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晴登场时,我聚精会神看着她几欲飞出、从容飞回。正暗自称赞时,身边的男人凑过身来,声音低到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婉晴今日的欢快笑容让朕想起了选秀时第一次见她的样子,单纯无邪的笑容非常敞亮,朕喜欢,便留下了她。看看她,玩起来确实无所顾忌,笑起来更是开云见日,真好!”
从皇上语毕撤离、回身端坐的那一刻起,我嘴角挂着的钦慕笑容不受控制自觉敛起,眼帘悄然半垂,视线移向地面,他冲我的白水脸色现在漂浮着婉晴的绚烂笑容,如果这样一碗水端过来让我喝下,那是什么滋味?
我快速抬头看向他,喜眉笑眼仍然在他脸上挥舞着他的好心情,我的视线却定睛在他脸上,那究竟是一种什么滋味,我很想知道却又害怕知道。
☆、第三章 拈酸吃醋
皇上身体违和,孟春享太庙,传谕遣官员代替致祭,可临到祭祀日期,他却又带病坚持亲往,敬畏之心终是让他不敢掉以轻心。
回来后,渐好的身体又再次病情加重,即便如此,成堆的奏折还是侯在御桌上朝他招手,强撑着,他又坐到椅子上,翻开折子,逐一细读,提起朱笔,逐一批阅。
汤药送来,浓浓棕黑的汤色热气缭绕,散发出它特有的味道,我接过还未行至他跟前,他就搁下朱笔,抬眼看过来,眉头拂皱,一脸嫌恶。
每次看他这样,我就忍不住想笑。以前伺候他喝药,吴良辅简直就把他当成小孩子,一脸的谄媚,一嘴的甜言,他还挺爱那一套,不爱喝也被哄着喝下。可自打轮到我上阵,我除了亲尝一口表达一下药的甘美,却也做不了别的,可他也吃我这一套,想必是念着有个人陪着他共苦吧!
这次,我没有墨守成规,把药端到他跟前,二话不说直接就递给他。他不接,只是看着我,病恹恹的倦色却也未能掩去眼中的等待。
“皇上,趁热喝药吧,歇会儿再批阅!”
他还是不接,“朕等着你告诉朕,这药好不好喝?”
这就是问题所在,若是往常,喝上一口,违心赞扬一句,也是信口拈来的事情。可不知为何,我今日竟觉得自己是小白鼠,试药的小白鼠,还是一只气不顺的小白鼠。若说试药,这也轮不上我,太医院的主治大夫一直到御药监的内官,早有人一路试过药,若是有毒,门外早已是倒下一串。
碗盖倒出一小口,闷进喉咙,快速咽下,果敢直言,“不好喝,很苦!”
一反常态的评论引来他直接靠向椅背,双臂抱于胸前,盯着我若有所思,随即眼中冒出阵阵赖皮,“再尝,你若不说好喝,朕就不喝!”
什么时候给他惯出的臭毛病,一会儿是个男人所向披靡,一会儿又是个孩子叼玩调皮。我的脸是平静的,眼是安分的,心却是阴沉的,为哪般?
寻迹觅影,仿佛是那天,他白水脸上漂着婉晴笑脸的那天,他热情口中念着婉晴笑脸的那天,真是美味的一锅汤,临出锅时再点上不知从哪儿飞来的一滴香醋,简直是甘甜四溢、口齿留香。
当即不说废话,径直抬起整碗汤药,送到嘴边,一副壮士断腕的气节,“咕嘟咕嘟”所有汤药统统落肚,放下药碗,慷慨激昂,“好汤,甘心如荠,特别是那一丝丝的酸味更是回甘无穷。”
正月里来是新春,歌可以这么唱,但春天的影子此时在北方显然无从可觅,不过眼前的他仿佛得到了一缕春风的眷顾,一扫萧条的病容,明快从他脸上泛出,阳和从他眼中溢出。瞬间,我有一种诗兴大发的感觉,“寒雪梅中尽,春风柳上归。”这样的名句在我脑海中立刻变成“萧冥药中尽,春阳脸上归。”
他站起身,靠近我,一手托起我的下巴,一手抹去我嘴角残留的英雄印记。
牵着我的手走到座榻前,拉着我坐下,那迫不及待的灿烂笑容迅速绽开,同时我的异常行为也引来了他的关注,“墨兰,即便朕的药好喝,你也犯不上全喝光,又不是治你的病,生病的是朕。你怎么了?心里藏着虫子,咬得你心烦意乱,让朕好好看看你,到底是哪儿不对劲?”
惭色四起,羞烟笼罩,紧紧咬住下唇,氤氲难堪蒙上双目,什么都看不清,满嘴的英勇味道早已没有酸味,只留下嘲弄的尴尬摇尾乞怜,我这是怎么了?
