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还不走?”过了一会儿,察觉到身后仍有两道灼灼的视线,厉无刃又回过头来,故作不耐地下了逐客令。
肖涵玉气坏了:你看你看!分明就是嫌弃我!却又占着茅坑不拉屎!
这一刻,没有人明白,她是有多想将上述心声化作语言。
可惜,她不能。
她唯有愤愤不平地看了男人两眼,扭头脚底生风地离去。
出了一国之君的寝殿,夏末的夜风总算是叫肖涵玉冷静了些许。她静静地站在清朗的夜空之下,冷不防露出一种近乎奸诈的笑容。
是的,经历今晚的这一段插曲,她突然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她要让他讨厌她!但与此同时,又要对他好、让他欠自己人情,这样一来,等到时机成熟,她就向他求得一份恩典,叫他放自己出宫,过自由自在的日子!
肖涵玉啊肖涵玉,你真是太聪明了!
忍不住在心底暗暗嘚瑟了一番,少女欢欣雀跃地回了自己的寝宫。第二天晌午,她又屁颠屁颠地去找皇帝了。厉无刃本来是打算打个小盹的,不料屁股还没沾上软榻呢,人就被那个不速之客给截住了。
“皇上皇上,我昨天回去问过了,京城的捕快又累又苦、月俸又低,韩大哥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怎么能让他干这个呢?”
寥寥数语,配以少女真挚的眼神,直叫厉无刃眉角一跳。
她的话里有太多值得腹诽的地方,他都不晓得该从何下手了。
于是,他只好压下从各个方面反驳的欲望,只就事论事地问她:“谁告诉你,京城的捕快又累又苦、月俸又低的?”
☆、第30章 帝妃抬杠
肖涵玉本以为蜀国的捕快跟他们东赞的是一个待遇,是以没料想厉无刃会这么问,所幸她足够机智,这就眼珠子一转,满脸无辜道:“一个小宫女,我也不认得她,聊天时随便问到的。”
“……”还真是随便,“那朕告诉你,在京城当捕快虽然不怎么轻松,但俸禄是不低的,至少,比韩诀四海为家、无所事事挣得多得多。”
“韩大哥没有无所事事啊,皇上你不要冤枉好人。”
眼瞅着小丫头一本正经的模样,厉无刃突然感到不太高兴。
刚才就想说她了,一口一个“韩大哥”,叫得这么亲热,哪里还有点儿宫中嫔妃的自觉?现在更好,他也没说错什么,她就上着杆子要替那个才认识一个月的男人正名了,这是把他这个正牌夫君置于何地?
见厉无刃的脸色不大好看,肖涵玉心下暗喜。
很好,她成功地惹他不快了。
当然,少女深知“过犹不及”的道理,这就话锋一转,认真严肃道:“皇上,不如这样吧,咱们把他召进宫来,让他在我那儿当我的护卫,怎么样?”
此言一出,厉无刃火气都快上来了。
她还要把这个来路不明的野男人给宣进宫来,当她的护卫?!真把他的不计较当成是理所当然啊?
话虽如此,但因着少女此刻的目光单纯又正经,厉无刃心想,应该是自己想太多了。
“不行。”然后,他义正词严地拒绝。
“为什么?”肖涵玉煞有其事地反问。
“宫里除了朕,就不该有别的男人。”厉无刃理直气壮。
“可那宫廷侍卫不都是男人吗?”少女脱口而出。
“他们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了啊?”
“来历、身份不一样。”
“有什么区别啊?”
“就是有区别。”
两人一来一去至此,厉无刃忽然就醉了。
他堂堂蜀国皇帝,怎就跟跟十六岁的丫头杠上了?
