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望尼罗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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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望尼罗河- 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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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间确定不下方向,晓蓠有些无措,毕竟是她头一次置身战场。但现实明显不允许她思前想后,一个闪神,一把鸭嘴斧从头顶上旋转飞过,晓蓠大骇,忙不迭贴着马脖子俯身躲过。
四周相互砍杀的场景是这般血腥而真实。倒下的士兵变成尸体,大多数断气的时候身体尚算完好,最多血流不止,但有的却是肢体分离,甚至脑浆喷出。晓蓠忍不住别开脸,闭了闭眼复又睁开,决定往图特的方向追去。
厮杀得热火朝天的战场西边,人也是最多。
晓蓠没能一眼找出图特所在的方位,只好搭箭拉弓,将她这一个多月来勉强练就的骑射本领施展出来。
起先举弓瞄准,双手依然有些抖,然而战场上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你不去伤害别人,总有人会来灭杀你。于是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她只是尽量降低敌方威胁,只伤人,不杀人。
第一支箭,就在这番自我安慰下射出。
3、4、5、6……
手边的箭飞速耗去,晓蓠却没有任何知觉,只是麻木重复着单一的动作。
10、11、12、13……
当对方士兵挥着长剑冲过来,她当机立断瞄准他的右手臂,她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对不对,因为这支支援部队出现不久后,她就醒悟到,他们是赫梯的先锋部队,而她这样做,无疑是彻彻底底阐明了自己的立场。
18、19、20、21……
可是假如此时此地存有半分的犹疑,毫无疑问,她相信她会葬身在这里。
24、25、26、27……
眼角余光捕捉到了熟悉的身影,下一刻晓蓠就瞥见从他身后暴露出的卡叠什士兵身影。
已经无法回头了——
熟练地引弦瞄准,掂量着时机放箭,立即把他手中的刀打掉。尚未安心地松一口气,这时的米斯提一阵嘶鸣,倒了下来。待晓蓠反应过来,她已被它带着摔到地上。根本没有思考的时间,一支冷箭眼看就要飞射到自己面前,晓蓠却愣在原地,一动不动。咔塔一声,图特用剑劈断木箭,她这才回过了神。
迅速检查了米斯提的情况,麻利拔出嵌入了它前肢的箭,然后拾起木弓,发现箭已用完,她紧张扫视两侧地面,看有没有可以二度利用的箭,不意听见清脆的金属碰击声在后方迸发。
回头一看,几名赫梯士兵正围攻图特,他的胳膊中了箭,虽然上身穿有金属鳞甲防护着,晓蓠仍感觉全身血液在倒流。
来不及多想,她抽出佩在腰间的匕首朝他们冲过去。
还没真正接近,机警的赫梯士兵便转过了身,其中一个更把长矛指向她。可是初生牛犊似的晓蓠一心只想进包围圈,胡乱挥动着匕首向对方袭去,没料到男人三两下就卸了她的武器,并在她手背划开了一道口子。那人好笑又鄙夷地睥睨了跌落地上的晓蓠一眼,回身再次把长矛对准图特。
晓蓠握起拳头,情况危急,如今只能随直觉做事。
她大口喘息着,心跳在耳边震动,慌乱地左顾右盼,瞅见附近倒下士兵的剑,便不假思索地爬了起来,看也不看地随手捡起其中一把,拔足朝包围圈冲去。
剑很重,几乎是被一路拖过去,尖细的声音刺耳难听。剑柄太大,握在手里手感不好。士兵们听到声响连连侧目,刚才那个男人见状,双手一摆,长矛眨眼间扫向了晓蓠。忽略对方的轻蔑,晓蓠吃力地挥着剑,毫无技术可言。
目睹着一刺一劈全靠本能,简直说得上是胡来的晓蓠,在训练有素的士兵面前根本无力招架,因此尽管受了伤,图特仍凭一己之力,不费多时就在马上击倒了两名联手进攻的士兵。他很清楚,再不过去救她,晓蓠就会受伤。
另一边,虽然晓蓠很想过去帮图特,但她自己也是自身难保。面对对方的每回进攻她却只能步步退避,全无扭转局势的空隙。就在此时,晨曦的第一缕光芒破云而出。出乎意料,身处逆光方向的赫梯士兵被她的剑刃反射的光亮刺到了眼,下意识眯起双眼,晓蓠没有错过这个机会,即刻举剑往他的腰部劈了一记,男人呻吟着踉跄倒地。
晓蓠欢愉地喘着气,但亢奋的神经在被另一抹金属闪光转移了注意的一刹绷紧,危险意识开始在心底叫嚣。
有人把箭头瞄准了图特!