他的胳膊揽过我靠着他,伸手过来略微使劲掰开我的唇齿相依,“别使劲咬,嘴唇咬破了也不知道疼。”
“莫不是今日过去慈宁宫请安,皇额娘又训斥你了吗?还因为你前几天荡秋千大喊大叫责备你?皇额娘也真是奇怪,未免小题大做。明明喜欢你,很多事离不了你,总要找你商量,偏偏就要把你管得死死的,就生怕你逾越。你若是有那心,岚珍今日已不在这个位置上,她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就知道护着她们!”
赶紧坐直身,慌忙摇摇头,“不是,太后没有训斥妾妃,皇上不可胡乱猜测,和太后没关系。”
“除了皇额娘还能有谁让你受气,朕心里都明白,你对岚珍小心翼翼的恭敬朕都看在眼里,这还不是因为额娘无时无刻都在盯紧你、提醒你,皇贵妃就是皇贵妃,皇后就是皇后。”
不,皇上越说越远了,我一个劲儿摇头,不是这样!
“那日荡秋千,婉晴确实顽皮些,虽说你吓得大喊大叫,可朕却是一点都不怪婉晴。墨兰,朕就是喜欢看到各种各样的你,仿佛你身上蕴藏很多种颜色,像一只五彩缤纷的蝴蝶在朕跟前翩翩起舞。”
“一听皇额娘罚婉晴到佛堂清修,朕就担心你也要受罚。以前但凡朕在众人面前为你说情,皇额娘就会加重对你的惩罚,吸取教训,朕急中生智,让岚珍、岚娅大家一起都跑去荡秋千,顿时皇额娘就不好说什么,你也可以乖乖呆在朕身旁。事后,朕看皇额娘也没再追究,大家都喜笑颜开。朕随即也明白一个道理,想要护住你,在大家跟前,朕不能对你太亲热,圆了皇额娘的脸面,她就不会为难你,私下里,朕再好好补偿你,你也轻松自在,朕想得对不对?”
白水变了颜色,不是吗?白水也变了味道,不是吗?那起伏不休的晕红铺满水面,慢慢渗向深处,那心荡神迷的蜜糖布满味蕾,渐渐搅合四周,如此一锅糖水抬到我跟前,甜滋滋,想喝,美滋滋,溺毙。
他抚过我的脸颊,随即抱住我,把我的脸埋入他的肩窝,“看你羞答答脸颊绯红,朕真是越发看不懂你啦!羞够了,就去唤小碌子,让他去太医院传话再给朕煎碗药过来,朕过两日还要去南苑阅武,必须精神抖擞才行,否则如何振奋八旗官兵的士气。”
“秉烛何人犹把盏,挑灯有女正穿针”,秉烛、挑灯者,何人,菱香是也;穿针、缝衣者,何人,是吾也。
新春佳节,我费尽心思把两个女儿打扮得花枝招展,就连她们外穿长袍的图案也皆是出自我手,朵朵绽放盈盈生姿的红梅就是我苦心奋斗的成绩,不仅把女儿们衬托得明媚动人,还得到了太后、太妃们的一致夸奖。
曾几何时我还在为我的拙劣手艺羞惭,如今得到赞许,我竟有些飘飘然,原来我也有一双巧手。
显露才艺也并非好事,这不,皇上的眼睛盯上我这双手后,竟然蛮横地下了命令,万寿节他的寿辰我必须给他赶出一套贴身内衣。低头,磨磨唧唧不应声,双眉一个劲紧皱,后宫针线好的女主子有的是,为何偏这般为难我,待他从南苑回来就是万寿节,我岂不是要日夜劳作才能做好,更何况又岂是做成就可,自小穿惯了好的,万一我哪儿没做好,也不知他会不会嫌弃?
