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望尼罗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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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望尼罗河-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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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篷里还有伊纳尔、潘什和夏姆,看来犹在梦中,她不能声张吵醒他们。
晓蓠悄声拈起自己那已不复光鲜的斜包,蹑手蹑脚地站起往外走,掀起帐篷,不出意料地看到塔鲁。
天还没亮透,幽蓝的天幕满布阴霾的云层,带着伦敦深冬的影子。
晓蓠有些怔忪。算了下,离马里耶特的生日还有四天,别说准备的礼物早就不翼而飞,连自己能否来得及赶回去向他道贺都是未知数。
本来向教授拿了假期,打算在两周内转完埃及的古迹建筑,做好初步调研和搜集材料的准备工作,再飞回去撰写论文,参加马里耶特的庆生会,然后迎接不长不短的六周春假放松一下。导师在学年开学之初就不停催促她修缮之前提交的一篇论文,真是不饶人的烦。
她揉着微微发胀的太阳穴,似乎来到这里后就有了晚睡早起的习惯。在原来的时空还有速溶咖啡给自己提神,现在呢,即便让她找到咖啡豆也不知该如何煮成咖啡。
念及此,晓蓠不由惆怅,在家时父亲总是偏好红茶,自己也对咖啡敬谢不敏,而今可好,竟怀念起来了。
回过神,晓蓠注意到塔鲁正往自己的方向看。
她打起精神,抓了抓凌乱的头发,笑着跟他道了声早,目光掠过炭黑的枯枝:“你起得很早啊,在替他们守夜?”
她在完全失去意识前,依稀听到他们说守夜的事情,后来他们似乎换回母语交谈,她也就没再听见什么。但从对话中能得知,他们的地位肯定在平民之上,也许是贵族,又或者……皇族?
他们既然是赫梯人,便意味着和图特处于对立的立场,而她一来跟塔鲁他们并不熟络,二来即使鼓足勇气向他们求助,希望探听到图特行踪的消息或愿望杯的线索,然而这样的求助冒昧又无理,他们要是当场拒绝,自己定将颜面无存。
事实上,兴许受到20世纪初考古挖掘热风横扫的影响,家族近一个世纪前就对这方面投以相当的兴趣,加上卡特教授上门请求予以古埃及墓室勘探的资助,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尽管后来发生了一连串令人恐慌的事件,仍不能停止家族对考古发现的热衷。从小晓蓠阅读各种考古文献和书籍,但基于家里人对“古埃及”这个词讳莫如深,她是个乖女孩,亦便无心触碰掩盖下的伤疤。
不去接触任何关于古埃及文明的话题,不去关注任何有关图坦卡蒙死因研究的最新进展,这是她所能尽的最大孝心。
直到选上《考古与人类文明》这门课,她的生活才逐渐偏离原有的轨道。
诚然,她对赫梯的了解远胜于古埃及,在她眼里,赫梯比古埃及简单得多,原因不言自明。正因为如此,她必须慎重一些,不能造成无谓的误会。
可她其实并不愿意。真正的朋友不会相互提防。
在一块大石旁停下,她决定走一步算一步。
晓蓠把斜包搁一边,翻出水瓶和手帕,把水倒在手帕上,半湿着抹了两次脸再拧干擦拭,“塔鲁你知道吗?我偶尔觉得自己跟你说话就像跟哑巴聊天一样——不过你别误会,我没有恶意,仅仅是这样觉得——或许换个比喻会更妥当,嗯,像和空气对话。”
这时,身后响起了一个陌生的声音:“我不、不是不会说、说话。”
晓蓠震惊地迅猛回过头,塔鲁立在她身后。她难以置信地盯着他,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嗓音,试探地问:“塔鲁,你有口吃?”对方迟疑地点点头,晓蓠瞪大了眼睛:“这就是你不愿意开口的原因……”她困惑,隔了片刻苦笑起来,“是在我面前才不好意思么?其实没什么好在意的,我又不会对你怎么样。”后半句加重了语调。只可惜浪费他这俊朗的外表了,晓蓠暗叹。
塔鲁浅笑,没用应答。
“但是照现在情况看来,病情不太乐观呢。”晓蓠若有似无地玩笑道。
塔鲁略感意外地挑眉。
晓蓠漱口完,抿了一小口水,装作不经意往帐篷的方向看去:“他们还不起床啊……伊纳尔昨晚和我差不多时间睡觉的不是么?”又打趣似的看了回来。
“你们在说我什么?”插话的某人哈欠连连。
晓蓠莞尔,真是登台及时。“早安,伊纳尔殿下。”
“早安,晓…蓠……”后半句几不可闻。一边的塔鲁同样面露异色。他仿佛不自知地快步走来,带起了一阵风,最后停在晓蓠跟前,盘问一般双手叉腰,“你刚才叫我什么?”