她慌了。周遭世界一下子失去了光彩,只剩灰色。
她什么都想不到,只知道必须阻止那个人!
接下来发生的事一气呵成。
当锐利的箭簇被泛着同样光泽的武器挡开,当疑惑面容上的镇定表情转为收缩的瞳孔,剑锋刺穿鳞甲,灼热的血从胸口喷薄而出,汩汩涌动,沿着长剑顺流而下,洒到了地上,洒到了手臂上……
没多久,握着剑柄的双手就沾满了血。
真的,好多……好多血。
一个人,怎么能流那么多的血?
盯着力气尽失摔下马背,翕动惨白嘴唇气若游丝说着什么的男人,她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回响着这个问题。低沉悠长的号角在后方猝然吹响。要撤兵吗,晓蓠木然地思索着。
流风拂动,薄雾被渐渐驱散,却吹不走浓重的腥臭,吹不走死亡的阴影。
新的一天,沐浴着绝望而来。朝阳,竟也似血残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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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况如何?”
“我们的战车无法修复性损坏31辆,轻装步兵死亡人数852人,重伤者1003人,重装步兵死亡人数364人,重伤者609人;至于赫梯的先头部队和卡叠什军队,根据砍下的头颅数,已知死亡人数统共2724人。参谋正带录事记录俘获的士兵、武器和战车等情况。”
图特注了脚,“有赫梯军队的消息没有?”
“探子刚汇报了一次……”依米奥顿了顿,接着说:“赫梯军队规模据估计约2万人,其中步兵1万5千人,轻骑4千人,战车1千辆,统领主帅是赫梯的皇子。军队已通过哈尔帕城,现正西折朝迦南锡道行进。”
吩咐副官打点军队整顿的事宜和随时汇报赫梯军队的最新动向,转眼间只剩他一个人。
在高地上向北眺望,今晨浴血厮杀的河谷山地此际已重归平静,只是遍野的尸体却深刻提醒着善忘的人们,平静的日子早已一去不返。
但那与他无关。
聆听着风声和夹杂其中的脚步声,图特微微阖起双眼:“你们对今天的交战有什么看法?”
“选择出城应战说明卡叠什的国王确实有备而来,”首先开口的是帕拉米苏,他轻嗤了一声,“只是我们恃着人数上的优势轻敌了。”
“这点我检讨。然倘若明知赫梯方面获悉了我们进军的情报,却不采取速战速决的策略,也不足以证明我们有多明智。”
“图特大人说得没错。今天一战,本来我们有绝大把握能够取胜,然后夺下金札城,但万万想不到这竟然是拖延战术,而且以行动力著称的赫梯急行军来得太快,冲击了排阵的左翼,我方阵脚大乱,才让敌方有机可乘,占了上风。”
“那你们打算下一步怎样部署?以他们的行军速度,最快明天下午就会抵达卡叠什西面。”
以赫塔沉吟着,“可以分派一支骑兵队和几个弓箭小队在来卡叠什必经之路的山岗上埋伏,折损一定的敌军数量。”
“嗯,这方法是不错。可关键是,我们怎么确定他们一定会走迦南锡道,而非像他们的先头部队一样,从西部沿海经由托罗斯山脉过来……”
“不可能!”以赫塔难得打断别人讲话,“2万人!这个规模已足够惊人了,与金札城内的军队汇合以后就是3万多,属下认为,短时间内他们根本无法召集更多的人马。何况依照探子带回来的情报,他们所走的方向的确是迦南锡道,起码直到目前为止,属下都没收到敌军有兵分两路的消息。他们一定会从卡叠什的北面出现!”
