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经验丰富的伊纳尔很快也察觉到这一点,洞悉出晓蓠的弱点。他改变了长剑挥动的路径,将攻击重心侧向自己的右手边。
不久,晓蓠便感觉到有几分体力不支。她发现伊纳尔总是往身体的左侧戳刺,饶是有金属鳞甲护着上身,也必定禁不住利刃的任何一下命中。大汗淋漓,晓蓠精神高度集中,控制米斯提的行动和注视伊纳尔下一个动作暗示同等重要,因为稍有差池,她是无力挽回败局的,但这亦意味着她的精神力在急速耗损。极度绷紧的神经也对体力有更高的要求。
勉强格开赫梯皇子一记无可挑剔的挑刺,晓蓠现在已无法考虑任何事情,什么策略都抛到了九霄云外。该死的她此刻只想赶快结束这场战斗。
关键是她不能倒下!
然而能在某个飞逝的瞬间发现并把握住对手的破绽与反击的良机已经很不容易,想要打成平局甚至获得胜利,对她这个剑士新手来说未免太天方夜谭。
可她怎能就此在这边一直耗着?慌乱中晓蓠止不住飞快思考。
图特肩膀的伤还没复原,他战斗得不见得就比她轻松。伊纳尔将军队主力带到这里也许涉及有她的原因,但晓蓠更相信他们是冲着图特而来的。只要她丧失了战斗能力,他们就会朝着王国军队的主帅——于他们而言,即是远征来犯的罪魁祸首——全力奔去,然后生擒……甚或当场击毙。
不行。她怎么能让如此可怕的威胁向他逼近?怎么可以!
一个主意在脑海遽然闪现。她要远离战火中心,把危险带离图特,这样不仅能起到迷惑伊纳尔的作用,为她战平皇子赢得喘息的时间和思考空隙,更暂时解除了军队灵魂人物被注意和包围的危机。
只是对付普通士兵以图特的能力绰绰有余。
没错,就是这样!
像是有股力量骤然注入了体内,晓蓠低喝一声,舞动着铁剑往伊纳尔身前胡乱挥砍,伊纳尔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爆发吓了一惊,抵挡攻击同时下意识拉着坐骑闪避到一侧。
接下来的事态发展同样出乎他的意料。
“她想逃吗?”回过神后,伊纳尔喃喃道,下一秒俊朗疑惑的脸孔恢复了吃人的凛然表情,视线紧紧攫住厮杀人群中逐渐缩小的背影。“休想!”
确实是难得的好对手。帕拉米苏眉梢轻扬,期待地注视着塔鲁的一举一动。让人错觉他貌似全然忘了自己是在领军打仗,而非单枪匹马的私下挑战。
骑兵们心中无不好奇自己的将军不发号进攻的施令,任由两军陷于胶着的局面究竟是想做什么。但好奇归好奇,素来自律的众军人是没有谁会多口发问。缘于他们有着共同的默契——他们的长官出了名不按常理行动,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反而可能惹祸上身。
有趣的是,对面被他们包围的赫梯士兵竟老实得令人称赞。即便临危,没有军令下达绝对不动分毫。
一条路由里到外,自列队士兵中撕裂成形。
伴随马蹄声传来,换乘了战车的塔鲁再次与帕拉米苏面对面,四目交接。
夏姆凑上前低问道:“殿下,需要由属下来驭马吗?”
塔鲁向他打了个手势,眼睛却仍牢牢锁住埃及军官的目光:“完成好我的命令即可。我能单独应付。”
斜眼瞥了下恭敬退下并远不止做了这些的弓兵队队长先生,帕拉米苏从容不迫地看向塔鲁:“看来是有对策了?那我得叫我的部下们自觉清醒一下昏沉的头脑才好。”
一说完,有序分布四周的骑兵队顿时精神一振。然而赫梯将士却没有对应做出该有的防御反应。
帕拉米苏脸上的笑意淡去,双眼警惕地朝着方才夏姆消失的方向扫射过去。
见到对方露出不再恣意的表情,塔鲁莫名生出一种扳回了一城的胜利感。不过尚未是真正喜悦的时候。
伊纳尔那边尚未传来捷报,情况依然严峻。
“我知道我的发问是多余的,但还是有点忍不住奇怪面前谜题的答案会是什么?”
迎上他混杂着冷意的视线,塔鲁淡笑着答非所问:“战术中攻和守都是重要的部份,如果身困囹圄,主攻或主守都会带来莫大的损害,那何妨不攻守一体,以进为退呢?”
突然间,一个清朗的声音从包围中心高亢迸出——
“为陛下而战!为帝国而战!”
帕拉米苏一怔,全身肌肉猛然绷紧,立刻环顾两边大声下令:“准备迎战!”
“别忘了这里有个更值得谨慎提防的敌人!”
