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吓了一大跳,赶紧把头缩回来,再一点一点地往外探。香绍谨的那张书桌比她两张床合起来还要大,桌上放满了了纸墨笔砚,他的助手李俊杰在旁边替他研墨。
初夏以前还是他徒弟的时候,见过他画画,也替他研过墨。
因为是盲人的原因,香绍谨画画时落笔极快,一气呵成,然而打腹稿的时间却很长。
此刻,初夏看他就那么负手站在桌后,对着窗外,身形笔直犹如一棵俊秀的银杏树。
他喜欢把所有的窗子都打开,风呼啦啦地吹进来,几棵老银杏的叶子嗽嗽摆动,投进室内的影子也跟着摇晃。
远处传来淡淡的桂花香。
他真的很帅,即使只是这样站着,也俊俏如谪仙,初夏看得都快痴了。
李俊杰正忙着铺纸磨墨,香绍谨忽然说:“有没有闻到一股香气?”
“是楼下桂花的味道吧。”
“不,是一种人工合成的香精味。”
香绍谨说着转了个身,朝楼梯这边走过来,初夏听到他的脚步声,吓坏了,抱起自己的鞋子连滚带爬地跑下楼梯。
刚刚转了个弯,就听到香绍谨的声音:“是谁。”
他的声音很好听。
她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他对她说话了。
可是她却不能回应他。
此刻听到他的声音,她的心里只有惶恐。她只是单纯地想来看看他而已,她不想在这么毫无准备的情形下遇到他。
初夏三步并作两步的往下跑,眼看就要跑下楼梯,忽然她一脚踩空——
唉哟一声倒在地上,她的脚扭到了。
“小姑娘,你怎么了?”其中一个拓本迷跑过来问她。
就算脚扭了也不能留在这里。
初夏一句话都没说,抱着自己的鞋子一拐一拐地逃出那个云起楼。
6 诬陷
初夏的脚伤了筋,敷上厚厚的草药,又用纱布绑得像个大棕子一样。
张骁骁瞧着初夏那只猪蹄,无声地笑:“这就是你偷用我香水的下场。”
“哎呀,我已经很惨了,你不要再嘲笑人家了好不好。”初夏苦恼地说。
初夏真的很惨。脚受了伤还要去上课。她每天要叫程墨洁替她拿书,让张骁骁和刘淇扶着她,一蹦一跳地蹦到教学楼去。
每次上课,她都是最后一个进教室,因为她要蹦嘛。
每天中午吃饭时,刘淇会事先替她打了菜,让她一个人在教室里慢慢吃。等她们吃完再来接她回寝室。
一个人吃饭真的好无聊,那天中午,初夏一边吃饭一边看漫画,吃到一半,朱梦淮走了进来。
一看到朱梦淮,初夏立刻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她脚受伤了,他是来嘲笑她的吗?
初夏抬起头,毫不畏惧地对上他的目光。我才不怕你。她用目光对他说。
朱梦淮没理会她抗议的目光,他把手中一个饭盒放在桌上,冷淡地说:“这是给你的。”
“这是什么?”
初夏打开来看,原来里面是热乎乎的排骨汤。汤汁干净又淳厚,一看就知道不是从食堂里买的大锅饭。
初夏心里忽然暖乎乎的,好感动,他居然知道脚受伤了要吃排骨汤,她为自己刚才的恶意揣测而感到羞愧。
初夏揉揉鼻子说:“朱梦淮,这是你特意为我买的排骨汤吗?”
“才不是。”朱梦淮冷冷地说:“我吃不完才给你吃的。”
朱梦淮嘴巴真坏,不过看在他给她送排骨汤的份上就不怪他了。
初夏由衷地说:“谢谢你。”
“用不着。”朱梦淮抬起头,眼睛也不知道在看哪里,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脚好了就快去古琴社吧,你再不去我们古琴社就要解散了。”
“两个人和三个人有什么区别。”初夏一边啃排骨一边嘟囔着说:“再说严老师那么厉害,就算只剩下他一个人,他也会霸着那间教室不放的。”
“他已经收我为徒了。”朱梦淮忽然说。
“嗯,你说什么?”
“香绍谨已经答应收我为徒了。”朱梦淮盯着初夏,一字一句地说。
原来他说的是这个……初夏低下头,声音也轻了下去:“关我什么事。”手中的筷子却放了下来,她没有心思吃饭了。
朱梦淮看看她,想了很久,终于说:“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教你。”
初夏想也没想,脱口而出:“我才不愿意做你的徒弟。”
朱梦淮好像有点尴尬,怔怔地看着她。初夏也觉得自己说话过份了,却不知道该怎么圆场面。两个人一时无语。
幸好这时,刘淇他们回来了,张骁骁一看到朱梦淮就惊声尖叫起来:“朱梦淮,你怎么会在这里?”