“冷静,以赫塔。”
“好好好,我又没说错什么,只不过从不同方面推测罢了。”帕拉米苏双手高举表示无辜。
以赫塔的视线在两人间来回,随即恭敬地敛眉垂首:“属下告歉。”
图特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张开双眼,“别做不必要的争论了。等依米奥回来,以赫塔你先按自己的意思,跟他商讨人马调动,指挥官酌情调遣麾下的骑兵队即可。若无意外,队伍出发前向我汇报一声就行。”
“属下领命。”
帕拉米苏似笑非笑:“我还能有什么异议呢。”
在临时驻扎的营区里走动,图特遇到了独自一人的孟斯贝尔。从他口中得知,晓蓠带上干净的衣服进了山林。无视他怯怯探究的眼神,图特丢下传令官,循着指示的方向径自走去。
凉鞋踩在柔软的湿泥上,枯叶在脚下沙沙作响。
这几个月来忙着处理各种大小事务,没多少时间是能真正放松下来的。如果没记错,再过几天便是西得节了。一个丰收与王权共庆的节日。回忆的匣子一旦被撞开,往事的片段便如鲜活的风景,在他脑中闪过,在参天古树的斑驳光影间穿插流动。
不多时,图特就听见了微弱的潺潺水声。
就像阴暗的丛林迷宫出口乍现,豁然而至的光亮过后,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潭澄清泉水,以及背对他洁身洗浴的少女。
晓蓠被突如其来的脚步声吓到,下意识返身查看。见是图特,她松了口气,心脏却又不由自主地兴奋起来,怦怦,怦怦,直跳个不停。
过了一会,幡然察觉到自己现在的模样,晓蓠连忙涉水到泉水中央,让大半个身子泡在水下。可是,尽管这潭泉水不算深,却不是会自动加热的温泉,在凉意弥漫的秋天浸泡到野外的山泉里,绝非好受。
打刚才起,晓蓠的牙关就不住地打颤,她却不理,只顾着拿麻布往手臂上抹,近乎疯狂地擦洗,连红了一片也不停下,仿佛没任何的感觉。
直到身子从后被人拥住,麻布被大手轻易抽走。
“你在干什么?想冻死自己,还是准备擦掉一层皮。”声音十分不悦。
“我……我想洗澡……”晓蓠一边发着抖,一边语不成句地答道:“全身都是汗和血的味道……闻着恶心……”
图特只比晓蓠高半个头,两人并排在一起份外契合。好比现在,晓蓠光洁的裸背没有一丝间隙地贴在了少年的胸前,他的心跳声在她心肺间响彻。
“有你这样洗的么?快上去把衣服穿上。”
闻言,晓蓠浑身一颤:“我不要!”说完,她几乎是逃似的离开了身后暖热的怀抱,饶是图特一把将她重新拉回自己身前,晓蓠依然做着徒劳的挣扎。
闷哼了一声,胳膊包扎好的箭伤一阵扯痛。图特不明白她究竟是怎么回事,可他明确知道,他非常不喜欢她逃开自己的动作,他不容许这种未知的情况发生,因为那让他不快,气恼。隐隐间,甚至有一丝不安!
别这样……
等怀中的人僵在那里,他才知道自己把心中所想说了出口。图特扯了下嘴角,干涩的笑带有自暴自弃的意味。在她面前,他似乎总是变得不认识自己。
但为了让她停留在触手可及的位置,他甚至愿意再次出声恳求:“不要躲我,蓠……”
殊不知晓蓠的眼眶已经红了。
“不让你碰我,不是故意要躲你,而是我觉得自己很脏……”
她的声音淡淡,却叫图特一步步如坠深潭。
“我动手杀了人,你也亲眼看见的……我杀人了,我从不想事情变成那样,那个赫梯军官在我眼底下没了呼吸,可他的血还是不断流出来……我都不晓得自己在这里泡多久了,但就是感觉没洗干净,总觉得身上到处都沾了他的血,皮肤像被成群蚂蚁啃咬一样难受……再这么下去,我想我离发疯不远了……”
哽咽着讲完,晓蓠无力地把脸埋在手心。而原来扣住她手臂的大手,早在不觉间抽离了。
打破沉寂的水纹声伴随涟漪远去,很快消失在空气中。
“你如果是脏,我就是污秽不堪。”
晓蓠一怔,不禁悲从心来。
因失去温暖发冷的身子微微抖动着,可是她没有挪动半分的意愿,生怕压不住转身的冲动,对着空荡荡的丛林口眼泪会一个劲地掉,只能伸手环住自己。
间或吹起的风使山林显得越发幽静,却也让图特曾经到来不过是一场幻觉的恍惚,愈加真切起来。
晓蓠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离开山泉,又是如何回到营区的。
差不多马虎吃完了晚饭,她才彻底恢复神智。蓦然记起小家伙被她硬是拴住困在了营帐半天,连忙给它准备食物。小家伙还小,太早断奶肯定会影响它的身体发育,晓蓠唯有从其他营养的补给方面下手。
小狼饿得厉害,没什么精神地趴在地上。平时要有人接近的话,它老早昂起头,一脸警备地观察对方,可现在它仅仅睁着褐红的大眼睛,无辜地瞅着她看,喉间发出呜呜声。往往这时候,晓蓠都会忍不住怀疑,小家伙是不是狼和狗的杂交产物。直到面前放了食物,它方站直身,凑过脑袋,嗅了嗅晚餐的气味,确定对它的胃口了,便开始埋头苦干。
夜渐深,望着简陋低矮的帐篷顶,回忆白天的事,她只觉得疲倦,多希望一觉睡死过去,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柔软的单人床上,而这半年多以来的经历仅仅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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