“皇上,后宫里心灵手巧的姐妹有的是,还有尚衣监的宫女也都是针线好手,妾妃笨手笨脚,只怕做不好皇上的衣服。”怯声怯气与他商量,希望他大发慈悲。
“笨手笨脚,你当朕眼拙吗?两位格格被你收拾得光彩四射,你就不想花点心思让朕也如沐春风,朕从南苑回来就要穿你做的衣服,必须给朕做。”一口回绝,不留余地,仿佛还带点酸味,最近不知为何,时不时酸泡泡总会冒出来捣乱,有我的,也有他的。
身体本就尚未痊愈,可皇上还是决定前往南苑阅兵,事前也有官员上奏,一方面夸赞皇上勤劳太过,敷政好学,带病亲往庙祀,皇上敬修祀典之心可见;另一方面则认为皇上南苑之行,寒威初烈、涉历郊原,恐非保惜爱护之道。搜苗狝狩、各有其时,则非轻出可知。设使兽起于前,马逸于后,岂能无万一之虑。愿皇上出入以时,起居必谨。
看到这样的奏折,皇上颇为不屑,认为此人沽名钓誉,脸容现出鄙夷。尝过一口药,递给他,“皇上,今日的药味道不错,太医的一片苦心甘甜四溢,皇上喝了明日必定精神百倍。”
“你呀,要朕如何说你?”微笑扬起,吹走不悦。
“皇上,且不论此人是不是沽名钓誉,但若是说得有理,听听也无妨,终也是为皇上着想,也并非图一己私利。皇上南苑之行,并非贪图享乐,事实证明于前,自然心服口服,体会皇上一片用心。”
“爱妃说的有理,朕明日就带上他同往,让他亲眼见证朕的军容之盛、武备之修,给他个心服口服。”他笑颜接过药碗,干脆一口而尽。
☆、第四章 情归何处
万寿节,皇上免庆贺礼,百官无需参拜,无需进献,后宫妃妾免去谒见,免去寿宴。皇上传令,召我过去乾清宫与他共进晚膳,同时叮嘱把新衣给他送去,他倒是还记着这事儿。
日赶夜忙,一针一线小心仔细,丝毫不敢马虎,就连一个线头都隐秘地藏好,细腻的针脚,细细密密整齐排列。如此谨慎,好几次都难以自抑地感慨,怎么给他做个衣裳都要如此庄重?
坐在梳妆台前,要不要去乾清宫,要不要与他同贺寿辰,我犹豫不决,思前顾后。
今日婉晴过来承乾宫,她?
“姐姐,皇上怎么总去南苑?我也想同去。”
“姐姐,你给皇上做的衣服真好,我也想学着做,我也想给他做。”
“姐姐,皇上什么时候回来?我想见他。”
婉晴一句接着一句,我的心一颤接过一颤,酸流一阵接替一阵,婉晴的直率向来如此,可之前也未见她毫不避讳地表露出这种心思。我的淡定向来自若,可这一次被莫名其妙地打乱了。
长发披肩,还未梳理成形,双手在头上胡乱拨弄心中的烦躁,很快镜中的头发就被折腾成鸟窝造型。无所适从,起身走到衣柜前,双目溜过一件又一件衣裳,我该穿哪件他会喜欢?关上衣柜,茫然无措,扪心自问,我到底想不想见他?
认真把给他做好的衣服叠整齐,拿来一块锦帕包好,好似怕它招风受凉,小心翼翼护着,最后又轻手轻脚放进托盘。
叫来菱香,“菱香,把衣服给皇上送去,我就不过去乾清宫了。禀报皇上,我病了,不能伺候跟前,请他见谅!”
菱香灌满疑虑的双眼上上下下观察着我,实在是活蹦乱跳的我很难找出生病的迹象,“我真的病了,一会儿李太医就会过来给我看诊,速去速回,还等着你照顾我呢!”
叫来翠艾,“翠艾,速去永寿宫传达本宫的命令,令董鄂氏婉晴今晚过去乾清宫伺候皇上,沐浴更衣,梳妆打扮后就过去,让她全心照顾好皇上,去吧!”
翠艾面带疑惑,可也不敢如菱香那般看我,只得恭敬退出,往永寿宫而去。
叫来绿荞,“绿荞,速去太医院请李太医过来,本宫身子不适,请他过来瞧瞧。”
绿荞难耐心中疑团,开口询问:“主子,皇上不是召你过去乾清宫吗?要不让李太医直接过去乾清宫给你看诊?”
“我病了,还能去乾清宫吗?我就呆在承乾宫,我哪儿都不去,快给我请李太医去。”这冲口而出的气焰,这奔涌肆虐的酸味,确实是病了,病得还不轻!疯得还不够!
他会喜欢我做的衣服吗?也不知合不合身?穿在身上舒不舒服?他们在做什么?婉晴应该高兴了吧?有婉晴笑脸盈盈地陪着他,他不是喜欢婉晴的笑容吗,也该满意了吧?
睡不着,满脑子都是这些问号,今晚的黑夜怎么如此漫长,李延思的安神汤药丝毫不管用,我现在精神矍铄,完全没有昏昏欲睡的样子,一会儿是他,一会儿是她,救命呀,还让不让我活,我究竟是抽什么风?
来到玥柔屋前,小丫头早已进入梦乡,不好进屋打搅,倒是旁边欣瑶的屋子依然亮着灯,没多顾虑,我敲门而入。
欣瑶正在书桌前作画,这让我大吃一惊,我虽知道她的生父承泽亲王能诗善画,可没想到欣瑶耳濡目染竟也如此多才。
“欣瑶,你这幅山水画,秀润天成,毫无尘世气,你这样的年纪,竟能拥有如此境界,真是了不起!”我啧啧称赞,她的画确实让我眼前一亮。
“额娘,我不过是模仿阿玛身前的画作《奇峰飞瀑图》,你若是见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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