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毕,他本想挣脱少女的束缚,直接跪在她的跟前,孰料肖涵玉一个姑娘家,力道还挺大,他挣了半天,愣是没能如愿以偿。
蓝莫知急得脸都快憋红了——她是公主,他总不见得一脚把她踹开!
于是,男人只能使劲儿地掰少女的双手和胳膊。肖涵玉当然不依,卯足了气力,死死地拽着他的一条腿。拽着拽着,腿拽不住了,她就拼命地攥着他的裤管。
说时迟那时快,僵持不下的男女双方只觉手中猛一脱力,这就不约而同地向后倒去。因着有武艺傍身,蓝莫知只一时失了平衡,便很快稳住了身子,但肖涵玉不一样,她不会武,反应也不及男人来得快,是以,突如其来的外力立马就叫她栽了个跟头。
唔……好疼!
从四脚朝天的姿势变为不太雅观的坐姿,少女不由自主地抚着撞疼的脑壳,却发现手里头不知何时多了个物件。她把那事物拿到眼前,定睛瞅啊瞅,瞅着瞅着,就觉得这东西看上去甚为眼熟。
片刻,她倏地睁圆了眼珠子,一脸震惊地抬眸去看。
赫然入眼的,是蓝莫知黑如锅底的脸色,以及……那两条穿着破裤子的长腿。
肖涵玉猝然还魂,“啊——”地惊叫一声,就扔了手中那烫手的破布,起身跌跌撞撞地往回跑了。
可怜她头一回放下身段去抱蓝莫知的大腿,不,是小腿,便以夺路而逃告终。
肖涵玉觉着,人生简直没有比这更悲伤的了。
是的,自打这一夜过后,人蓝莫知就不搭理她了。如果说,在这之前,即便他总是木着个脸,也好歹是理会她的,那么现如今,他是当真连正眼都不肯给她一个了。
肖涵玉很苦恼:她也不是故意要扒他裤子的啊,这是一个意外嘛……
就在这不被故人理睬的烦恼中,少女坐着马车入了南蜀皇城的城门。
蓦然回首,肖涵玉忧伤地意识到:那逃离的机会已在灯火阑珊处啊!
她暗骂自己真是不该,都到这个节骨眼上了,居然还在意那木头脸是不是在生她的气,结果一个恍惚,就羊入虎口了啊!
被蜀国人迎进了宫门,肖涵玉始终苦着一张脸,欲哭无泪。蓝莫知无甚表情地看她一眼,终究也没说什么。
是日,远道而来的东赞公主便在南蜀禁宫里的玉箫殿内住下了。除却侍奉她的一些侍女,其余人等自是被安排在了宫外的宅子里,等候皇帝的召见。
不过,想也知道,老皇帝重病不起,是以,他们纵然要见,那见的,铁定也是蜀国未来的一国之君——这样的事态发展,并没有如期上演,只缘赞国一行人才刚落了脚,当天深夜,宫里就传出了老皇帝驾崩的噩耗。一时间,厉无刃自是没了接待异国使臣的心思,全城内外一夜之间俱是披麻戴孝,在他的带领下,个个都忙着给老皇帝哭丧。
被安置在一座宫殿里的异国少女也接到了消息,与此同时送到她手里的,还有一件纯白无暇的孝衣。
对此,肖涵玉不以为意,倒是伺候她三年的绯雪不乐意了。
诚然,公主殿下还没嫁给南蜀的储君呢,这就要为老皇帝服丧了?说起来,也真是不吉利,公主前脚才刚到,老皇帝后脚就病故了,好好的喜事就被这丧事冲撞了,叫人实在不能不觉着膈应。
绯雪正暗地里嘀咕着呢,那边厢,她那心无芥蒂的主子却已然自个儿将孝衣换上了。说是“孝衣”,其实也就是件白色的纱衣。大约是考虑到少女尊贵的身份,这白衣无论是料子还是做工都属上乘,决计不是民间那些普通的粗布麻衣能够媲美的,是以,当少女换上这样一件衣裳后,整个人看起来非但不显凄凉苍白,反倒多了三分我见犹怜的味道,这让本来还在暗自抱怨的绯雪也不晓得该说什么好了。
哦,不,有句话,她憋了也有好些时辰了,她得跟自家主子说道说道。
“公主,你看,这都一天一夜了,蜀国的太子都没过来看你一次呢。”
绯雪本是想为自家主子打抱不平的,孰料她话音刚落,就见少女眉目生辉地开启了朱唇。
“啊呀,人家很忙的嘛。蜀国的先帝才刚过世,他身为人子,身为储君,当然是忙得焦头烂额啦,哪里顾得上我这个他国的公主。”
此言一出,还比少女年长一岁的绯雪几近目瞪口呆:如此温柔体贴的言语,绝对不该出自她家公主之口!
