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初静面沉似水,完全没了笑意,五官轮廓因瘦削而越发冷硬凌厉,他眼神阴鸷,对上邢飞往后回顾的目光,低斥道:“邢飞,你还在等什么?请龙小姐出去!”
他心中恼怒,差点直接说出“滚”字,最后好歹忍住,没失了风度。
得到命令,邢飞毫不含糊,与另外几名保镖一起,立即将不速之客驱逐。只闻其声的女人发出刺耳高分贝尖叫,不断试图挣扎,“阿静?阿静我是俪俪啊……放开我!叶初静,你不能这么对我,我是你的妻子!叶初静——!!”
门被迅速关上,那凄厉叫喊声渐渐模糊,微弱下来。
叶初静来不及多想,便发现张寒时已醒了。显然刚才那些话,他都一句不漏听到了,他的眼神让叶大少头脑里嗡的一声,忙不迭出声:“时时,你别误会!我与龙俪两年前便已协议离婚,为了减少对两家的影响,才一直未将消息公开。这次我回北边,就是为了处理这事,你要信我!”
叶初静是真怕了。他以退为进,用命做赌,才好不容易把时时留在他身边,这时再出什么岔子,一切苦心就要尽付流水,时时也永不可能再接受,原谅他了。
谁知张寒时却说:“你不用和我解释这些。”
“不!时时,我要说——”叶初静态度坚决。开什么玩笑,他不趁机解释清楚,是怕时时嫌弃他嫌弃得还不够吗?
当年的叶初静,享受着张寒时毫无保留的爱。每过去一天,时时在他心里的分量就更重一分,无论到哪儿,去做什么,叶初静都会想着他。他的独占欲也越来越严重,想把时时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看见,想让他永远只注视着自己,只爱他一个人。心里总冒出许多阴暗念头,时时的注意力只要稍不在他身上,叶初静便觉得无法忍受。
这是危险的征兆,让他心中警醒,渐渐他不得不承认——时时已变成了他的软肋,他的破绽,他不再无懈可击,拥有了张寒时的叶初静,不再完美无缺。
那时候,又恰逢父亲从外边接回他的另一个儿子,叶梵瑞这个原先一文不名的私生子,一举成了叶家二少。为这,他的母亲更急于巩固他们母子在叶家的地位。种种内因外由,让他向时时提出分手。一朝放弃,便是长久错失。
而为了两个家族的利益,为了坐稳叶家继承人的宝座,他答应龙俪与她结婚,更是错上加错。
这整件事,愚蠢至极,足可令他悔恨终身。纵有千般理由,最终做决定的人是叶初静自己,他自作自受,与人无尤。
从小受尽家人宠爱的龙俪,就像个公主,骄横跋扈,任性自我。这也是他们这个圈子年轻一代的通病,无限膨胀的金钱权力,造就了无限空虚贫瘠的内心,欲望就像座深谷,难以填满。他们面前,没有阻碍,没有挫折,当然,也似乎没有理想与奋斗这回事,从一开始,他们便坐拥着到许多人一辈子梦寐以求的东西。
精神空虚,人便容易发疯,这无关男女。
龙俪疯起来,比林森他们有过之而无不及。婚后不久,叶初静便发现她吸毒,不是飞、叶子或摇头、丸那样简单,她吸的是毒中之王海、洛因。戒毒,复吸,再戒再吸,如此这般,循环往复。同时她还出入各种声色场所,被人撞见不止一次两次。
连原本看好她与叶初静两人这段婚姻的叶母亦看不过去。
这场出于多方考量,唯独没有感情因素在内的政治联姻,两家人都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但龙俪每每在酒店夜场失态,甚至被国外媒体狗仔爆料,将她与脱衣舞猛男不堪入目的视频po到网上。一次次替她收拾善后,压下负、面报道,龙、叶两家疲于应付,当连表面功夫都维持不下去的时候,这场婚姻也就走到了尽头。
“我们分开后,她就被送到龙家在地中海的私人岛屿上休养。时时,我真的不知道……”
“别说了。”张寒时摇头打断他,他没了睡意,干脆坐起身,为了照顾叶初静他昨晚一夜没有合眼,这时只觉脑子里乱哄哄的。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平静的生活似乎注定要离他远去了。如今的张寒时,就像一个在茫茫大海上迷航的人,面对一望无垠、看似广阔的海面,他无所适从,困在狭小的船舱,不知出路在何方。
“时时,你累了吗?”叶大少情意绵绵,微微沙哑的嗓音在张寒时耳畔呢喃,“困了就睡会儿,我保证不会再有人来打搅。”
被那催眠般的声音柔声轻哄,张寒时差点要点头,关键时刻他清醒过来,看了叶初静一眼,真不敢相信这个连眼神都在发光,看上去生龙活虎的男人,是不久前前刚刚吐血吐了半张床的叶大少。