帕拉米苏瞬即回头,身体反应远比思维要快,左手一举,红铜打磨成的刀鞘倏地挡在了铁剑的利刃之下,鞘面马上多了条刻痕。塔鲁往下用力,轻轻斜上一拨,刀鞘就飞了出去,旋转着划了一条闪烁红光的弧线。
清冷刀身乍现!
“求之不得!”
右手猛力一扬马缰,战车随即跑动起来。帕拉米苏灵活地交换了双手各自负责的工作,不顾周围已乱成一团的打斗场面,他只想全心全意投入享受和这个对手战斗的时刻。
他热衷胜利,更热衷胜利的过程!
然而对于塔鲁来说,个人荣誉固然重要,大局却永远排在首位。他是不会放过这个危险的敌人的,打败他,不单是为了卸下埃及军队的一条臂膀,更是要他妄图轻视帝国军的实力而付出代价。
塔鲁驾着单马战车,在坚硬的岩石地上纵横,一边利用上乘的车身撞击着对方的战车,一边挥着精良铁剑刺向帕拉米苏或寻找机会对马缰下手。可是每次都被帕拉米苏轻巧避过。
帕拉米苏很清楚由喜克索斯人传入,经王国改良的战车比不上赫梯战车的稳定牢固,然而它的迅捷迄止目前仍无人能及。他隐约感觉到这位赫梯皇子可能猜到一二,为了不让他印证他的推断,暴露王国战车的弱点,他必须尽一切可能避免与对方战车直接碰撞。
要命!什么时候他变得要思前顾后了,真麻烦!
帕拉米苏抽空仰望了一下上方,太阳越发偏离正中线,往大地靠近。
“入夜前完不了事的话就真麻烦了。”他咕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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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支攻击主力的装备在他们之上。意识到人数并不能转化成实质的战略优势,图特转而高举长剑,操纵着战车,分别以河谷和敌军袭击部队的最外围为边界,将他直辖下过半人数的队伍化作一条曲线,自己作为引领的箭头纵贯战地,往前—右—前—左的路径蜿蜒一割,生生把大队赫梯士兵分成了三块。
其间高壮的战马把不少赫梯士兵踹到了河谷底下,落水声呼救声此起彼伏。
然而,即便由依米奥带领的人马和他手上三分之一的士兵共同成了围困其中赫梯士兵的大笼子,配置着数量远在他们之上的战车兵的急袭主队依旧不是他们能一举歼灭的。
如果帕拉米苏那边能尽快解决,赶回来支援他情况会乐观许多。骑兵队数量虽不多,但其可怖威力连远在上埃及南边的古实部落也闻风失色。
图特活动了一下右臂,尝试换一个更有利于他挥剑的姿势。隐隐抽痛的肩伤只是一小方面,重点是不速战速决,在敌方数量众多的战车兵的面前,后面的战况将对他们十分不利。
持续作战的结果很可能是局势一边倒。
一把快速旋转的手斧冲他斜飞上来,图特敏锐一扫,手斧改变了轨迹飞出去同时,他的手也受到击挡的反作用牵连,被着实弹开了一下。
恰好是这一下,未完全痊愈的伤口传来了尖锐的痛感。
同一时间,驱着米斯提飞驰到接近战区外围的晓蓠对图特变换战阵的事毫不知情。她这时只顾着打叠心情,一心要把危险带离图特,并且躲避伊纳尔无情而精确的瞄准,以免成为人肉箭靶。但她确实有注意到不远的后方一阵阵急促马蹄声突兀迭起。
就在她失神的瞬间,一个赫梯士兵舞着长枪迎面而来。晓蓠一个激灵,手腕一反格挡了他的刺击,同时使劲把脚朝他胸膛一伸,顺势将士兵踢翻在地。他的同伴见状,连忙围上来,持着各式武器围攻晓蓠。
晓蓠早已汗流浃背。她再管不了下手是轻是重,只知道闪着白光的冷兵器和死神的勾魂镰刀一样叫她不寒而栗。米斯提对于眼前的困局身同感受,嘶鸣着前脚一个扬起,逼得他们纷纷后退。在求生本能的激发之下,晓蓠不再留情,利刃以千钧之势猛烈横扫,一片血花像水雾似的四散溅开。
一个幸运弯身躲过的士兵重新站起,举着标枪凶狠地朝着目标进发,晓蓠握着缰绳的手立刻抬起,并且上身利落地往右侧倾歪,手腕转动,右胳膊弯曲再伸直,如水蛇般在标枪底下流畅潜行,噬咬住敌人的手臂。
她的双目跳跃着冷酷的火光,倒映在她眼中的全部化成深渊地狱。
这一秒钟,为了完全脱离死神的掌控,她使力再使力,直到力度被强加到最大,血淋淋的横截面连带森白的断骨呈现在她眼皮底下。士兵的惨厉嚎叫顿时响绝于耳,和其他人混杂着各种情感情绪的叫喊声一同交织成惨烈的罪恶乐章,她却恍若未闻。
晓蓠呆呆凝着直插在她前臂上的精良利箭。这似乎是她成功逃离死神的战果而支付的代价。
刚才被打倒的士兵中有一两个勉强还能战斗,已经再次挡在了她的前方,表情也好神态也好,都比前一刻更愤怒凶狠。
清晰的马蹄声离她越来越近,追击的猎师快逮到她了。迂回的战术于他看来只是枉然。她心里清楚,如今背腹受敌的她想安然突围实在是机会渺茫。
“捉迷藏的游戏还要接着玩吗?”