“伊纳尔殿下。”
“你、你怎么知道我是皇子的?”
“原来你是皇子啊。那塔鲁也是咯。”
塔鲁轻咳了两声。
“你的意思是……你其实不知道我们是……”
“是什么?我只是昨晚听到潘什和夏姆这么称呼你们。意想不到的收获!”
“十分抱歉,两位殿下。”不知什么时候已立在三人面前的潘什躬身行礼。
伊纳尔的注意力显然已不在追究责任上面。他睨眼盯着晓蓠,“你是故意的。”
晓蓠无辜地耸了耸肩,“皇子殿下,民女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你!什么不明白我说什么,我说的又不是赫梯语,是埃及语!埃及语!”伊纳尔气得涨红了脸,“二哥你看看她,现在就如此嚣张!做了嫂子还得了。”
晓蓠听完,立刻跳起来,“你有本事再给我说一次!谁要做你的嫂子?尊重别人同时也是在尊重你自己,请不要随便玷污人家的名声!”
“二哥,快来搞定这个女人!虽然是被埃及流放的奴隶,但只要二哥你放话,父皇再强硬,最后还是会依你的。”说罢,伊纳尔飞快回过头摆出一副得逞的模样,“你就等着和二哥身边一大群的宠姬争个你死我活吧!”
被埃及流放的奴隶?他确定他说的是她?她堂堂伯爵家千金什么时候沦落成了奴隶!
晓蓠吞了口水,想要破口而出的话却让她自己也愣住了:“一……一大群宠姬?”她侧过头,呆呆地打量一脸头痛的塔鲁。
“伊纳、纳尔,别、别闹了。”他没好气搭理这两个大小孩,转向潘什,“夏、夏姆和皮皮仍、仍在睡吗?”
“回殿下,皮皮还在睡,而夏姆醒了,正收拾行装。”
“潘什,少在那里打我小报告!”皮皮一边提着一个行囊,根本空不出手来指控,他打着哈欠,“你们这么吵,我想睡也睡不着。”
晓蓠觉得好笑,皮皮才是最孩子气也最可以嚣张的人。因为他本来就是孩子。
此时,远处的天空晕开了一片鱼肚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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喧闹的集市,人们来来往往,叫卖声讨价声嬉笑声打闹声此起彼伏。塔鲁带着潘什、夏姆和皮皮去采购,剩下伊纳尔和晓蓠留守看马看财物。
“接着呢?”晓蓠蹙眉,忍着笑问有些走神的伊纳尔。
“啊……我说到哪了?”
“轮到塔鲁向众神朝拜时,一道闪电像从天而降的暴风雨神,打在了塔宇的祭坛上,现场混乱至极,到处是被炸开的砖石,还有撒了一地的贡品,待你们缓过神,发现塔鲁已倒在了祭坛中央,昏迷不醒。”
“哦、对……”伊纳尔仿佛刚从回忆中抽身,反应比平常慢上了整整一拍,“那时,我快满十三岁,二哥则刚过十五岁生日,原准备朝拜仪式完后进行二哥的成人礼,万万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大哥当即召来御医,还从全国选集最好的医生和巫医。额角至耳郭的烧伤并不十分严重,那些医生们开出了一堆药方,结果也仅仅是治好了表面的伤。”
“也就是说,塔鲁的口吃是受雷击的后遗症?”
伊纳尔皱了皱眉,“你说的那些话我不是很能理解,但差不多这个意思。”
“多少年前的事?”
“六年前。”
“没有尝试用其他方式医治吗?”
伊纳尔冷哼一声,“几乎都试过了,巫医的驱邪、祭祀的祈祷、民间的偏方。全是胡扯!”