厉无刃觉得,他大概是过惯了寂寞空虚冷的日子,难得有个不按牌理出牌的小丫头胆敢跟他“抬杠”,他才乐此不疲地接招了。
但是,他不能就此沉溺其中。
年轻的帝王告诉他唯一的后宫嫔妃,要当上蜀国的宫廷护卫,须得经过严格的审查与考核,不是什么人想当就当的。
“皇上别骗我了,皇宫护卫这份肥差,历来都是贵族子弟不必考试就能获取高官厚禄的捷径,只要稍微会点儿武功的,自家爹爹又是有本事的,就自有办法把他塞到这禁宫里头。”
然而,男子万万没有想到,眼前这个看起来不谙世事的小女子,居然对历朝历代都难以肃清的“走后门”现象一清二楚。
厉无刃窘了,毕竟,不论是以前他的父皇当政,还是如今他登基为帝,这样的事情皆是屡禁不止——这,是他不得不承认的事实。
当然,此情此景下,他在心里默认就可以了。
“那是在你们赞国吧?在我们蜀国……咳咳……”他不由自主地移开了视线,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朕可不允许有人这么干。”
肖涵玉微微斜着眼睛看他。
少骗人了。你禁归禁,可在你看不到的地方,甭提有多少见不得光的事呢。
仿佛能从少女的眼神里读出这等反驳之词,眸光一转的厉无刃有一点后悔去看她的眼睛了。
“总之,这件事情你别想了,朕不会答应的。”
是以,他只好大手一挥,转身回到了自个儿的御座上。
呵呵,这是要同她假正经——拿皇帝的身份欺压她啊。
年仅十六的少女自诩见过的世面也不小,可惜,心下跟面明镜似的,表面上,她却不能失了分寸。反正,她也没打算拼死拼活替韩诀争这份美差。
相较之下,既然厉无刃摆明了是反对此事的,那么,她就得好好抓住这个机会,让他因拒绝她而感到有所亏欠。
如此思量着,有备而来的少女忽而神色一改。她撅起了小嘴,又咬住嘴唇,一动不动地杵在那儿不吭气。
厉无刃没等来肖涵玉的回应,自是下意识地抬眼去看。结果,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小丫头正紧抿着双唇,不知不觉间竟然红了眼眶。
这是怎么了呀?!
他拿正在哭泣以及将要哭泣的女人最没法子了。
无奈他刚要试图说点儿什么,对方就抢先一步道:“我知道,皇上瞧不上我,连带着我的救命恩人也看不起。没关系,就这么着吧,反正我也好不了了。”
语毕,她赌气似的朝着男人迅速一福,就转身抹着眼角夺门而出。
“诶?!”厉无刃不自觉地向着她的背影伸出了一只手。
这什么跟什么啊?!怎就扯到瞧得起、瞧不起上头去了呢?再说了,他什么时候看不起她了?
堂堂九五之尊简直要郁闷了:女人心,海底针——这话半点儿不假!
嘤嘤离去的肖涵玉才不管他喉咙里是不是憋着一口老血,装腔作势地惹来了一路上的各种注目后,她回到自个儿的玉箫殿,一下扑到了床上,用被子蒙住了自己的脑袋。
绯雪被她这异常的模样吓愣了,跑来问她怎么了,却只听到被子传来这样瓮声瓮气的回答:“下去吧,我需要静静。”
绯雪自然不可能问肖涵玉“静静”是谁,她只是一瞬有些后悔,适才听从了主子的吩咐,没跟主子一道去求见皇帝,以至于都不晓得主子这是怎么了。
然不论如何,她还是乖乖地退下了。
被独自一人留在屋里的少女耳听周围没了动静,这才从被窝里探出头来。
接着,她就捂着嘴偷笑不止。
鉴于她先前从御书房持续到玉箫殿的精湛演技,大家伙儿肯定以为,她是在皇帝那儿受了委屈。皇帝本人铁定也已察觉到,自己是“哭着”跑出去的。
嘿嘿。
肖涵玉裹着被子在宽敞的床榻上打了两个滚,已然开始在脑海中勾勒出未来美好的画卷。谁知她正想得高兴呢,刚出去不久的绯雪冷不丁又折了回来,吓得她差点没一不小心从床上摔下去。
“做什么呀?慌慌张张的。”
“公、公主,我我我……我好像看到蓝将军了。”
☆、第31章 惊现故人
肖涵玉觉得,其实思乡心切的人,一直都是绯雪吧?
用一种同情又理解的眼神注视着比自己年长一岁的女子,少女语重心长地对她说:“绯雪,我知道你想家了,可是蓝莫知什么的,是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啊……”
“不、不是的!奴婢,奴婢真的看见蓝将军了啊!”眼瞅着肖涵玉眼中的怜爱之色更重,有口难辩的绯雪简直就要哭了,“真的!就在往御书房那个方向去的半道上!奴婢还看见伺候皇上的赵公公了呢!是他领着蓝将军走的,兴许正是要去面见皇上呢!”