“你……觉得怎么样了?”出于礼貌,张寒时问了一句。
听他关心自己的身体,叶初静眼神更亮,忙点头回道:“时时,你放心,我没事。”声音顿住,他又小心翼翼打量着张寒时的脸色,“时时,我答应你,会按时吃药,配合治疗。你也答应我,再给我一次机会,也给你自己一次机会,让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见张寒时想开口,叶初静立即伸手指按住他的嘴唇,嘘声道:“时时,别说话,听我说完。”
“过去的事是我错了,我不奢求你现在便原谅我。我知你受了很多委屈,很多苦,我现在都已经知道了。那时我派王全盯紧你,可他对我隐瞒了许多细节,林森他们针对你,还有后来他们给你下药的事……”说到这里,叶初静话语声暗哑低沉,他伸开双臂将张寒时抱住,脸上痛心不已,“时时,对不起。是我太混账,我知道的太晚了!”
王全是他母亲的人,这一点叶初静早就知晓,他只是没料到,在时时与自己这件事上,王全一早就听命于母亲,在她的授意下,许多事叶初静被蒙在鼓里,时时又那么骄傲,背地里即使被欺负了,也从不找他抱怨。
而他盲目相信自己的力量,忽略了人心最不可测,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像时时那样,无条件地将全副身心,将最好的一切都给他。这个世界上,往往更多的是因一点点利益,就能倒戈、出卖、离弃你的人。
想到这里,叶初静心中更痛。
他一遍遍说着对不起,而被他紧紧抱在怀里,张寒时神色木然,他心想原来叶初静真的不知道,可事到如今,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时时,琴姨的事我很抱歉。”
听到他提及母亲的名字,张寒时的身体终于忍不住颤抖,他开始想推开他,却被叶初静抱得更紧。
“时时,你要怪就怪我!你要知道,那不是你的错,不要一直自责,把所有的包袱都背到自己身上。害死琴姨的人不是你,是那个把我们俩的照片寄给她,故意刺激她的人!我向你保证,一定会将那人揪出来,我会让对方付出代价——所以时时,答应我,放过你自己。”
捧起张寒时的脸,叶初静仿佛对待一件易碎品,他亲吻他的额头,又将他眼角不停滚落的泪水吻去。他温柔的低音如同咏叹调,一字一句,叩击在张寒时心扉上——
“时时,你背负的已够多了,现在把它们分一些给我,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4 章
从酒店回到居住的小区,张寒时抱起儿子下了车,他看了眼面前的公寓大楼,又回头对身后的保镖说道:“辛苦了,谢谢你们送我和乐乐回来。”
几名人高马大的黑衣保镖煞气十足,这会儿却面面相觑,并未吱声。还是邢飞上前,一板一眼回复:“张先生,大少爷吩咐我们要送你上楼。”
张寒时:“……”
这是居民区,并非电影中杀机四伏的战场,张寒时觉得叶初静实在有些小题大做。
眼下正值傍晚时分,夕阳西下,连通几幢大楼的小区人行道上,忙碌一天后的人们纷纷回家,已有人好奇地看向这边。再继续和邢飞他们大眼瞪小眼,张寒时想也许不出明天,就会传出“昨日小区某某人被黑、社会找上门追债挟持”这样的流言。
无奈,张寒时只能尽量忽略身后的邢飞他们,带着儿子进了楼。等电梯的时候,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同一幢楼的住户们似乎默契十足,对明明很空的一号电梯纷纷走避,宁愿去挤另外两部电梯。
一路上升,到了十五楼,张寒时拿出钥匙,开门,进屋后,邢飞他们几个才终于离开。
松了口气,张寒时放下张乐,将小家伙安置好,就赶紧进了厨房。他先打开冰箱,稍作清点,便开始洗手准备晚餐。洗菜,切菜,煎炒炖煮,都是平常做习惯了的,没用多久,糖醋小排,西芹百合,一道三鲜豆腐汤便出了锅。
吃好饭,张寒时洗碗,收拾厨房,然后像往常一样,带儿子下楼消食。散完步上楼,他给小家伙洗澡,陪他看了半小时动画片,哄他入睡。
做完这一切,时间已到晚上八点。
随便收拾一下,张寒时就也躺上了床。
这一晚,叶大少没打电话来。他说要留出时间让张寒时考虑,可考虑什么?张寒时下意识不愿去想,他太累了。头脑中却犹如播放电影,之前叶初静的那些话语,一直反复不断出现。
叶大少认真起来,他那些动听情话,体贴举止,温柔似水的眼神,无一不似甜蜜的毒、药,击中人心最柔软处,谁能招架得住那样的款款情深?