“那些方法有用才怪。但是连偏方也找上,你们就不怕一不小心害了塔鲁。即使当不上你们赫梯的皇帝,他好歹也是高高在上的二皇子。”
伊纳尔嗤笑,“你说的父皇难道不懂?其实二哥能活下来已是万幸,父皇亦就不强求其他,反倒是二哥自己像中邪了一般疯狂学习各种知识。也是自那以后,他变得越来越少话,变得……不像我记忆中那个乐观善言的二哥。
“由于父皇每年都忙于征战或者筹备远征的事,自然疏于照顾我们,发生了这样的事心中多少感到不安和愧疚,随即传召了一名巫师入宫询问神谕,旨在补救二哥,更多的是减少自我厌恶的感觉。可听到巫师说只要他停止征战便不会再出现这样的‘神显’后,父皇顿时大发雷霆,把巫师关进了牢狱,也是这个原因,导致后来父皇总对二哥的请求——凡是不太过份——皆一一应允。
“也许是父皇召见巫师一事被多嘴的人传了出去,宫里起了莫名其妙的传言,说二哥受到暴风雨神的诅咒才患上这样的恶疾。二哥看上去不以为意,实际上别人说过什么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二哥是我的亲哥哥,尽管我们的母后依辛皇妃贵为第一皇妃,可是父皇的嫡子我们的大哥却出自侧妃雅古迪皇妃,本来就对母后看不顺眼的人就猖狂起来。在母后死后,我和二哥渐渐意识到,想要摆脱人言只能靠自己努力,唯有做出成绩才可能堵住那群小人的狗嘴。
“然而说是一回事,做又是另一回事。大概我并不是治国的料,与其要我每日对着又沉又闷的陶文,我宁可冒着受罚的危险去四处游历。相比之下,二哥一直很勤奋上进。在我眼中,在许多人眼中,甚至在父皇眼中,二哥从不会是被忧心的一方,他一直明确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要通过什么手段去获取。
“因此我觉得,在那件事发生后,别人的冷言冷语仿佛就成为了二哥奋进的动力。可是他的冷静、理智、自持,却是那样的令我心寒。他这个样子,给我感觉,就像是他已经把自己困在了自我的世界里,他不会走出来,别人也进不去。
“父皇不止一次给二哥提议立妃的事,大抵是想分散他的注意力吧,免得他一味专注国是最后把自己搞得无欲无求。可是二哥始终没有正面答复,尽管如此,他身边的女人依然一个劲地围着他转。不过呢,假如这个方法确实行得通,我倒真希望有谁能让他那颗心重新活过来。”
晓蓠出神。
这个男孩和他的二哥长得并无二致,许是得益于同出娘胎的结果,如果塔鲁可以用好看来形容,对比起他的颀长优雅,伊纳尔就是漂亮,俊逸而淡雅。这在古代,尤其是三千多年前的古代,相信早就达到国宝的珍稀级别了。
然而,她现在很难把这个少年跟早上才和自己斗嘴的人画上等号。嬉皮笑脸的表面底下是怎样一颗敏感睿智的心,她想象不到。
“为什么跟我说这些,还一下子说这么多?”
“不知道。反正你想知道的不是吗?何必遮遮掩掩呢。”
晓蓠默然,“遮遮掩掩”指的是什么?她对塔鲁的故事的好奇心,抑或这个故事本身?
“我提问是我的权利,你可以选择避而不答,这也是你的权利。”
伊纳尔朝抛了晓蓠一记白眼,“你很啰嗦诶!反正现在话说出来也收不回去,你就别管那么多了。要真刨根到底,我只能回答你,我觉得你不会让我失望,你是个值得信任的人。”
晓蓠啼笑皆非,“不记得今天早上谁说我是个被埃及流放的奴隶。能得到赫梯当今四皇子的青睐,晓蓠该是何等的荣幸。”她垂下眼帘,“但你知不知道,轻易给予他人无条件的信任会给对方造成多大的压力,这种行为本身又是多么的不要得。这世上,最可怕的敌人除了自己,就数朋友。”
在贵族圈子长大,无可避免受到条条框框的制约,往往叫人透不过气,让她不时有种哪怕后果堪虞仍直想砸烂这堪比米诺斯迷宫的牢笼,直至寻到出口的冲动。每次在她以为即将逃出生天的时候,前方的路便会生出一堵新墙,截断希望的微光同时,也销蚀着她求生的意志。
不要相信,不要把心交给自己以外的人。
伊纳尔古怪地看着晓蓠,“我不清楚你为什么会有这种荒谬的想法。你的这番话,我不认同,也不喜欢听到你这么说。还有,谁说我对你的信任是无条件的?”
“有条件?那很好。”晓蓠调皮地眨了眨眼睛,见伊纳尔一瞬不瞬,她轻轻吸了口气,既而缓缓吐出。“刚才你提到,说你自己不是治国的料,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放弃了皇位的继承权?我的意思是,即便依照你们国家的法律,在前三位皇子都无法继续统治国家的前提下,你是不是会选择把皇位让给下一位皇子?”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你不是相信我吗?怎么,开始怀疑自己的决定了?”晓蓠嘴角的笑意夹杂着狡黠。她把问题又再重复了一遍:“伊纳尔,你有想过成为赫梯的皇帝吗?”
伊纳尔不自在地别过脸。当晓蓠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伊纳尔柔声道:“我没考虑那么多。如果国家和人民需要我,我义不容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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