奈何她把她瞧见的都给说出来了,自家主子还是掀开了身上的被子,不紧不慢地下了床,然后走到她的跟前,神情凝重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说:“绯雪啊,喜欢臆想是一种病,得治。”
绯雪哭着跑开了。
肖涵玉久久地望着她的背影,长长地叹了口气,心道自己这些时日是不是光想着逃跑,结果疏忽了这个侍奉了她三年的侍女?
要不要找个太医来开导开导她呢?
少女煞有其事地思忖着,断不会料到,约莫小半个时辰后,先前掩面而去的女子会领着一个男人回到她的面前。
“公主你看!我就说蓝将军回来了嘛!”许是终于证明了自己所言非虚且没得癔症,绯雪的情绪有些激动,连自称“奴婢”都给忘记了。
相较之下,她家主子的那张脸就要平静许多了——不,不是平静,肖涵玉实在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蓝莫知?”
“臣在。”
“……”
天哪!大白天的,她真是活见鬼了嗷!?
肖涵玉情不自禁地睁圆了眼珠子,僵在那儿一动不动,好半天,她才缓过劲来,以来人一路舟车劳顿、饥肠辘辘为由,愣是把绯雪赶出去替他拿吃的了。被“冤枉”了的女子证实了自个儿的“清白”,自是领了命令,心满意足地告退。
于是,屋子里只剩下一男一女。
“你怎么会在这里?!”
面对少女姗姗来迟的惊呼,二十有二的男人禁不住眉角一跳。
“皇上听闻公主‘仙逝’的噩耗,专门派臣前来处理后事。”
肖涵玉怔怔地与之对视:“可是……”
“可是,公主殿下‘起死回生’,吾皇欣喜之余,更担心公主哪天又想不开,特命微臣陪护左右。”
肖涵玉还是有点回不过神来:“啊?”
看着她恍恍惚惚的样子,蓝莫知只觉一口气憋在胸口,不上不下。最终,素来自诩克制的他倏地上前两步,近距离地逼视着他而今的新主子。
“公主不明白吗?因着您这一闹,微臣无法回东赞执行公务,须得待在这南蜀的后宫之内,寸步不离地守着你!”
诚然!他一个前途大好的年轻小将,好不容易把这位闹腾的公主殿下送至异国和亲,偏偏在回国后不久就又被派了过去,只为给她当一个小小的近身护卫!这种事情,甭管是落在谁的头上,谁都能生生呕出一口血来。
而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这公主太不安分又太过天真,硬是要以假死之身来换取一辈子的自由,孰料折腾了半天,却又被人给逮了回来,前功尽弃不说,还连累了他这个知情者!
他就不该一时心软,替她寻那该死的假死药!还努力把这个秘密烂在肚子里!
“呃……所以……是我拖累了你?”肖涵玉不傻,结合对方提供的信息和说话时的语气乃至表情,她很快就推断出了他的言下之意。
“你、说、呢?”
肖涵玉发誓,她已经好多年没见过蓝莫知咬牙切齿的模样了。换言之,他这次是真的生气了啊……
少女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苦着脸道:“对、对不起啊……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我、我哪儿知道,父皇会没事找事,让你过来保护我……什么的啊……”
蓝莫知顶着一张黑如锅底的脸,面色不霁地盯着她。
“我、我真不是故意的……”肖涵玉最怕他这种脸色了,两条腿不自觉地就往后退了退,“要不,要不这样吧!等这阵子的风头过了,我就修书一封给父皇,让他召你回去呗……你……你别生气了,别生气了,好不好?”
说着,她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条胳膊,扯了扯男子的衣袖。
是啊,她和他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她怎么会不晓得他的鸿鹄之志?好容易摊上她这个麻雀变凤凰的青梅竹马,好容易鼓起勇气向她开口求了入仕为官的捷径,好容易靠着自己的实力慢慢爬到了今天这个位置,他却又因为她的失误,不得不被迫中断他青云直上的计划——这一留,究竟要留多久?在他身处异国的日子里,东赞的朝堂又会发生怎样的变化?会有多少个能人志士、皇亲贵族踩着他的身子,先一步迈向万人向往的高处?
肖涵玉暗自喟叹:真可谓成也是她,败也是她。
“修书?如今,公主已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