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变化,似乎也就在于这毫厘之间。找不到工作,就如同身陷囹圄;找到工作,就仿佛置身天堂。
工作,就是普通人的天堂。离开它的照耀,它的兴辉,一个人就成了啃老族,就成了王八蛋,就会被定性为一个对社会无用的人。
社会的价值观,就是如此弱智,偏颇,狭隘,没有创意。社会盯住的往往只是你一时的孱弱,由此来否定你的一生。围绕在你周围的人,存在的唯一理由,似乎,也就是为了摧毁你的生存意志,让你活不下去,让你抑郁,让你自己去寻死。找不到工作,是失败的,找到工作,才是成功的人。狗屁!一个人也就很容易,在这普世的价值观中,迷失。当年的李安,如果,一味地郁闷自己是个吃软饭的男人,也就不会有以后《卧虎藏龙》《断背山》等惊人爆发。所以,让工作决定成败观,见鬼去吧!
晚饭的时候,那个被她称做是老张伯的男人再次出现了。
这次我去得相当的迟,就是不想让别人议论我的脸,议论我是如何从床上掉下去的,又如何摔成这样鼻青脸肿。不,是鼻断脸肿。
午饭,是她打好了,带到我房间里的。晚上,她回家了。我只好亲自到食堂跑一趟。结果,就撞上了。他和刘经理,还在喝酒。
“没事了吧!”有酒杯端在手里的时候,刘经理总是春风满面的。
“没事了!”
“听说,你从床上掉下来了?”那个叫老张伯的男人问。不住地笑。一种让人摸不着头脑的笑。说和蔼可亲吧?有一些,说嘲笑吧,也有一些,还有一些,我就说不清楚了。反正他的笑,让人疑惑,来路不明式的疑惑。
“嗯!”到了饭桌上。我的心情,往往会显得不知所措。吃菜,就象偷菜。在这里,我还是没有适应过来。尤其是当着刘经理李经理面的时候。
“你是姓俞吗?”他问。紫红色的脸膛,跟他杯子里的黄酒相印成趣。
“是的!”忍不住地局促。一股小家子气。没有办法。我也恨,自己这没有出息的一面。这还不是大场面呢。我想起高中时,第一次上台演讲,差一点就瘫倒在了地上。
“小俞!我叫你小俞,你不反对吧!要不,我叫你兄弟?怎么样?”男人酒一喝多了,就跟个杓八婆似的。我烦!
我笑笑,“都无所谓的。你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那我就说了,”人们只注意到了酒鬼们的发疯的时候,而他们礼貌的时候,却没有多少人去提。那种礼貌,常常能多到让你腻味的程度。我姐夫就是其中一个。我本不抽烟,酒一喝多了,就非得让你抽一根不可!那种腻味,通常也就是唐僧能干的出来。这位老张伯,似乎就有了这样的症状。
“你说吧。”我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
“那我就不客气了。”他的脸上,依然堆着那种三合一香波式的微笑。我点点头。想想国人常说的礼多人不怪的话,有我害人。生命就是象这样一点一滴给浪费掉的。
“码头上,”说了三个字,他突然就不说了,又回到了老路上,“你不会认为我是找你麻烦吧?”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不会,怎么会呢!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好了!”我的耐性并不怎么好,他是不是想让我用锅铲把他藏在肚子里面的话,挖出来,是怎么的。难产?
“不生气就好,那我可就要说了,”也只有定向爆破时的指挥会对周围的人这么说。我再次点点头。给予他勇气。
“码头东边的那台吊机不行了,张师傅想让你明天帮着去看一看。”还是刘经理帮助说了出来。
“不要你说,让我说,”他扭过头去,冲着刘经理,挥了挥手,制止道,“让我跟小俞聊聊。我喜欢你小俞。你喜欢小妞吗?喜欢的话,跟老哥说。我给你找,不嫩不要钱。”这位还是个拉皮条的。我吓了一跳。赶忙说,“不需要,不需要!”
“看你我个老不正经的。讲什么糊话呢,你以为人家小俞跟你一样,”刘经理看不下去了。他又扭过身去,这一次不只是挥手,还把手贴到刘经理的嘴上,让他不要说。然后,又回放到自己嘴上,横起食指,“嘘”了一声,“这是我们男人间的秘密,不能告诉别人,更不能让我老婆知道。小俞,你讲对不对?你不会告诉我老婆吧?”
