亏得他看的人不是自己。林奇暗自庆幸,要不然,就算他原先笔直笔直的,也得在那叫人怀孕的目光中招架不住,彻底弯了。
“……剧本大纲大致就是这样。”张寒时坐在左侧靠窗的位置,将打印在纸上的大纲以及几位主要角色的人物小传推给叶初静,又把整个故事的主要脉络情节挑重点讲述了一遍,“这是二稿,如果有哪里不足,我可以再修改润色。”
他尽量让态度谦逊客观,也将叶初静当作一位普通投资人对待。
正式以写作为生将近三年,而成为编剧则不到一年,林奇的这部电影,是张寒时接受的第二份相关工作。半路出家,非科班出身,他深知自己的短板所在,厚积方能薄发,他最大的问题就是积累不够、知识体系缺失,为了弥补缺陷,他惟有比旁人更加倍的勤奋努力。
在社会这只大染缸里摸爬滚打,让张寒时迅速摆脱了那些不切实际的天真,正因为吃过苦,明白讨生活的不易,他才清楚自己没有恃才傲物拿乔的资格。
都说认真工作的男人最富魅力,张寒时的样子却让定定凝视他的男人皱起眉头,露出了又是感慨又是心疼的表情,“时时,你都瘦了。这几年我不在你身边,你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
这番肉麻兮兮的话,从叶初静嘴里说出来是那样自然真诚,叫人几乎又要相信爱情。一别经年,这人真真修炼得愈发登峰造极,简直可以去争一争爱情片最佳男一号的宝座,如果他还爱他,想必早已感动涕泣,可惜……张寒时摇摇头,忍不住翘起嘴角,“谢谢关心。我好得很。”
对目前的生活他非常满意,要是姓叶的能别再来打扰,就更是好上加好。比起如镜花水月般虚无缥缈的情爱,工作虽苦虽累,但每一步脚印,每一分收获,每一点滴的成长,都让心踏实无比。
这些话张寒时不会再选择同叶初静说。即便说了,他十有八、九也不会赞同。当年他就连想趁学校假期偷偷出去打工,叶初静都不允许,为此两人甚至大吵了一架。
这个名字温柔宁静的男人,从来都是表面沉静无害,戾气尽数被他收进了骨子里。那次吵架之后,他就将他锁在床上百般折腾,反抗越厉害,压制便越凶狠,那些层出不穷的花样,让张寒时至今想起仍不寒而栗。最后是他哭着求饶认错,他才肯放过自己。
他将自己如同金丝鸟一样豢养,可笑过去的张寒时却傻傻以为那是叶初静表达爱的方式。倒也难怪他那些兄弟好友对他百般鄙薄,在旁人看来,自己就是个被叶初静包养的禁脔玩物吧?谁会给予一只宠物像人那样的尊重呢。
看见张寒时先是勾起嘴角一脸轻松,慢慢的,他似乎又想起什么,垂下了纤长浓密的眼睫,露出落寞神色,对面叶初静的心也越发揪紧,他忍不住伸手覆上张寒时放在桌面的手,柔声说道:“时时,跟我回去好不好?让我照顾你。”
他的话却换来张寒时猛抬头,那一瞬又惊又怕的眼神简直视他为洪水猛兽一般,叶初静心内大恸,他怕他,即便惊恐短短一刹就如烟花般稍纵即逝,但意识到他的关怀竟让张寒时这样害怕抵触,哪怕已有心理准备,叶初静还是备受打击。
“时时,我开玩笑的。”边逼着自己收回手,叶初静边赶紧出声亡羊补牢。
见张寒时绷紧的肩松懈下来,叶初静心里发苦,面上却不得不故作轻松,一切都是他自作自受,半点怨不得人。时时发脾气也好,指着他鼻子将他痛骂得狗血淋头也好,或干脆捋袖子打他一顿,都比有意无意地漠视他要强万倍。
如今他的宝贝就像只刺猬,对他戒心重重,这时候急不得,逼不得,只能一步一步慢慢来。
叶初静看了看手腕上的表,和他身上的高级定制西服相比,那只表显得破旧又寒酸,表带甚至都有些磨损了,实在不像是叶初静这样身份的人会佩戴的东西。
张寒时也注意到了叶初静腕上的旧表,他不自然地移开了目光,本以为早就波澜不惊的心却情不自禁地涌上了酸涩。那只手表是他在叶初静二十岁生日那年送他的礼物,因为被叶家保镖盯得很紧,他不能去打工,最后只能用奖学金和母亲汇的那点生活费凑齐了钱。
当叶初静知道他想打工挣钱的真正原因,是为了给他买生日礼物时,那混蛋紧紧将他抱在怀里,整整一夜,都在不停地亲吻他,说对不起,说他会一辈子好好待他。
当时的两人多么甜蜜。
年少轻狂,张寒时曾把真心毫无保留捧到叶初静面前,冰凉的现实却最终告诉他,那人并不稀罕。叶家大少是天之骄子,生来周围便有无数人心甘情愿为他奉献,自己那颗心又值得了什么?也许一时新奇,让他拿在手里把玩了片刻,不过新鲜感总会过去,转眼他就将它扔到地上,任由无数的人将之践踏,踩为齑粉。
可人只有一颗心啊,碾碎了也就再没有了。
叶初静看完时间,见张寒时垂头沉默不语,他小心观察了一下他的神色,才低声道:“时时,已经过中午了,我在‘莲庄’定了包间,陪我吃顿便饭可好?”
