里面的一道铁门,不见了,根部预埋处有风割割过的痕迹。靠在东面的那只铁灰色的保险箱也没有了,两张面对面放着的桌子,一如既往地摆在屋子中间。16开的纸以及细长的票据,散得到处都是,尽管有风吹进来,但由于被泥浆泡过,包裹过,绝大部分已经散失了活动能力,只有少数的几张在风的帮助下,蠢蠢欲动,不甘寂寞地扭动腰肢,发出哧哧嚓嚓的声音,像有女子,在不知名的角落里浅笑。北面顶角处的一位蜘蛛侠在百无聊赖地织网,肚子瘪瘪,像几十年没有拿到搞费的作者。显然已饿得不轻。
办公室门口的寮檐整个儿塌了下来。相接处铁红色的钢筋露了出来。若不是被它们拉着,寮檐肯定是掉到地上了,而现在像门帘一样,遮住了三分之一的办公室大门。
由那剩余的三分之二看进去,里面似乎曾经作过养殖场,不仅是养过鱼,还养过蛤蚝牡蛎之类的贝类。许多贝类的躯壳,星星点点,就仿佛广角镜下,硝烟弥漫的战场上倒地不起的士兵,一具具,点缀着苍茫大地。那么地凄凉,心底里没有一处是干的。
办公桌,凳子,刘经理的老板椅,以及,刘经理、土匪还有老肖合伙扁二呆子的那天晚上,坐过的沙发,放酒瓶子的茶几,一样都不少,全都在里面,。全还都那么地熟悉,不过,大都换了位置,再也不是整整齐齐的了。六张办公桌,有五张是倒在地上。唯一屹立不倒的,就是贝儿那张紧邻西窗的桌子。颜色也变了,由红变成了禇黄。
办公室西北角上的那只,由铁筛网做成的鸽子笼还在。只是空空如也。连鸽粪都看不到一粒。应该早作了鸟兽散了吧!
活动室的大门倒是安然无恙。乒乓球桌则像挨了一记老拳似的壮汉,趴在地上,作交待状,但也许只是在静听裁判的读秒,再决定自己的起与不起。而靠着着墙放的一些杂物,则像流沙一样,瘫了下来。
所有房间的门都是打开的,有的,兴许还是用斧子一类的东西暴力劈开的,显得是支离破碎。
我的房间里什么都没有,连只螃蟹的死尸都没有看到。只有脚下风干的泥巴,在被踩之后,发出秋天落叶被踩后,相似的咕吱咕吱的声音。
贝儿的房间。是变化最小的一个。床在靠西的位置,梳妆桌摆在临门的左边。而那只装得位置极其愚蠢的空调,依然如故地呆在窗台下面。只是挂在晾衣绳上的衣服洒了一地。几只塑料瓶子,落在地上,有半满的,有整瓶未动的。花露水瓶子眼影瓶子,是玻璃的,掉在地上,破了。
几件衣服没有掉在地上,被钩子或者是钉子类的东西,钩住了不得脱。这时,我才想起要扔掉了手里的扁担,爬上床,把那件看上去象是背心的东西从一只挂钩上取下来。搓了搓,揉了揉,又抖了几抖。于是,我的眼睛便又湿润了。可不正是那天,自己差点被电打死,她骑着摩托车过来看我,身上所穿的那件黑色的小背心么?
把背心,一下子死死地捂在胸口上,似乎便可以抵挡得住胸口一阵紧似一阵的抽搐悸痛。就象重归母腹的婴儿一样,我蜷缩着,倒在床上,泣不成声。
一个小时多一点前,自己刚刚从这里出去的,可是转瞬之间,这里就变得如此荒凉,人迹全无。那时,码头上还是一片生机盎然的景象,里面几十口人,活蹦乱跳正在上班!
这倒底是怎么一回事?突然间就如同沧海桑田一般地面目全非。
莫非真的就像有人所说的那样,活见鬼了?
刚刚车上的那些人的对话,此刻,就像复读机一样,纷纷地涌了出来,在耳边一遍又一遍地播放——“前年农历的八月十六,世纪罕见的天文大潮,袭击了整个码头,码头上下二十余人,无一生还------”
“是码头上的电工忘记给闸门的电机接电线了,等潮水一来,想起来了,再想接,就来不及了。闸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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