他老婆是谁,我又怎么会去告诉他老婆?我对他都不甚了了,何况是藏在他背后的老婆。真是好笑。到现在,我甚至觉得,她叫他老张伯,是叫错了。就是我误会的那三个字,“老**”称呼他,才更为贴切。给我拉皮条,真有他的。
“上二十岁,我都不要你钱,最多十六岁。怎么样?”他的脸差不多快贴到我的脸上了。
“你就不要再胡扯了。贝儿正在追他呢!要是让贝儿知道,你在给他找鸡,不把你的胡子都拔光了!”
“如此一说,还真的管用。”他凛然一惊,笑容忽地就不见了,第一个反应就是伸手摸自己的下巴,就好象已经有一只手伸到了他的嘴巴下面,在扯他的胡子似的,“不会吧!她真的在追你!”他盯着我的脸,一本正经地问。
“不不不,怎么可能!”我赶忙否认。
“就是的,你别听他的。”刘经理乐呵呵地对他保证道。
“贝儿要是在追你,那就当我什么都没有说。没有说!当我刚才放屁,放屁!”三合一式的微笑再次出现在他的脸上。“明天帮帮忙好吧?吊机,东边的那台,起重不行了,帮忙看看,好不好?”
煎熬又来了!
14。…第十四章上吊机
修吊机!怎么修。我家里祖宗八代也没人和吊车打过交道。看是看过,马路上经常可以见到。昂着脖子到远方去搭救掉在水里的兄弟们——各种各样的汽车。摸都没有摸过,更不要说修了。
一夜都没有睡着,脑子尽想着怎么去对付那看上去,有些骄傲了!眼皮子眨都没有眨一下。就希望天不要亮,永远都是黑暗。那天偏偏亮得快得要命。眼皮眨眨,东方就露出了鱼肚白。此所谓在劫难逃。是福不是祸,是祸逃不过。有胆子要上,没胆子也得上。反正逃是逃不掉的了。
趁着天还没有完全亮起来,没有人看见,先去熟悉熟悉环境。要不,等人家都来了,一看,这家伙,怎么哪跟哪都不知道啊?无头的苍蝇似的。一下子,就逮着了破绽。赶紧起来。直奔码头。
天空睛好,海风习习。景致是非常美妙,我哪里有那个心情去欣赏。一头就钻进了吊机里面。这才发现,吊机原来比我的头脑简单多了。穿过狭窄的驾驶室,紧挨着驾驶室的右手边上,靠的就是配电柜。破破烂烂。柜子的门都瘪了一大块,关都关不严实。待把那瘪了一块的配电柜的门打开,再看里面,就只剩下了一个字,晕。感觉就象贫血的人,一下子从蹲的状态,猛地站起。缺氧似的晕眩。
里面的东西太多了。几十个交流器、电流继电器、中间继电器、热保护(热继电器),以及密如蛛网的电线。我现在是知道什么是什么,我那时哪里知道。什么都没有见过,没见过当然就象遇到了鬼,大惊小怪,头晕目眩,胸闷气短,一切要死的症状,一时间全部涌现了出来。
那种百爪挠心的焦灼就甭提了。头发着火,脑袋冒烟。却找不到水源和灭火器。人们都说,老虎吃天,无从下口,我是张牙舞爪,无从下手。电老虎电老虎,老虎的身子,岂是可以随便摸得。
我坐在驾驶室与配电间之间的门槛上,休息了一会。莫若说,是休克了一会儿。让自己稍稍平静下来。我开始自己劝自己,“兄弟!识相点吧!这活儿你干不了。是送死。不单是自己送死,可能还会让别人也跟着遭殃。别害人又害己了。走吧!卷铺盖走人吧!想起来了,连铺盖都没有,那就更方便了,滚蛋吧!要不,连全安徽人的脸,都要被你给丢尽的。趁大家还睡着,神不知鬼不觉的。溜之乎也!
我的眼前立刻就出现了,自己背着背囊,鬼鬼祟祟溜出大门的情形。突然一阵断喝,“站住,“吓了我一大跳,另一个我站在不远黑封着脸,“想到哪里去?你还是男人吗?就这样跑掉。象做贼一样。你不能就这样走掉。要走,也要象个男人那样,正大光明地走出去。而不是逃。”
“你说得轻松,做男人?就算做缩头乌龟,也比做男人好。难道非得等人家全部笑掉了大牙才走吗?”