商量讨好的语气,简直生怕张寒时会拒绝一样。
“那个……”作为一只灯泡、哦不,是作为导演,已经被忽略在一边的林奇这时不得不清清嗓子,“委婉”提醒那两位,他们旁边还有个大活人在。
“林导,关于剧本大纲我很满意,我会通知我的助手尽快拟定一份合同,你放心,资金方面绝不是问题。”叶初静好歹没把林奇彻底丢到脑后,他一秒恢复了从容的模样,将事情就这么拍板决定了下来。
“好,好……”林奇连说话都不利索了,土豪不愧是土豪,想到资金短缺的问题就这么迎刃而解了,电影总算可以不用五毛钱特效,也能请上几个像样的演员,先前差点跑断腿愁白了发的林奇那叫一个激动。
看见林奇兴高采烈,张寒时的眉眼舒展,也被感染了这份喜悦。不管怎样,投资能谈成总是一件好事,比起他的剧本,张寒时更相信林奇的能力,他是个才华洋溢的年轻人,看上去不修边幅,却目光独到敏锐。张寒时看过他的毕业作品,出乎意料并不晦涩难懂,他很知道在商业化与张扬个性之间取得平衡。
心情一好,张寒时再面对叶初静也没那么如鲠在喉了。见他定定望着自己,眉眼都极黑,尤其一双眼睛,漆黑如墨,偏偏又脉脉含情,薄薄的内双,细长的眼型,犹如国画大师笔下丹青一般写意风流,是非常完美的凤眼。
这样一双几乎能把人看融化的眼睛,如今竟有些委屈可怜地直盯着自己,再铁石心肝的人恐怕也招架不住,何况张寒时还远未到不近人情的那步。
只是一顿饭。张寒时这样安慰自己。对方刚刚帮林奇解决了一个大难题,如果连这点要求都拒绝,实在说不过去。他也不是扭扭捏捏放不开的性格,心中既然有了计较,又知叶初静在等他回答,于是张寒时干脆地朝他点点头。
叶初静的脸色当即多云转晴,眼底似有光彩流转,好歹还顾忌着第三人在场,他以无可挑剔的优雅仪态向身边的林奇颔首,沉声道:“林导,不如和我们一起去用顿便饭?”
“不,不,叶总,我就不打扰你和张哥叙旧了!”林奇慌忙摇手,他又不是真的傻瓜,当了这么久灯泡,难道还要继续碍眼下去不成,“那什么……我突然想起我还有事,有事,两位请自便,自便。”
虽然借口一听就很烂,不过显然正中叶初静下怀。
趁他起身往外走的时候,林奇故意稍稍落在后面,和张寒时小声交谈起来,“张哥,这位叶总看上去不太好应付,要不赞助的事我再另外想想办法?”
“没事。”张寒时脸上带笑,他心知林奇这个朋友他没交错。“你去忙你的,回头我再给你电话。”
“那你——”
“时时?”
走在前方的高大男人停下脚步,回头朝两人望来,张寒时不便再耽搁,他向林奇点点头,然后快走几步跟上了叶初静。
☆、第 61 章
张寒时听得快懵了,那个吴铮亮死了?怎么会?又是谁想要他死?
虽然这种为了钱可以出卖灵魂,悖离良心操守的人死不足惜,但并不应该是现在。
“我们一直在追查当年收买吴铮亮的幕后主使者,离真相越来越近,可能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让对方警觉起来,才想杀人灭口,干脆来个死无对证。”邢飞也一脸肃容,如此分析道。
听他这样说,张寒时从震惊里回神,失声追问:“当年的主使者是谁?”
