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人身形高大颀长,一手牵着一条狗,一手闲闲地拄着一根手杖。
湖边芳草凄凄,一人一狗仿佛与整个湖景融为一体。
村长本来是个很高大的中年男人,可是一站在那个男人身边,立刻显出了一身矮胖与粗鄙。
这并不是村长多么不堪,仅仅只是那个男人俊朗脱俗的气质超出了一切。
初夏跑过他们身边时,正好听到那男人在说话:“……也无可厚非,如此美景孤芳自赏也是浪费了。”
村长说:“这湖里的鱼很鲜美呢,农家菜肯定能吸引到不少城里人。”
原来他们在讨论村里的旅游开发问题,初夏听到这,忍不住停下脚步插了一句:“是啊,我们这里的鱼可好吃了,你肯定没吃过。”
“哎,初夏,怎么这么早就起床了,跑步啊。”村长一边说一边不停地和她使眼色,挥手势,叫她快点走。
干嘛啊,想赶我走,我偏不走。初夏立在那边,别过头去,装作看不到。
那个男人转过身来,头稍稍低了低,望向初夏身边的那只大狗,微笑说:“小姑娘,这是你的大狗?”
初夏扭过头,悄悄看了他一眼有,在看到那男人脸的刹那,一下子愣住。
她还没见过那么帅的男人!
一张犹如玉石雕就,冷清之中透着温润的脸,让人忍不住想伸手抚摸,眉目如画,棱角分明,尤其是他那双眼睛,温柔,平静,澄默地犹如这里的一汪湖水。
初夏一张脸蓦然涨红,结结巴巴地说:“是……是啊,干嘛?”
男人蹲下身,用力揉了揉大狗的头说:“原来是一只萨摩,它叫什么名字?”
“它就叫小萨。”
“真巧,我的狗叫小布,不知你愿不愿意让他们两个做个伴?”
男人身边的那只是拉不拉多犬,它安静地蹲在他脚边,黑宝石一样的眼睛静静地瞧着他们几个。
“只要它们合得来,我没意见。”初夏红着脸,小声说。
那天早上,初夏拉着她的狗满山乱跑,把山坡上的虞美人花,野菊花踩得一片凌乱,她的心里也像藏了只大狗,扑通,扑通,不停地乱跳,一种藏不住的躁乱情绪似乎要破空而出。
回家后,她一边喝水一边听她妈妈说话。
她妈妈说:“我们村的临水楼终于租出去了,那人叫香绍谨,好像是到乡下来避暑。”
“是吗?”初夏随口应了一声,耳朵却伸得老长。
“那人才二十八,架势可真大,出门来趟乡下,带了两个助手,一个厨师。刚听隔壁刘大婶说,她被临水楼雇去搞卫生去了,工资还挺高。真没想到,一个刻石头的这么有钱,还不用担心破产,比我们家强多了。”初夏妈妈说着解下围裙,随便趿了双高跟凉拖,准备出门。
初夏妈妈生初夏时才二十岁,现在四十岁都不到,年轻又时髦,她喜欢穿波普风的大裙子和剪裁简洁大方的背心,比天天运动短裤大球鞋的初夏漂亮多了。
即使家里破产了,初夏妈妈几大橱的衣服也没被拿去抵债,当然,也没人要。她对初夏说:“我去临水楼窜窜门,要不要一起去?”
“我才不去,你就知道凑热闹。”初夏扭过头一脸鄙视地说。
她妈妈笑着捏捏初夏的脸说:“那我去喽,别跟过来啊!”
从那天起,初夏家和临水楼走得越来越近,初夏天天跟在她妈妈屁股后面去临水楼窜门。直到发生那件事,两家反目成仇,香绍谨一夜之间搬离临水楼。
如果时间可以倒退,初夏真希望可以永远停留在他们初相识的那一天。
可是时间无法倒退。
很多事情无法重来。
想起以前的一些事,初夏异常郁闷,想找个地方发泄,却发现无处可去。只好在操场上跑了几圈,最后满头大汗,才拎着个破书包慢吞吞地往寝室走去。
初夏寝室里有四个女生。
张骁骁长得漂亮,活跃,爱交际,犹其爱和男生交朋友,用她的话说就是:“我一看见男生浑身就来劲,和你们几个女生呆在这间寝室,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
她在班里,系里,甚至整个学校都是出了名的花痴女,朱梦淮是此刻她最花痴的对象。
所以某一天,当她听说朱梦淮要去参加校足球比赛时,登时仰头高声尖叫,一定要人陪着她去看足球赛。
程墨洁是个学习狂,她一入学就打定主意,要在大学四年里,考出几本证书,完成多少目标,她说才不会把时间浪费在看足球赛这种无聊的事上。
寝室长刘淇是个运动狂,同时参加了排球队和跆拳道社,那天刚好跆拳道教练开课,也没时间去看那什么足球赛。
于是,初夏就成了张骁骁的小跟班。
这次是金融系和体育系的足球赛。
体育系的可是专业人员,球员出来一个个人高马大,肌键发达得不得了。
至于金融系嘛,传统的高材生,虽然踢得也不错,不过谁也没指望他们赢,这是一场没悬念的比赛。
而看台上,坐得满满当当的,有一大半都是女生,全是为了看朱梦淮而来的。
开球了,朱梦淮奔跑起来,他跑动的样子就像一只健壮美丽的豹子,与他弹琴时安静的样子完全两样,连初夏都看直了眼。
看台上的那些女生简直要疯了。
张骁骁双手捧着脸,一个劲地尖叫:“啊,朱梦淮好帅,好帅,朱梦淮,我爱你,朱梦淮,我爱死你了!”