张寒时只庆幸自己经历过一次,有了免疫力,好歹保住一丝颜面,没在他面前彻底溃不成军。
可他到底还是妥协了。
心里不是不懊恼的,张寒时躺在床上,叹了口气。
叶大少安静从容下的心狠决绝,他是知道的,可他不知道的是,对待自己他都能这般的狠,连命都不要了。张寒时却做不到他那样。连遇见林森,他都没办法说服自己去狠揍这人渣一顿。生活好不容易稳定,如今他还有乐乐,他若出事,乐乐该怎么办?
如果这是一场战役,那么一开始,张寒时便已输了。
他想破了头,仍想不出一种完美解决之道,能一劳永逸,解决掉叶初静这个麻烦。到最后,张寒时干脆闭上眼,自暴自弃地催眠自己:算了,睡吧。
船到桥头自然直。
……
等过了两天,冷冷清清、无人居住的对门公寓又开始有人进出,叶大少身体稍有起色,便忙不迭搬了回来。只不过除了保镖,这次他还带了一大堆的医生护士。
张寒时冷眼旁观,只作不知。叶初静当初交给他的那把公寓钥匙,被他丢进抽屉深处,再没去动过。他这样漠不关心,没想到叶大少那边也全无动静,两个人好似比赛一样,看谁更能沉住气。
不过,张寒时不闻不问,却无法挡住别人凑到跟前,将事情说给他听。
每次晚饭后,当他带着儿子出门散步,总能“巧遇”上邢飞或那位闫医生,从他们口里,叶大少每日的健康起居,何时不用再吃流食,何时能起床、下地,被细细报到他面前,叫他想不知道都不行。
叶初静明明没露面,又仿佛无所不在,这感觉真是糟透了。
……
光阴似箭,小半个月一晃而过。
暑期结束,幼儿园又正常开学。张寒时除了每天接送小家伙张乐,白天的时间变得充裕起来。他的新小说也到了收尾阶段,这部从年前开始筹备,被命名为《轮回》的小说,是张寒时尝试的新风格,讲述的是一个恶棍无赖死后,发现自己回到死去前的二十四小时,并不断在这一天内轮回的故事。
张寒时将两个结局发给编辑程璧,没多久,程璧便在网上直接敲他。
璧上观:「作为个人,我更喜欢第一个结局。但若从编辑和市场角度考虑,我建议你采用第二个结局,大众总是喜欢大团圆的。这类浪子回头,恶棍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内容,大多数读者都更喜欢在结尾处看到救赎与希望。」
张寒时仔细读了程璧发来的评论,又想了想,才在键盘上敲下一行字——
春生:「谢谢你,程老师。我会再多考虑一下。」
璧上观:「嗯,不急。《轮回》以我的预感一定能大卖,我也希望你能精益求精。哦对了,后天几家出版社共同举办了一个慈善拍卖晚宴,到时会有许多同行出席,小张你也过来吧?别总是一个人在家里蹲!」
隔着屏幕,程璧仍不忘教训自己,张寒时苦笑后,也知这位热心的编辑是为他着想。程璧有人脉,有手腕,他让自己参加晚宴,未必不是打着替他拓宽人际关系网的主意。
张寒时怎好拂了人家一番美意,敲下一个“好”字便应承下来。
……
晚宴当天,张寒时换了一身平日不常穿的正式礼服。银灰色西式礼服中规中矩,穿在他身上,却衬得他腰细腿长,整个人如玉树芝兰,光彩照人,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