朱梦淮看到她们,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
“啊,朱梦淮,朱梦淮哎!他居然给初夏送排骨汤,”张骁骁看到桌上的那一饭盒排骨汤嫉妒得都快发狂了,一把揪住初夏的衣领说:“你们两个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我们都是古琴社的啊。”
“古琴社就你们两个人,孤男寡女果然有□!说,你们两个是不是已经好上了?”张骁骁斜眼觑着她说。
初夏眼皮狠狠地跳动了一下:“我啥时和他好上了?”
“篮球队的人都在说,我还以为他们在造谣,没想到是真的……。”
“篮球队的人说什么?”初夏追问。
“也没啥,就说你是他的小媳妇呗,嘿嘿,”张骁骁皮笑肉不笑地搂住初夏的脖子说:“说吧,你和朱梦淮是不是真的有一腿?”
初夏气得七窍生烟,双手握拳:篮球队的那帮家伙,她饶不了他们!
事实上,初夏很快便把篮球队的谣言忘到九霄云外了。
因为这阵子,她心里一直记挂着另一件事。
香绍谨收了朱梦淮做徒弟。
听到这个消息,初夏心里是又嫉妒又难过。
她嫉妒朱梦淮可以跟在他身边学琴。
她难过自己再也不能光明正大地去看他。
香绍谨明明说过他轻易不收徒弟的,当初他教她弹琴时,她开玩笑似地问过他:
“我是你的徒弟吗?”
“是。”
“我是你唯一的徒弟吗?”
“是。”
“你可不可以以后不再收别的弟子,只要有我一个就够了?”
那时,香绍谨笑着揉揉她的头发说:“当然可以。”
话音还响在耳边,没想到这么快,他又收了朱梦淮这么个徒弟。
他肯定已经把她给忘了。
不对,他肯定是恨死她。他恨她恨到连几十万的古琴都不想要回去,就是因为不想碰到她。
他怎么可能不恨她。
“宁初夏,你还有没有一点羞耻心!”
初夏脑海里蓦地又响起香绍谨那句暴怒的话语。那时初夏哭着去拉他,他狠狠甩开她的手。
他的尊严,他的骄傲,他的自负,全部被她践踏,他怎能不恨她!
说起来,那件事情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初夏到现在都没想明白。
初夏只记得那是一个雷雨天气。
阴雨缠绵的天气,香绍谨从来不弹琴,更别说是在雷雨天气。那天,初夏习惯性地到临水楼去玩。
走进院子,薛衡和李俊杰正坐在走廊上下围棋,初夏的邻居刘大婶在晾毛巾,院子里满地的蔷薇花瓣,檐下有水滴不停地落下,啪嗒啪嗒,炸出一片片水花。
薛衡一边下棋一边说:“……等入了秋我们马上得回去。”
入了秋他们就要回去了?初夏愣在那边,手中的雨伞垂到了一边。她虽然站在屋檐下,但是一半身子还露在外面,檐角落下来的水流比雨水更大,把她的肩膀淋了个湿透。
刘大婶看到,忙把她拉进来:“哎哟,初夏你在发什么呆,被雨淋成这样怎么也没感觉,快去找条毛巾擦擦。”
薛衡站起来说:“去我房里换件衣服吧!”
薛衡带初夏去自己房间,找了一条连衣裙出来,初夏拿过衣服吞吞吐吐地说:“薛衡姐,你们马上就要走了?”
薛衡终于知道初夏在发什么呆了,她呵呵笑起来:“傻丫头,我们走的时候你早就上学去了,你是小五哥的徒弟,他当然会把自己的地址告诉,你有空可以来看我们。”
香绍谨会把地址告诉她?初夏眼睛亮起来:“真的吗?”
“那当然。他可只有你这么一个宝贝徒弟。”薛衡拍拍她的脸说。
薛衡下楼去,留她一个人在那换衣服。
初夏换好衣服后并没有下楼去,她悄悄地来到了书房。
书房的布置很古雅,盆景,竹榻,大书桌。书桌上,镇纸压着几张洒金笺。朝南的一排窗子全部关上了,只有北边开了一扇小窗,室内幽暗没有多少光线。
香绍谨躺在竹榻上。他似乎在做恶梦,眉头皱得很紧,脸上有一种隐忍的痛苦的表情。
他梦到了什么?