球场似乎是释放女生情绪的最佳场所。满场都是朱梦淮的名字,球场上其它二十几个球员肯定郁闷死了。
朱梦淮是控场中卫,在场上跑动极大,又要回防,又要助攻,场上每个角落到处都能看到他的身影。
“梦淮,又是梦淮,球又到了梦淮脚下。”初夏身边一个男生不停地叫着他的名字。
不是吧,连男生都成了朱梦淮的粉丝?初夏心里正嘀咕着,忽听身边那男生大声吼:“朱梦淮截住球了。”
整个足球场上顿时人声鼎沸,很多人都站起来,仿佛有什么重大事情发生,初夏也随着众人的目光看过去,她看到朱梦淮盘腿过人,已经过了两个人了……全场气氛瞬间爆到了顶点:“朱梦淮!朱梦淮!朱梦淮!”
喊声一浪高过一浪,大家都愿意看到体育系的那帮男生被打败。
朱梦淮抬脚射球,就当大家心脏提在嗓子眼的时候,朱梦淮忽然虚晃一枪,把球稳稳地传给了前卫,与此同时,体育系一男生狠狠向朱梦淮铲来……
朱梦淮倒在地上,他的脚上有血丝渗出。
球进了,球场上一片欢腾,而朱梦淮被人扶下了场。
初夏心里一阵乱跳,连忙伸长脖子看。她看到朱梦淮坐在地上,让校医给他疗伤。作了初步的处理之后,有人扶着他一瘸一拐地走出球场。
经过初夏看台前面时,初夏连忙把头藏在张骁骁背后说:“别让他看到我。”
她才不要让他知道她来看他的球赛。
朱梦淮却偏偏在这个看台前停下脚步,他扬起头高声叫:“喂,宁初夏!”
初夏没办法,探出头来说:“干嘛?”
“星期六下午三点,你有没有空?”
这话一出来,方圆十里,众人一阵吸气声。
在众目睽睽之下,他这个以冷漠著称的大众情人居然问她这种问题,这不是把她往火坑里推嘛,初夏故意恶声恶气地说:“我有没有空,关你什么事!”
周围众人又是一阵吸气声,居然敢用这么恶劣的态度对待朱梦淮,朱梦淮会使出什么绝招呢?
朱梦淮却毫不在意:“没什么事的话,星期六下午三点,务必要到古琴社。”说完,他一瘸一拐地,头也不回地跟着人走掉了。
什么跟什么嘛,不就是叫她去古琴社嘛,干嘛非要在这个时候说,他肯定是故意的。初夏对着朱梦淮的背影,做了一个大鬼脸。
而张骁骁看看朱梦淮,又看看初夏,疑惑地说:“咦,你们俩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初夏心里淌泪,谁和他关系好,这是朱梦淮故意来陷害她的好不好!