她当然不清楚自家主子的心思:蜀国太子把她遗忘在这深宫的角落里,简直是天助她也!如此,她就还有逃出升天的希望!
想到这里,肖涵玉本该因丧事而悲伤的面孔,就忍不住浮现出丝丝雀跃的笑意。绯雪用见鬼一样的眼神瞅着她,她也没当回事,只将闲杂人等遣退了,然后拉着一个蜀国的小宫女唠嗑。被她单独留下的小宫娥怯怯地答着她的问话,全然摸不着头脑。
这位来自异国的公主,倒不似传闻中的东赞人那般蛮不讲理、骄纵任性,只是……她为什么会像聊天似的跟自己讲话啊……
“我问你,你们蜀国有没有‘大赦天下’一说?”
“回公主的话,有的。”
“那有没有因为‘大赦天下’而被放出去的妃子……呃,我是说,宫人什么的?”
“回公主的话,这个……一般是宫女到了年纪,便被放出宫去婚配的。”
“哦……是这样啊……”
呃,公主殿下这种近乎失望的神态和语气……是怎么回事?
☆、第3章 娘亲抱抱
作为一个与之素未谋面的宫女,她当然不会明白这位异国公主的心思。肖涵玉又同她聊了一会儿,便将她遣退了,自己一个人坐在屋里发呆。
怎么办?叫蜀国未来的皇帝借着“大赦天下”的由头把她给放了,好像是指望不上了。换言之,她只能偷偷地开溜了?
思忖着从宫里头溜出去要比在半道上遁走困难许多,少女免不了愁眉紧锁。过了一会儿,她毫无顾忌地伸了个大懒腰,决定姑且不再去想。
就是,既来之,则安之。既然人都到这儿了,她不四处晃一晃、看一看,哪里对得起自个儿这数十天来的舟车劳顿?
这么一想,肖涵玉当即站起身来,步伐轻快地出了屋门。
时至二月,草长莺飞,这一路上,她虽然已经见识够了,如今再见这宫闱深处的景致,还是觉着有几分新鲜。毕竟,南蜀和东赞的景色是不尽相同的,能够亲眼瞧一瞧这异国的风景,倒也别有一番情趣。更何况,如果她最后真要走上偷溜的那一步,可不得早早地将这禁宫里的路线摸个熟门熟路吗?
想是这么想着,少女的注意力却很快被一棵没见过的树给吸引了过去。她三步并作两步地行至树下,伸长了右臂,轻巧地往上一跳,这就采了树上的几朵小花儿下来。正拈着小白花定睛观察之际,她忽然听到一记奶声奶气的呼唤。
“娘亲——”
肖涵玉闻声一愣,下意识地别过脑袋,循声去看,片刻后赫然入眼的,竟是一个看上去才四五岁的小女娃。
少女呆呆地注视着这个陌生的小家伙,看着她迈着小短腿,张开双臂朝自己跑了过来,一时间,竟没能作出反应。直到小女娃迫不及待地扑到了她的小腿上,抱着她“娘亲,娘亲”地唤着,她才蓦地回过神来,丢开手中的小花,面对着小家伙蹲下身去。
“娘亲抱抱,娘亲抱——”这个时候,小女娃已然泪眼婆娑地对她伸着两条小胳臂,一副向她讨要温暖怀抱的样子了。
肖涵玉直视着这个米分雕玉琢的小娃娃,心里倒是一点儿也不讨厌。可问题是,她不是这娃的娘亲啊。
“小娃娃,我不是你的母亲啊,你认错人啦。”
话刚出口,她就觉着,虽然小孩子认错人很正常,但是她才十六岁啊,花儿一样的年纪,怎么就被一小女娃认成了二十来岁的亲娘呢?
好歹还是黄花大闺女一枚,肖涵玉毫不避讳地窘了一窘。
可惜,饶是她都如此真情流露了,跟前的小家伙却依旧不依不饶。
“娘亲,娘亲你不要湘湘了吗?娘亲,呜……”
眼瞅着小东西说哭就哭,一眨眼的工夫就变得上气不接下气,感觉自己成了“坏人”的少女顿时手足无措起来。
“我我,我没有啊……不是,我是说,我真的不是你娘啊!”
奈何她越是解释,小娃娃就哭得越是伤心,不多久,那张米分嫩的脸蛋儿就变成了一张小花脸。
肖涵玉简直要给跪了:乖乖,咱们听人话,行不行?