晓蓠怔住,伊纳尔以为她是想逃而在乱冲乱撞吗?
她咬了咬牙,把剑夹到胳膊下面,然后牢牢握住嵌进了皮肤底下的箭杆,忍着撕裂的痛楚,把倒钩住伤口的箭连皮带肉逆向扯出。一时间狂袭而来的痛感几乎让她当场昏厥。
这番情景让原本满腔怒火的赫梯士兵突然不敢继续靠近,他们戒备而略带畏惧地睇着这名异族少女。
适应短暂黑暗和眩晕的过程中,她知道伊纳尔在后面一直看着她。所以,当她重新能活动时,她让米斯提掉转了身,静静地望向赫梯四皇子。
伊纳尔很震撼。晓蓠一直以来给他的感觉都是柔弱和故作坚强的,从她每次出事到最后终是需要自己和哥哥他们出手就知道。然而她现在真的彻彻底底变得他再也看不清了。
她分明近在眼前,他却觉得她是那样的遥不可及,身影愈渐模糊。
在他一开始发现她竟站在敌对立场上,他已是怒不可遏。她凭什么背叛他们?要不是他提供协助,她早已在奴役的牧场里过着低贱不堪的日子了……
她凭什么一次又一次地伤害他们!她有什么资格!
可是从两人交战的一刻起,直至她一声不吭地把箭拔出并包好伤口,他不得不疑问,究竟会是什么,令她变得如此熟悉而又陌生?她在他们不知道的时日里,到底成长到了什么程度?
染血的箭朝他掷飞过来,伊纳尔倏然回过了神。他压抑着内心强烈的疑惑,冷冷盯着昂起胸膛的晓蓠。
“我没有想逃。我明白自己打不过你,但不代表我会当临阵退缩的逃兵。正如我前面所说的,无论你和皮皮有什么意图,我都会尽全力阻止你们!”
伊纳尔沉思了一会后说道:“看来我是看错你了。皇兄也是。帕苏伊因自愿帮你逃离哈图萨,不但名誉受损,若非皇兄及时苏醒,向父皇恳请以身代罚,他还差点失去了担当祭司的神圣资格。克丽雅她说得对,虽然不管你离不离开,皇兄永远是痛苦的那一个,但起码,你离开了,皇兄心里的伤始终有一天会愈合,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
晓蓠难过地闭上了眼片刻。她的心因塔鲁而颤抖。
她知道,她亏欠他很多,并且穷尽她这一生也无法归还和报答。这也证明了,她真正的离开于他而言或许是正确的。
“那就好。”沉默良久后,晓蓠扯了下嘴皮,轻声应道。
紧接着,不等伊纳尔和皮皮有任何反应,她擎着铁剑,策马跃起,高高跨过挡道的士兵。
可是跑着跑着,晓蓠就被一个忽然窜进视野的身影惊到,恨不得给自己一拳。
“这见鬼的是在干嘛!”
使晓蓠气得几近发疯的源头正是带部下隔开了赫梯大军,此际身处敌军主力后方的埃及军主帅。
她费尽心思要把伊纳尔他们引开,现在却兜转着迎面对上了。是他们太过心有灵犀了吗?那真是可喜可贺。
又一支箭从眼前飞过。
晓蓠狂怒着勒停米斯提。他们想做什么她从这一刻起奉陪到底!
“那个人我见过!”刚发完一箭并顺利截停晓蓠的皮皮心情甚佳地说。
伊纳尔微惑着,沿皮皮指的方向看到一个驾着双马战车,状似埃及军长官的少年。“几时见过?在哪里?”
皮皮不假思索地答道:“普鲁里节庆典那晚啊。伊纳尔殿下您忘了?当时您听到说晓蓠姐姐和一个埃及人搂搂抱抱,还凶巴巴地把我拉到了一边问长问短。”
“你肯定?”得到皮皮的回应,伊纳尔赞许地点点头:“难怪柯缇娅向夏姆推荐你,眼力比我还厉害。”
晓蓠奇怪后面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