“笑掉大牙?你还没有动手,只是看了看。你为什么不动手呢?哪怕是做做样子。那样,在人家的眼里,你最多就是一个学艺不精的糟糕电工,而不会有人认为,你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骗子。
“你这样一说,似乎还真的有道理。技术差,是水平问题,可是骗子,可就是道德问题,甚至于是法律问题。两者的差距,那可不是一点点的。”
“那你还不干,还在这里傻坐着干吗?”
“你长着脑子干吗的,你不会动脑子吗?你脖子上的那个家伙,难道是摆设?”
“你就站着说话不腰痛。电老虎可不是好玩的。搞不好,就玩完了,吃饭就不香了。”
“那个老张,具体的是要你来修什么?”
“我听他说,是修起重部分。”
“那你就找起重部分。”
“起重部分是哪里啊?”
“这也要问我,一辆吊车,究竟有哪几个动作?”
“好象一个是转来转去,一个是脖子一上一下,还有一个是,吊绳一起一落。应该是六个动作。”
“用排除法,转来转去,肯定就不算是起重了。”
“应该的。可是到底是钢丝绳起落还是吊臂起降算是起重呢?”
“我想两样应该都算才是。”
“那么也就是说,这个配电柜子里面,有三分之二的部分,属于起重了?”
“我想应该是的。”
“应该是的应该是的,你就晓得动嘴。什么都指望着我做。有三分之二是起重,那跟全部有毛病有什么区别。老子不玩了!”这个我发火了。
“不玩,你想让人家都说你是骗子,说安徽人都是猪头三么?”
“不想。不过,我真的想投降!”
“没有比投降更容易的事了。既然你已经到了这里。你就没有退路,死也要死在这里,除非,你已经证明了,你没有骗人。是真有这个本事的。要不,人们会怎么看待,我们打工的,又会怎么去看本身名声不佳的安徽人?”
“按你的意思,我死也要死在这里了?”
“没错!”
“你这个狠心的家伙,你就盼着我死呢?”
“盼着你死,你死了,我难道还能活,还不一样的死。”
“那你又为什么要苦苦相逼?”
“不是逼不逼的问题。这关系到尊严问题。”
“什么狗屁尊严,我才不稀罕呢!我要走!”
“你不能走。”
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心灵交战元神交战。真的后悔干吗要冒充电工,冒充警察,也不会有这会危险。这要是算骗子哪种骗子最为胆大,我可能要算是第一名。不,不是胆大,是最糊涂的骗子。真正的骗子是高智商的。而我,哪里是高智商,分明就是一个白痴。
我拿着通体透亮的电笔,配电柜里,这里捣捣那里捣捣。我有些奇怪,为什么不咬我呢。三月的这里,还非常地凉。我浑身都湿透了。并不是热的,虚汗啊!元气大伤。就这样,七捣八捣的,足足过了有两个钟头。
在这两个钟头里面,我就像一个身处迷宫,寻不着父母踪迹,亦无法找到出口的孩子,左冲右突,孤独、恐惧、迷惘、绝望,凄厉的嘶喊却没有丝毫的回音。我期望着,期望着一种外来的福音,援手。一种不伤脸面和自尊的援助。
就在这时,吊机师傅来了!
我眼巴巴地望着他,像根救命稻草那样,朝我漂过来。我那热切的目光,哪怕是最硬的钢铁见了也会融化。他硬是无动于衷。那张脸就象死鱼一样,紧绷着。
我望着他,希望他能给我指点迷津,告诉我哪跟哪,我应当查哪一部分。作为一个操作者,对自己所开的吊车,多多少少有些了解,至少比一窍不通的我了解。要是老师傅的话,一般的小毛病,自己就可以解决了。久病成良医吗!
我的脸上堆满了谄媚讨好式的微笑。望着他。就象望着活菩萨。我希望他能主动告诉于我些什么。这是我最大的毛病,开不了口。
可是他也只是望着。不是望着我。打他过来,就没有正眼瞧过我一眼。我望着他,他望着配电柜。仿佛望我一眼,就泄漏了天机似的。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鬼样。
到这时,我已经知道,指望他是指望不到的。这个老半吊子在心里,正在给我这个新来的电工打分呢!我的一举一动甚至于一抹仓惶的眼神,都可能被他捕捉到,成为他的评分标准。再添油加醋地告之于人,成为不合格或合格的具体表现。
他扒在门口朝里张望着。一言不发。我可以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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