然不论如何,她总不见得跟个小娃娃计较——想来,这孩子也是太思念母亲了,这才会将自己错认。
只不过,她到底是哪家的孩子?她的母亲,又去了哪里?
火烧眉毛顾眼前,先不管这孩子姓谁名甚、家在何方,孩子哭了,自己总不能袖手旁观。是以,肖涵玉这就一把搂住了小家伙的身子,拍着那嫩生生的后背,好言哄慰起来。
对于哄孩子,她还是很有经验的。倒不是东赞皇宫里的皇弟、皇妹们喜欢与她亲近,而是她在得知自个儿的身世之前,几乎每天都要干那带孩子的活计。久而久之,她自是比那些当了娘的还要娴熟。
简短截说,年方十六的少女一个发力,轻而易举地将小家伙抱了起来。梨花带雨的小女娃被“娘亲”抱着、哄着,渐渐地也就安生下来,带着满脸未干的泪痕,她可怜兮兮地靠在“娘亲”的肩头,微微抽泣。
肖涵玉摸摸她的小脑袋,又侧首瞧了瞧她的小脸儿,心知孩子这么挂着泪珠定是不适,她连忙掏出帕子,轻声哄道:“乖,把脸转过来好吗?咱们擦擦脸,啊?”
所幸这个素不相识的小女娃性子乖巧,感觉“娘亲”不会再抛弃自己之后,她便乖乖地把小脑瓜转了回来,吸着小鼻子,任由“娘亲”替她抹眼泪。
哎哟哟!瞧这可怜的女娃娃,这么漂亮的脸蛋儿,都给哭成什么样了!
红一片、白一片的面颊赫然入眼,素来喜欢小孩子的少女登时一阵心疼,以至于都不由得生出了些许负罪感。她决定不再拿话刺激这个我见犹怜的小家伙,免得那哭声和这模样又叫她心揪。
于是,心生怜惜的肖涵玉伸长脖子亲了小家伙一口,立马就把她逗得咯咯笑了。
真是个可爱又乖巧的孩子——所以说,到底是谁,心肠这么狠,居然把这么好的一个孩子丢在深宫大院里!
义愤归义愤,少女心里仍是清楚,能出现在这皇宫重地的,那定然不是寻常人家的骨血——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皇亲国戚了。
“乖乖,告诉我,你是打哪儿过来的呀?”
她柔声问着,即刻目睹小家伙抬手指了指来时的方向。
“只有你一个人吗?”
小家伙顿时不吭声了。
见这娃娃突然就埋低了小脸不吱声,肖涵玉不免展开了各种各样的猜测。正在脑海中编织着如戏文般狗血的情节,她就瞧见一个宫娥打扮的女子一面惊呼一面朝她们这儿跑了过来。
“郡主!哎哟喂郡主诶!我的小祖宗,奴婢可算是找着您了!”
说着,又喜又急的宫女便快步而来,刚要伸手去抱那叫她一通好找的女娃,她就猝然还魂,一眼瞧见了正打量着自个儿的少女。
这位姑娘看着面生,穿得衣裳又不是宫女服,且独自一人在这宫中行走……
来人想着想着,霎时神色一改,只缘她冷不丁记起了一件事。
据说昨儿个白天,太子殿下派人迎了一位东赞国的公主入宫。
也就是说……
来人忙不迭双膝一屈,倏地向着肖涵玉跪下了。
“奴婢、奴婢见过公主殿下!”
“起来吧。”
“谢、谢公主!”
“你是照顾这孩子的宫女?”
来人绷着身子垂着眼帘,战战兢兢地颔首称是,期间差点就想抬头看一看这位异国的金枝玉叶了。
是啊,听说这东赞来的十八公主,也就十几岁的年纪,怎么……怎么抱个孩子,竟跟她一般熟练?
“这是哪家的孩子呀?她母亲呢?”肖涵玉自然不晓得她心中所思,只自顾自地道出了心下疑问。
“回公主的话,这位是廉王爷的嫡长女,湘茗郡主。”
“那她母亲呢?”等了一会儿却没等来第二个问题的答案,少女径自开口追问。
“回公主的话……廉王爷和廉王妃,都已仙逝了……”
此讯一出,肖涵玉这才顿悟。
怪不得这小娃娃一见她就扑了过来,还说着那种“要不要”的话,原来,是个没了爹娘的可怜孩子!
电光石火间,少女的同情心几近飙升至顶峰。
她刚要下意识地向臂弯里的小家伙投去怜爱的目光,就见一路上安安静静的小家伙忽然离了她的肩膀,扭头“怒目而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