摇摇头,邢飞缓声回道:“目前我们查出来的,只知那个设立于迪拜银行的离岸账户,开户人是一家贸易公司,再往下查,发现这家公司注册的地址电话都是虚假的,只是个空壳——也就是通常我们说的皮包公司。”
他的话令张寒时眼里不由露出失望神色,邢飞又马上补充说明:“张先生,请放心。线索看似断了,但已经查到那家公司的注册法人,大少爷吩咐我们加紧深挖,应该还会有新的线索出现。而且吴铮亮被灭口这事,证明对方已经乱了阵脚,被买通的凶手是一个犯事的帮派打手,那人收钱办事,我们已查到帮派头目是谁。这次情急下,对方做的不会再像四年前那样干净,这又是一条线索。”
听到这,张寒时长长呼出了一口气。母亲张琴的死,他心里忧急如焚,但他更深知别人愿意出手相帮,那是情分而并非义务应当。他无权无势,只是一介平头百姓,他更不清楚自己的母亲究竟惹上了什么人,才在已经身患绝症之际还招来了杀身惨祸。
之前叶初静一直偷偷隐瞒他,于暗中进行着调查,渐渐有了眉目后,才向他挑明。如果不是叶初静愿意不计代价,差手下人去追查这么一件四年前的旧事,也许张寒时便永无机会得知真相。
过去,他背叛了他。现在,叶初静用这样一种叫张寒时无法拒绝的方式,试图进行补偿。张寒时深知这个男人是道无底深渊,再掉下去一次,必将万劫不复。他害怕极了。
可天性使然,此时此刻,张寒时却无法心安理得享受他人付出的一切,并认为是天经地义。
他向邢飞道了谢。
而见他情绪稳定下来,邢飞也松了口气。
“张先生,我们还不清楚对方究竟察觉了多少,在事态没有彻底明朗化之前,大少爷命令我们随身保护你,这也是为了以防万一。”
邢飞说得极诚恳,张寒时也并非那种不开窍的。躲在幕后操纵一切的那个神秘人物,既然能神通广大,买凶在看守所内把吴铮亮灭口,那么在叶初静步步紧逼之下,对方说不定会狗急跳墙,反咬一口。
想到这儿,张寒时连忙又问邢飞:“叶初静那边呢?有人跟着吗?”
“大少爷身边有刘虎他们负责,请不用担心。”邢飞一板一眼答道。
张寒时定了定神,又拨通编辑程璧的手机,说明了一下情况。他当然没有将事实全向他透露,只编了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告诉程璧他会多带两个人,而程璧也很体贴,立即表示没关系,更没有多问。
……
程璧这次来望海,除陪同张寒时参加寻光奖颁奖仪式外,亦是为了替《美食美馔》杂志撰写一档亚洲饮食专题。
他本身是个老饕,长期与各家美食杂志画刊及电视台餐饮栏目保持着合作关系,而这次,恰逢望海市举行“亚洲美食之旅”活动,来自亚洲多国的知名资深厨师云集,每日空运各种新鲜食材,现场为来宾制作种类丰富的特色佳肴。
美食节举办地位于市中心某酒店内,等程璧匆匆下了车,走进酒店大堂休息区,他一眼便看到了张寒时以及他身边两名身材魁梧的黑衣保镖。
“程老师。”张寒时忙起身招呼。
他原就长得好,此时长身鹤立,姿态修美,加上两名保镖护卫在侧,真让人不注意都难。张寒时本人倒是不太习惯的样子,程璧尽管早有准备,还是忍不住露出笑容。
程璧是个八面玲珑的人,自然不会给人难堪,为了不让张寒时更加尴尬,他清清嗓,很快迎上去,嘴里连道:“抱歉抱歉,我来晚了,路上有点堵。”
此刻他斜背着一个装摄影器材的包,戴一顶深灰圆帽,搭配同色围巾,姜黄色开衫毛衣下,是一袭灰绿衬衣,显得既时尚又年轻,除了编辑,食评家,他还擅长摄影,所有经他手的美食评论,相关配图几乎都是由他亲自拍摄。
“人都来了,那么就进场吧。”程璧气质儒雅,他朝邢飞与王硕两个点点头,又热情地拉起张寒时的手,边走边道,“这次的美食之旅,不止泰国的西瓦纳大厨,日方的中岛大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