是不是梦到了他刚失明时的那段日子。
在初夏想象中,再也没有比骤然失明更可怕的事情了。
初夏伸出手想抚平他眉间的皱纹,莫明地,她又想起薛衡的话:“过段时间我们就要走了。”
他们走了,她再也不能天天和他在一起了。
初夏看着他的脸,神使鬼差间,她又一次低下头吻他。
也许是上次他的余温还留在她的唇上。
也许是这几天她天天做春梦,梦到和他接吻的缘故。
初夏的唇贴上他唇后,居然还舔了舔他的嘴唇。
正在意乱情迷之时,外面忽然电闪雷鸣,一声炸雷打下来,初夏吓了一大跳,一只手按在了她的头上。
“初夏?”半梦半醒,那是香绍谨疑惑的声音。
听到他的声音,初夏顿时心神大乱,而就在这个时候,门口传来一个炸雷般的声音:“你们在干什么?”
初夏的妈妈出现在门口。
后来,初夏一直为自己所做的事找借口。
我才十七岁,我还未成的,未成年人做错一些事总值得原谅的。
可是不管初夏怎么找借口,她心里很清楚,不管是十七岁还是十八岁,她错了,是她伤害了香绍谨。
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怎么承受得了她那样的诬陷。
初夏回家后,面对盛怒的老妈怕得不得了。
她怕老妈知道她喜欢香绍谨。
她更怕被老妈知道她天天晚上做春梦,梦到和男人接吻。
她说,是香绍谨喜欢她,他勾引她,强吻她,她当时迷迷糊糊什么都不知道。
当一个成年男子和一个未成年少女在一起,发生那种事,无论如何,错的总是成年男子。
初夏妈妈听到这话,气七窍生烟。怪不得香绍谨这么主动要教初夏弹琴,原来是在打自己宝贝女儿的主意。
一想到如果自己没有出现,女儿极有可能失贞,初夏的妈妈就胆战心惊。
当天晚上,初夏妈妈跑到临水楼,找到香绍谨破口大骂。
7 跟踪
初夏每天把脸埋在被子里,八月盛夏时节,她却仿佛置身于冰天雪地之中。她没脸见人了,她已经没脸见香绍谨了,如果他对她妈妈说了实话,她更加没脸见她老爸老妈和父老乡亲了。
幸好香绍谨什么都没对她妈妈说,算是把这件事扛了下来。
初夏妈妈回来后说:“我骂了他一通,他都承认了,他答应我三天之后就搬走。初夏你放心,以后他不会再来纠缠你,除了妈妈,也不会再有第二个人知道这件事。”
香绍谨马上就要搬走了?
初夏愣住。
她跑去找他,她只想在他临走前对他说一声对不起。
她抓住他的手,他却一点一点将她的手掰开。
他素来平和的脸上青筋暴跳,他是真的恨她。
然后第二天,人去楼空,他离开了临水楼。
那是八月份才发生的事,而现在,才十月份。
才短短两三个月的时间,可是她每次想起来,总觉得隔了几个世纪。
心底隐隐的羞耻感和疼痛感让她想回忆又不敢回忆。
星期六,张骁骁她们拉初夏一起出去买衣服。初夏是从来不买衣服的。
一来,初夏家现在没钱了,她平时省吃俭用,除了充饭卡,基本不花其它的钱。看到好看的衣服也只是拿眼睛瞟瞟。
二来,她从小到大老妈都把她照顾地妥妥贴贴的,从没有自己花钱买过一样大东西,不知道该怎么买衣服,她所有的衣服,包括鞋子啊,内衣内裤啊,都是她妈妈从家里寄过来的。
所以每次出去逛街,别人最喜欢找她,因为她可以做拎包工。
话说那天,初夏跟着张骁骁,刘淇和程墨洁她们下了公交车,看到前面的一幢建筑物时,初夏眼前又浮现出云起楼的样子来。
云起楼就在前面不远处。
初夏的脚步定在那边。
张骁骁在前面使劲地叫她:“初夏,快点,再晚就赶不回去了。”
初夏说:“你们先走吧,我还有点事。”
“什么事?”张骁骁凑过来问。
“嗯,我有个亲戚住在这附近,一直没去看他,今天路过想去瞧瞧他。”
刘淇说:“你亲戚住在这附近啊,真有钱。”
这附近的楼盘可是很贵的,天价。
“初夏的亲戚当然有钱啦,人家可是千金大小姐。”张骁骁酸溜溜地说。
初夏表情有些尴尬,哈哈笑着说:“什么嘛,我走啦。”
她们在路口道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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