初夏个子高,长手长脚,是运动的好苗子,她和刘淇一样,都是校女排的预备队员。星期六下午,因为有排球训练,初夏本来没想去练古琴,打算在排球队训练,可惜排球队人才济济,轮到她们两个,只有坐冷板凳的份。
只坐了几分钟,她们两个的屁股就不安份了,趁人不注意,偷偷地溜了出来。路上,刘淇跟着跆拳道社的人跑了,而初夏则飞快地朝古琴社跑去。
教室外面的桂花开得正香,浓浓的香味弥漫了整幢房子。
初夏跑进古琴社,看见教室里只有朱梦淮一个人。
“咦,严老师还没来啊!”初夏气喘吁吁地取下她的古琴,放在琴桌上,刚坐下,就听见朱梦淮在一边冷冷地说:“一身臭汗,不要坐在琴前。”
“好好说嘛,干嘛那么凶。”初夏站起来,笑嘻嘻地说:“我去洗把脸。”
古琴社备有三个人的洁具,初夏对着水龙头用冷水冲脸,用毛巾擦干脸上的水,又接了洗手液洗手。
洗完手,初夏跑回教室把手伸到朱梦淮面前说:“闻闻,很香呢……”
朱梦淮脸涨得通红,做出一种嫌恶无法忍受的表情。
初夏看到他那种表情,忽然乐了。前几天,他耍她玩,她今天也要好好逗他一下。
初夏一个劲地把手往他脸上凑:“很香的,是橘子的味道呢,要不要吃啊,吃啊……”话说了一半,她忽然住嘴,因为她听到走廊传来严木晨说话的声音。
3 重逢
走廊上,严木晨一边走一边说:“没想到你这么准时。”
另有一个男人淡淡笑道:“严老师真是过奖了。”
这个声音……
初夏偷偷向外瞄了一眼,全身霎时一震,呆在那边。严木晨已经快走到门口,初夏回过神来,飞快地跑回琴桌前,抱起自己的古琴,缩到教室墙角躲起来。
朱梦淮看着初夏就那么抱着琴一动不动地站在角落里,目瞪口呆。
她以为自己站在那边就没人看得到吗?她以为自己是隐形人吗?刚想开口问她,初夏竖起食指放在嘴巴前,示意朱梦淮别出声。
这个时候,严木晨走进来。
朱梦淮连忙站起来,低了低头:“严老师。”抬起头,却发现站在自己眼前的是一个陌生人。
这是一个比朱梦淮高出半个头的男人,衣着朴素,普普通通的一件棉质衬衫,颜色洗得有点泛白。然而再朴素的衣着也掩不掉他那清冷温润的气质。尤其是他那双眼睛,平静,沉着,一眼看过去,仿佛置身于无边无际的大海中,让人一眼看不到边。
严木晨说:“这是香绍谨先生。”
“香老师好。”朱梦淮朝他弯了下腰。
香绍谨说:“不是说有两个学生,怎么只来了一个?”
朱梦淮闻言,一下子呆住。他忍不住朝后看,初夏站在角落里,一个劲地做手势让他们噤声。
这间教室虽然大,但是教室里只有两三张桌子,一览无余,香绍谨不可能看不到大喇喇地站在角落的初夏。难道他……
朱梦淮把目光投向严木晨,严木晨无声地朝他点了点头。
香绍谨仿佛猜到朱梦淮心里的想法,笑了笑说:“抱歉,我的眼睛看不到。”
朱梦淮震在那里,半天说不出话来。
如果香绍谨不说,没人能发现他眼睛的问题。
当初,也是他亲口对初夏说:“我是一个瞎子。”
初夏当时是什么反应?是否像现在的朱梦淮一样,震惊,惋惜还是无法置信?这些她都忘了,她只记得自己把脸贴在他的手心,暗暗发誓,一定要成为香绍谨的眼睛。
可是几个月后的今天,初夏只能躲在角落里,默默地看着他。
香绍谨弯下腰,手指放在朱梦淮的琴上,弹了一个空弦。
琴发出低低的一个轻鸣。香绍谨怔了一下,手指轻轻滑过琴头,琴身,在弦上停留片刻说:“这把琴有些年头了,以前跟谁学过琴?”
朱梦淮说:“我们家小地方没有古琴老师,以前萍水相逢的一位老先生曾经教过我几支曲子。”
“这把琴也是他送给你的?”
“是。”
“我能否看一下这把琴的铭记?”
“可以。”朱梦淮抱起琴放到香绍谨手中,香绍谨大手反转琴身,手指轻轻滑过琴体龙池处,触到刻在龙池上的那几个隶书时,他脸上忽地露出一个笑。
放下琴,他问朱梦淮:“你会弹什么曲子?”
“最近一直在练广陵散。”
“先弹一段试试。”
朱梦淮坐下来弹琴。他的广陵散弹得极好,因为初夏每次来,都看见他在练这支曲子。广陵散空远悠长,初夏却听得毛骨耸然。因为香绍谨拄着手杖,朝她这边走来。
初夏躲在靠窗的角落里,窗外,桂花香气浓郁,也许是被桂花的香气所吸引,也许他是想找个位置好好地听朱梦淮弹琴,反正,香绍谨正一步一步朝初夏逼近。
一步两步,再走几步他就能碰到她啦。
初夏吓坏了,连忙挤眉弄眼地向严木晨求救:严老师,快救我,不然我死定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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